第118章 沙月
突利可汗和傅试两人对于唐俭使团的态度还算不错,不过下边坐着的部落头人们可不在乎所谓外交宾礼。
唐俭刚刚坐下,便听见身侧一个红衣汉子冷哼一声,“哼,汉地人羸弱,如今我汗王与咄苾那厮战得腾不开手脚,此时遣使前来,安的什么心”,他说这话的时候丝毫不避讳唐俭,如同挑衅一般。
唐俭身侧的向导连忙将这话翻译给他听,唐俭闻言微微一笑。
对此他早已做好准备,突厥都是些未受王化的野蛮人,若是都如傅试那般懂得汉人之礼,他反倒要害怕了。
如今听到这列席头人这般说话,他才觉得正常。
上方坐着的少年可汗似乎有些尴尬自己臣属对于唐使的不敬,准备开口训斥,却见身边的傅试使了个眼色,随即沉默下来。
傅试对于大唐此时遣使前来的目的也有些吃不准,这火拔烈人如其名,是个直来直去的莽夫性子,让他试探一下这个唐使也无妨。
帐内众人都翘首期盼唐俭的回应,眼巴巴望着他,唐俭却是不紧不慢喝了一口奶酒。这是他第一次尝到这般荤腥的水酒,险些就在突利可汗的王庭中呕吐出来。面上没什么变化,嘴里却已翻江倒海。
强忍着恶心将奶酒吞下,唐俭慢条斯理开口,“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我观这位达干之言,可汗之国倾覆,便在顷刻之间”,他轻飘飘地说着,写意地似乎在说“我今天中午吃烤羊肉”一般,内容却是这般惊骇。
唐俭身侧的汉人向导脸上一阵发白,翻译这话属实有些为难。好在对面的傅试懂得汉人文化,大声地将唐俭的话用突厥话复述出来。
此言一出,帐内头人们面上一阵怒意上涌,方才那火拔烈更是直接起身,作势就要拔刀。
唐俭也随之起身,眼神直直盯着他,仍是平淡的语气,“怎么,你要杀了我,不怕我大唐铁骑与北边王庭两面包夹,将你们全部扫灭么”
“火拔族长,收起你的刀,坐下”眼见情势紧张起来,上方的傅试赶忙说道。
“罢了罢了,火拔族长脾性刚烈,直白莽撞惯了,还请尊使见谅”,随后他又用汉语对唐俭说道。
火拔烈看见自家阿波达干眼中的威严,不情不愿地重新坐下,带火的眼神依旧盯着唐俭。
唐俭对此倒是不甚害怕,转眼看向突利小可汗和傅试,冷声问道,“这便是突利可汗的待客之道么,若是不愿见我大唐之使,在下这便离开”
“尊使息怒,此非我汗王本意,只是如今情势特殊,各部首领都多了几分小心谨慎罢了”,傅试笑着解释。
“罢了,江副使,将公主殿下的信函交予可汗吧”,唐俭重新坐下,他来之前公主殿下专程交代,这突利可汗如管中之鼠,两头受气。他只消态度温和些,兴许能直接达成合作。
唐俭身后的中年人捧着木匣上前,送到傅试身边。傅试接过匣子,打开念给突利可汗和众位首领听。
大唐并州道行军大总管李木兰递突厥汗国突利可汗亲启
私闻令尊先始毕可汗薨逝,不胜唏嘘,盘桓数月乃致哀荣,万望见谅。然天命神器,自有定数,父死子继,天理伦常。贵国竟使俟利弗设、咄苾两人前后窃居汗位,令人闻之愤慨。所幸突厥忠义之士拥立阁下,举祖宗之义,兴师讨伐伪汗咄苾。
然咄苾残暴凶戾,恐贵汗王不能及。我大唐兴举义旗,攻伐暴隋,中原烽火缠乱,未能驰援贵国,实属遗憾。
中原刘逆早年受封定杨可汗,仰仗突厥铁骑肆虐河东,如今此獠兵败溃逃龟缩马邑,若得阁下襄助,引其出城,献首长安,大唐北境之危可解,亦可为突利可汗重归大统略尽绵薄意也。
刘贼不除,并州难安,大唐唯有陈兵边境,随时防备尔。
傅试一句一句地念着,牙帐之内陷入了诡异的安静,突厥首领们都认真听着。他们虽然嘴硬,心里却很清楚,他们现在招惹不起大唐。往日王庭在北边,入春南下侵扰大唐掠夺即可,再不济也能退回草原海阔天空。
可是突利可汗完全没有这般的战略纵深,他的王庭在南边,大唐若是派遣一支骑兵,几天时间就能杀到门口。他若是往北逃,怕不是要被咄苾叔叔一口吞掉。
听完傅试的翻译,首领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突利可汗望了一圈见没人说话,又把求助的目光转向傅试,傅试轻轻叹气,说道,“此事非同小可,还请尊使移步宾帐,容我汗王与众首领商议一番,明日答复可好”
