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后之人
连沈灵雨自己也没想到,再见到赵灏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正月过了个新年,倒是舒舒服服休息了一阵子,连沈星言的气色都好了不少,前些日子又下了雪,沈星言还陪着一同堆了雪人。
一早绿漪拿着一封信进屋交给沈灵雨,信封上写着——沈灵雨亲启,没有落款,但她也不难猜到是谁送来的。
拆开信封,规规整整的小楷倒与他本人不甚相符,都说字如其人,她还以为太子的字会是龙飞凤舞、灵动飘逸呢。
信的内容极其简短——
今日未时,刑部老地方,不见不散。
看来是送信人一事有了眉目。
用过午饭,沈灵雨换上一身男装,束起头发,乘上马车前往刑部。
只是今日倒是赵灏等在门口,远远就看见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背着手昂着头。沈灵雨走下马车,低头作揖道:“让世子殿下久等,这次是在下来迟了。”
“沈贤弟好久不见啊,走吧。”见到沈灵雨,赵灏的心情显然更好了。
跟在赵灏身后,沈灵雨暗暗腹诽,贤弟?太子殿下还自以为藏得天衣无缝呢。
见沈灵雨一言不发,赵灏先问道:“你就不好奇这一个月本世子去干什么了吗?”
心思都摆在脸上了,哪里难猜呢?沈灵雨配合地问道:“许是去了趟延州,找到了些有用的消息吧?”
“不错,本世子派了十人,日夜兼程赶到延州,不负所托,终于找到了郑晚风的父母。”
“他们也被你带到京中来了?”
“自然没有,只是查到了一个意外收获,郑晚风还有一个哥哥,他在京城。”
“所以,郑晚风的哥哥是送信人?”
赵灏不再回答,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走进刑部大堂,堂下已有一人跪着,粗布短衣,皮肤黝黑,脸上还有几处伤痕,方方正正一张脸上长着浓密的络腮胡。虽是跪着,但背□□,察觉到有人走近,眼还看向正前方,似是在用余光打量。
赵灏撩起衣袍,坐在正中,再次拍响惊堂木,有模有样地喝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堂下男子目不斜视地回答道:“草民郑晨耘。”
“草民?你武功不差,又胆识过人,不是才刚刚升至团练使吗,正是前途无量的好时机,怎么三月前突然请辞了呢?”
“草民身体抱恙,实在无法胜任工作,因此主动请辞。”语气平静,毫无起伏。
“难道不是因为别的事吗?你送信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又揭露舞弊一事有功,全说出来我也能帮你查查你弟弟的事不是吗?”
郑晨耘沉默良久,轻声说出五个字:“还不到时候。”
“什么?什么还不到时候?”
郑晨耘不再开口,行伍出身,有的是将士的坚毅,赵灏自然不打算与他硬碰硬,朝沈灵雨使了个眼色。
沈灵雨接收到信号,干脆走到郑晨耘身边说道:“还不到时候无非就是还不到科考,除了礼部那四位主审官,参与舞弊的一定还有别人,比如,把守的侍卫。从大门检查随身物品的守卫,到考场内来回巡视的护卫,你既然能知道内情,说明你是上届科举的护卫之一。你因怀疑弟弟因卷入舞弊一案而自杀,所以来到考场打算一探究竟,你也怀疑这不是一次的临时起意,而是积年已久存在的。科举年年都由礼部主持,而护卫也经久不变,想要动心思,一点也不难。”
转至郑晨耘的身后,不再观察他的神情,继续说道:“三年前的案子因为你的一封信被翻了出来,你弟弟落榜的答卷应该在你手里,只是那一场考试,其余试子的答卷已经没有了,你想像祝裕一案那样对照已经没有办法,所以你想通过这次科举,揪出其余参与舞弊的官员。”
“没错,他们的胆子,远比我想象中要大,就算是礼部已经遭了殃,他们还是不肯收手。”
赵灏问道:“你都已经不再是团练使了,还打算如何抓到这群人?”
沈灵雨替郑晨耘回答道:“他本就没打算靠他自己一人,若只打算单枪匹马地调查,他就不会送信到刑部了,他在试探,我们对此事的态度。是打算彻查,还是保下舞弊之人。”
小太子若有所思,“难怪找你找得这么容易,去了趟延州还是多此一举喽?”
“不去延州恐怕无法知道郑晚风还有一个哥哥在京中,当年的档案烧了个干净,是一点后手不给旁人留。”
参加科举的每位试子均要录入祖上、父母姓名,若不是赵灏派人去了趟延州,光在京城谁也查不到。
郑晨耘听到这里,才开口道:“要抓现行。”
沈灵雨问他道:“圣上刚刚严惩此案的一众官员,你为何能断定,他们不肯收手会顶风作案?”
