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生即是死，死即为生。
翌日洛川醒了酒，一睁眼便看到了凤眠在一旁黑着脸看着他。
“小凤眠……你这是，怎么了？”洛川揉着脑袋坐起来，疑惑问道。
“昨日我也没说什么，皇叔你便自顾自的喝起了酒，喝得一醉不醒这事我也就不说了。
原是叫你去将父皇母后的元神带回，你却给我把云崖带了回来。”
“云崖？”洛川想着，好像云崖确实是来过，便又赶紧说道，“那是他自己要来的呀小凤眠，不是我叫他来的！”
“快收拾收拾起来吃饭，都要凉了。”凤眠故作生气道，“下次他来，叫他直接将元神带了来。”
“好。”洛川看着在一旁盛饭的凤眠，温柔一笑。
落落从天界回了墓山，兴冲冲将竹溪带给她的吃食放到桌子上。
“又去寻你师父讨点心了……”洛川笑道。
“什么！这是师父特意给我留的！先前庆典我没去，师父看里面有许多我从未吃过的，便留了些给我。”落落不满道。
“呵呵……竹溪竟也会做这种事？”邢权嗤笑道。
“怎么了？”落落不解。
“竹溪那小子，可从来都是所经之处不带走一片落叶，如今竟也会在庆典上私藏点心。哈哈哈……”邢权忽然出现大笑道。
“是吗？”落落不经意回道，继续吃着面前的点心，“你怎么又来了？还来这么早？”
“我们走吧。”凤眠出了屋子说道。
“好。”邢权也起身要离开。
“哎！姐姐！你们要去哪儿啊？我也要去！”落落喊着赶紧跟了上去，走了几步还不忘回头警告洛川，“别偷吃！”
“呵。”洛川无奈笑笑，喊道，“早点回来啊！”
转眼间，凤眠他们来到一处战场，静静地看着两军交战。
只见凤眠仅扫视了一周后便注视着一个人，
看那人行头是个将军，眼神坚定地看着前方，刀刃所过之处，无一活口。
“那人看起来杀伐决断，先前我便注意到他了，他很适合。”邢权道。
“适合接替你吗？”凤眠面无表情问道。
“那倒不是，若要做鬼王，他还不行。可若要做仙君，他还是可以的。”
“嗯……”凤眠又凝视了那人一会儿，道“看他的命格吧。他不是墓君。”
只是凤眠看着他，便感觉他并非是那全力抗敌的样子，更像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以身殉国的机会。
终于，那个机会来了，对方的一个小兵持红缨枪朝他刺来，他却没反应，其他人紧张地喊着他，也没反应……
凤眠忽然飘过他耳边，淡声问了句：
“你想死？你身后那几万将士可都看着你呢……”
这一声叫那人很快清醒了过来，求生的本能使他抵挡了那一枪，反手一刀要了对方性命。
几日后那人带领的军队打了胜仗，只是他看起来，并不高兴。
翌日便班师回朝，随即辞去了官职，回了家。
行至村口，他却在草坪上来回踱步，迟迟不愿回去，
随后索性躺到了草坪上，静静地望着天空。
落落化了人形，走到他身边问道：
“打了胜仗，不该高兴吗？”
“啊……是啊……”那人艰难开口，“是该高兴。”
“那你为何是这般反应呢？”落落疑惑问道。
“我……”那人忽然伸手到面前，双眼呆滞又痛苦地吐字。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在战场那几日的片段开始不断在他脑海里闪过：
“啊！不要杀我啊！我家中还有妻儿，将军不要杀我啊！！”一个被擒住的小兵哭喊道。
那人明显心有不忍，眉头紧锁，面色严峻，似是在内心挣扎了一番，良久才道：
“你走吧。”
“将军！！！”
“将军！！！”
一旁的士兵诧异叫道，想要那人收回这句话。
“将军！小虎就是他杀的！！你当真要放他走？！将军！！！”
“……”那人闭上了眼，怒斥道，“还不快滚！”
那小兵被惊了一下连滚带爬要往回跑，可谁知半路却被一名少年一刀夺命。
那人呆滞地看向那少年。
“他家中有妻儿，那他可知他杀的人，家中老小也在盼着他们归来。哼。”那少年冷哼道，“死有余辜，反倒是脏了我的刀。”
说着那少年便将刀擦干净离开了。
那人看着小兵惨死时惊恐的表情，无奈说道：“埋了吧……”
“将军，你可知，方才那孩子是谁？”忽然一位女兵表情沉重地走到他身边问道。
“是，谁？”
“是小虎的弟弟，先前我们一起玩耍过，那孩子明明是胆子最小的……”
“……”那人呆在原地，那位女兵也离开了。
“是啊，这场战争，死伤太多，他们本可以在家安定生活的……”那人抬头看向天空，深深叹了口气。
随即，他带去儿时的玩伴，一个又一个离开的场面不断闪现，一声又一声的尖叫快要使他的耳膜炸裂。
随之，他刀下的亡灵呼喊声也开始出现，一次又一次的求饶，换来他坚决的一刀。
终于，他无法承受，以手抵额，似乎这样可以减轻他的痛苦。
“你明明是个将军，为何如此脆弱？”落落问道。
“我……”那人缓缓开口，“我是被抓去的，军队损伤惨重，兵力不足，我们，都是被抓去的。
可是最后，只有我回来了。
他们，都留在了那里……”
“纵使你被抓去，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士兵，可你却成了将军，成了他们的统帅？”
“我刚入伍时，有人告诉我，想要活着就要往上爬，官职越高，活下来的可能也就越大。