“自然可以”,唐俭轻轻点头,随后就在女奴的带领下回方才的帐篷休息了。
牙帐这边,火拔烈身边一个年轻头领起身说道,“这是威胁,南人欺我太甚。大汗,不若斩了这唐使祭旗,一股脑南下夺了中原,也好过在草原受咄苾的鸟气”
他这一番话说得傅试嘴角一撇,他一个人这般想不可怕,可怕的是帐内诸将居然还有几个使劲点头的。
这些家伙还真是自大,说道,“朱邪将军莫要说笑,一个咄苾我部尚难以应付,汉人那边窦建德王世充无一不是能征善战之辈,更遑论还有大唐李世民这般将星,便是写信的那并州李木兰也是天下一等一的女中豪杰”
“女中……豪杰?”,一道空灵悦耳的清冷声音自牙帐后边传来,众人的眼神望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绝美身影,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
她的面上覆着白色砂巾,隐约间可见无暇容颜,身上是贵气的银白貂裘,厚实的毛皮也遮掩不住她火辣的身材,移动间臀肉颤动,乳浪生波,甚是可人。
不过,众头领的眼神一闪便迅速低垂头颅,就连傅试都不敢直视于她。
无他,这位实在是气势逼人。她清丽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寒若冰霜便是形容这般女子,仿佛她眼神如刀,轻易便能杀死一个男人的全部自尊。
“姑姑”,倒是王座之上的突利可汗热切地冲着她喊了一声,随后连连唤来奴婢,在自己身边搭上另一尊座位让她坐下。
“阿波达干,你说那中原的李木兰是天下的女中豪杰?”,女子坐下之后,追问道。
“是”,傅试恭敬地回应道。
“那我倒要会会她了”,她双手交错,面上神色如同草原之狼发现猎物一般,丁香小舌微不可察地探出嘴角,似乎吃定了李木兰一般。
“殿下,眼下仍是扫灭篡位逆贼咄苾为先,这李木兰信中虽有威胁之意,却也算是主动谋求合作,依臣看,不若杀了那刘武周将首级献与大唐,待到将来大汗扫平了草原再做计较”
“若我偏要先去并州会会这李木兰呢”
“恐怕有两面作战,灭顶之灾”,傅试冷静回应道。
自从她出现之后,突利可汗和帐内诸头领都陷入了沉默,只有她与傅试在商议对策,其他人似乎只有听着的份。
“算了,那就先解决了三哥,再南下中原吧”,阿史那·沙月点点头,面上神色微动,似乎在为自己不能马上同李木兰一战而感到遗憾。
“那,卑职立刻着人去传唤刘武周出城,趁其不备袭杀了他”,傅试说道。
突厥人想要杀刘武周不必费太大功夫,刘武周根本不会想到自己拜了山头的大哥会要了自己的命。
“不,我亲自去”,沙月摇摇头,说道。
千里之外,一路狂奔的宇文禅一行已经到了长安城郊外。
宇文禅回到长安,自然是要去千牛卫报到,还要拜见自己师傅孔颖达的。
说来惭愧,作为孔颖达的学生,他几乎只在师傅手下安分学习了半年多时间,自从第一次下山之后几乎就是个走读生了,这几个月更是直接旷课。
想来师傅如今公务繁忙,应当也没有太多时间教授自己,甚至还要自己帮忙干国子监的活,宇文禅就惭愧不起来了。
他寻了个客栈,将王显和张出尘等人安置下来。
房内,宇文禅轻轻吻着张出尘水润唇舌。了解一个人是不是适合一起生活的最好方式之一,就是一起旅游一次。
这几天同吃同住同睡下来,他几乎已经吃透了张出尘,她对宇文禅可以说是言听计从死心塌地了,若不是还有当初那个婚约的限制,她真个想将自己交给宇文禅了。
“我晚些时候就回来,乖乖等我”,一吻结束,他温柔说道,如同外出的丈夫嘱咐妻子一般。“嗯”,她用沉沉的鼻音回应。
她在长安生活过一段时间,如今回到这里举目无亲,只有宇文禅这一个依靠。张出尘心中仍有些不可置信,自己居然真的跟一个比自己小十多岁的男人私奔回长安了,缘分当真奇妙。
虽然有些惊世骇俗,不过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般选择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