“因为三年才这么一次,主审官根本就不是主犯,以他们四人结案,说明他们没把真正的幕后主使捅出去。”
赵灏不解道:“什么侍卫,能有这通天的本事?”
“侍卫自然没有这手段,他们只从中协助,幕后,还另有人指使。”
不想揪出的礼部四人仅是几个小喽啰,舞弊一案的替罪羊罢了,背后竟是有人操控已久。从前朝开始,圣祖皇上便开始看重文臣,有志之士都要挤进来分上一杯羹,这人多了,可动手脚的地方就多了,私下买官的不少,这科举舞弊一事,若不是有人捅出来,怕是不知还要延续多久。
现在细想,只贿赂四个主审官,断做不到天衣无缝,背后之人,怎么当时就没有想到这一层呢。
赵灏长叹一口气,要连根拔起实属不易啊,“你将三年前会试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
郑晨耘静默片刻,娓娓道来:“祝裕考前是何时贿赂了四位考官,草民不得而知,但是试子的答卷交上去后,都要由专人糊名弥封,祝裕的卷子在上交后右下角被偷偷点上一点作为记号,再挑出一个无钱无势又写得好的试子也点上一点,誊抄时就将祝裕的卷子替换,又恐孙文落榜后查看考卷起疑,因此并未改动他的答卷,只是草民的弟弟落榜后绝望自杀,而孙文又不知可以查阅直接回了家,否则,此事也不会是由草民抖出去。”
赵灏气得一拍桌,“这简直是胡作非为!从巡查到主审到誊抄,环环相扣啊……”
“据草民了解,就算是有周密的计划,但此事依旧风险极大,因此每届都只有一人,而这一人,是经过挑选的。首先是几经落榜的富贵人家的公子,其次,水平也不会太低,不然殿试总会被发现。”
挑选?难道是从科考前举办的文会中挑的?这下难办了,上回就已是春闱前最后一场文会了,一场命案让他们错失了良机。
沈灵雨猜测道:“所以说,考前会有人去接触这个试子,然后蛊惑他只要照他们说的办,就可以金榜题名,多次落榜之人最是经不起这样的诱惑。要打探试子的水平,是通过各种文会吗?”
郑晨耘点点头道:“不错,他们处事小心,为了不留证据,文会就是他们联络的唯一途径。按照往日,这名被挑中的试子早就应该贿赂过礼部的审官了,只是舞弊一案后,礼部的官员遭大清洗,上次的文会,那名试子和幕后之人想必会有别的动作,但是突然出了场命案,想必他们也有点措手不及。”
赵灏倒是没想到,当日的文会,郑晨耘也在现场。
“既然如此,那就再办一场文会,他们若是胆子大,就不怕不会上钩。”赵灏手里握着惊堂木,就像把玩着一件玩物。
三日后,明月楼再次办起了文会,说是上次意外惊扰了各位文人才子,此次特来赔礼道歉,一应酒水全部免费,第一名的奖赏更是丰厚。
只是离春闱越来越近,临时抱佛脚的试子不少,再加上之前的命案,嫌晦气的也大有人在,所以参加此次文会的人比起从前少了一半都不止。
依旧是上次的布局,不过从咏腊梅变成了咏白梅,若是有心的,不难发现这文会实在办得仓促。
赵灏一行人一早就到了明月楼,又要求掌柜将所有雅间的门都开着,再记上进了各间的人名,楼下楼上都有赵灏的人扮作书生,暗中盯着这群试子。沈灵雨与赵灏一左一右分别坐在二楼两侧的雅间里,时时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经上次那么一闹,各家的小姐不再凑这个热闹,雅间来的人不多,热闹都在楼下台前,里一圈外一圈地围着,沈灵雨一边注视着那群试子,一边猜测幕后之人的目的。
传递消息这样的事,派出的肯定还是个小喽啰,若也是个嘴硬的,也查不出什么真相。究竟是谁,只是为了钱财,还是想要左右朝堂纲纪?只是贪图钱财还好说,如果目的是插手朝中用人,便是祸乱朝纲的大罪。
能与礼部官员有所牵扯,保不齐也是朝中重臣,为了什么呢?太子亲自在查这个案子,不是他在笼络朝臣,那么会是谁?是其余皇子在左右用人?科举选出的人,挡了谁的路?
文官与武官之争吗……
能差遣的了护卫,难道是将军?
沈灵雨这边苦思冥想,赵灏那里得了消息,有人有动静了。
一名试子不去台上咏白梅,倒是鬼鬼祟祟上了二楼,进了雅间还小心翼翼地关了门,谁看都是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