我不想死啊，我娘还在等我回来……
我，我不想死，我拼了命的往上爬，终于成了将军，我能活下来了，那一刻，我是欣喜的……
可是，现下，我却生不如死。
我杀了的那些人，他们家中也有人在等他们，随我一同入伍的那些人，他们又何尝该死？！
可是，我却丢下了他们……”
“……”落落没再说什么，离开了。
“你想死？”凤眠的声音忽然出现。
“啊……是你，那日在战场上，危难关头，你曾救过我。”
“嗯，不错。看来你基本认知还很好。”
“为什么……”
“什么？”
“你为什么要救我？”
“闲来无事。”
“呵……”
“你想死？那日你便想死了，是吗？”
“……”
“可是在我说你身后还有几万将士后，你却犹豫了，又开始反抗。”
“我，我觉得，活着没有什么意思了……曾经活着是为了斩杀眼前的敌人，
如今，没了敌人，我也再无价值，到底罪孽深重，没有理由再活下去……”
“你很可笑，你明明什么都不懂，却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凤眠轻笑道。
那人目光缓缓移向凤眠，眼神里透着不解。
“你啊，很多人都说你，活到现在都是为了别人，
从前省下吃食给那些孩子为了他们能活，上阵杀敌为了国家百姓能活，你从未为自己而活过，
可在你做出选择的这一刻，你为自己而活了。
如今你想一死了之，结束过去，结束以后，结束现在，结束一切，可你知道吗？
这一刻，你结束了，她和他们却要开始了，
无尽的痛苦，无尽的思念，无尽的无可奈何……
为什么呢？我如此歇斯底里你都听不到？我如此拼命活着就是为了你能活下去，为什么呢？
如今你做的选择，让我所做的一切都没了意义，为什么呢？她会这般、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
亦或是，你忘了吗？你说过要带我们回去的，你说过要代替我照顾好我的父母的，你忘了吗？
你答应了我们的啊……他们这般急切地问你。”
听着凤眠的话，那人两眼通红，缓缓坐起身，将头深埋于两膝。
“人，为自己而活本身没有什么错，与其这样说，不如说，理应如此。
可是很多人偏偏无法纯粹地为自己而活，为什么呢？
因为放不下，因为在乎啊……
而你，恰巧就是这种人。在战场上你想一死了之，想让那把刀一下便能砍到你，让你解脱。
可是，我随口说的一句话，却让你想到了你身后还有那些跟随着你的士兵，还有国家。
你还不能死。
很多人都想一死了之，谁不想呢？在这乱世。
可是他们却还是每日面带那勉强而又丑陋的笑容活了下来，
他们想要守护的人很安全，安全到根本不需要守护，可是还那样活着，为了什么呢？
怕死吗？
恐怕不是吧。”
凤眠看了一眼那人，叹了口气，继而道，
“那些人是害怕，但怕的不是死，而是怕那些在乎着他们的人感受他们曾感受过的，失去在乎之人的痛苦。
所以，你活下去吧，继续为了他人而活。
你的价值，不会因为世界没了战争就不复存在。”
声音逐渐消失，凤眠也不见了踪影。
那人躺在草坪上呆呆望着天空，终于，两行泪水从那干涩的眼里流出。
片刻后，那人终是起了身，回了村子。
看着那些在村口等着他的弟弟妹妹，那人不禁一笑，而那些孩子看着他，也开心地咧起了嘴。
她站在人群身后，静静地看着对面那人，眼含泪水，静静地笑了。
那人走近：“娘，对不起……”
“回来就好。”
“以后不走了。”
“好。饭做好了，就等你了，走吧，去吃饭吧。”说着那人搀扶着他身旁一手撑着拐杖的女人回了家。
“士毅，前些日子我去了隔壁的城镇，那镇子里有一座庙？
听闻那庙里供的一位神仙可保人平安，我便求了一个平安符，你带着。
还有啊，我还求了一幅画像，听闻那位神仙武艺高强，挂在家里，可保佑我们家出个武状元。”女人兴冲冲道。
那人看着那画像，想起了先前在战场上一语点醒他和今日在草坪上言语之人，微微一笑道：“原来是位神仙啊……”
这一晚，整个村子灯火通明，明明并非过年，却如过年那般幸福热闹。
“姐姐，他不止一次想过死，姐姐为什么不让他死在战场上，那日为何要救他呢？
他也确实如他所说那般，罪孽深重。明明挥刀时没有一丝犹豫。”
“闲来无聊。”说完凤眠便离开了，落落也跟了上去。
“呃……可是，为什么啊？”落落小声问邢权。
“去过战场的人，无一不罪孽深重。手上都是沾满鲜血，敌人也好，自己人也罢。”
“可是，也有一些人未曾沾过血啊？”
“那些人啊……不可随意下定论。”邢权思虑片刻道。
“嗯？”
“罪孽深重也好，从未杀生也罢，都不可随意认定那人该死。”邢权敲了一下落落的头笑言。
“小凤眠，你回来了。”洛川看到凤眠身影后开心道。
“嗯。”
“那人如何了？”
“回家了。”
“怎么样？”
“他就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只是生得和墓君像了些罢了。”凤眠轻抿了口茶道。
“嗯……好吧。那提拔他一事？”
“要看他命格如何。”
“好。”洛川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