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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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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里瞬间安静下来,争执不休的府尹与丞相互相觑了对方一眼,也不再说话。

    凌昱脸色发青,一张因为毒发而扭曲的脸在此刻更加狰狞,一双眼珠往外凸着,口中还流着白沫,他微微侧头,看向烛光映照着的那张严肃年轻的脸,“阮淮铭,滚出去!”

    阮淮铭动作一顿,扫了众臣一眼,“臣职责所在,不敢停笔。”

    凌昱猛地咳嗽起来,然后发出凄凄笑声,喉咙嘶哑让人联想到荒漠里的枯木,便是这样的嗓音连吐字都难清楚,此时却在“哈哈”大笑着。

    “毒杀发妻、屠杀百姓、凌辱太妃…桩桩件件,千古唾弃,万世骂名,朕所图为何……”

    曹德钦在此时从殿外走了进来,尖细嗓音在此时沉甸甸地,回响在如有地火炙烤的大殿之中,

    “还有一项,逼杀顾命。”

    这无疑是往浓浓大火上铺天盖地泼下一桶热油,将沉默的众人瞬间烧的清醒,“陆荇…?陆太傅?”

    “是。”曹德钦看着龙床上的帝王大张着嘴,还在疯癫笑着,曹德钦知道,凌昱没疯,还清醒得很,“有先斩后奏之权的归鹤剑,剑刃特殊,被此所伤的人,忤作一验尸体,便可知晓。归鹤剑早就被废太子凌夺归还给圣上,圣上在此之后再没赐过任何人。”

    凌昱渐渐停止了笑声,“那又如何…朕是天子…”

    “可顾命大臣陆荇无罪!”曹德钦厉声,尾音震颤,凄厉回响。

    丞相痛心地合上了眼,垂头别过头去,饶是方才竭力劝阻着众人,此时也说不出话来。

    许牧上前一步,盯着龙床上大口呼吸的那人,“如今,太子身死,庶人凌夺已经被你废黜,谁堪其位?尚且还活着的三个皇子,一个病的半截身子入土;一个每日酒池肉林,沉迷美色;一个无才无德,毫无能力…”

    “唉。”许牧替所有人叹了口气。

    也成功地将凌昱气到白眼一翻,蹬腿晕厥过去。

    太医慌忙上前探脉,苍老的身躯瑟瑟发抖,“尚有一口龙气吊着…”

    “这可如何是好啊!”

    “放开我。”阮淮璎是被押入殿中的,此时见她想要做的事已经完成,挣脱士兵的束缚,向曹德钦点了点头,表示感激之意,便跑出殿去。

    凌夺还在等她,她得赶紧回去。

    凌夺太不知道珍惜自己了,如今私兵发难,他拖着一条伤腿,尚不知会不会在她不在的时候跑去参战。

    她不放心,眼前的事已经完成,她一刻也不想再耽误。

    她只想见她。

    这条路太长了…离凌夺的军帐也太漫长了。

    许牧走出太平宫,看了看今晚的月色。

    那些年在徐州,都说他俊美又不近女色,他哪里是清心寡欲,大仇未报,他怎敢言情爱。

    后来遇见了阮淮璎,他明知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却仍是被她的灵动与体贴吸引,她像温柔皎洁的月亮,他则像阴暗角落被人随意践踏的泥,一无所有时,看见皎月近在眼前。

    他保持着距离和她相处,直到阮执言升迁,淮璎问他,要不要跟她去京都。

    京都。

    所有的仇人都在京都的至高权位上,他愈喜欢阮淮璎,就愈发恨那些让他不能放下一切和阮淮璎安度此生的人。

    可是阮淮璎的举动,也让他心里渐渐有了计划。

    靠才学或许可以入朝为官,可是真要靠一步一步谋划,要多久才可以接近皇室?

    他在京城中留意着皇家的消息,得知了锦昭公主惯爱养美男门客。

    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上天眷顾。

    既有钱财,又可接近仇人的女儿。

    所以,他顺利的来到了锦昭身边。

    只是,显然所有得到的好处都在暗中写好了代价,他没有想过,锦昭竟会与淮璎有仇。

    他自知已经负了淮璎,只想等有朝一日偿还这份罪孽,可是…这份对淮璎的罪孽,却越来越深重。

    他要锦昭的信任,要锦昭的另眼相待,要留在京都,要步步高升,他只能…伤害淮璎。

    直到他发现太子殿下对淮璎的照拂,已经超乎了对陌生女子的善意。

    他嫉妒的发狂,他当日在徐州听见了阮家要他退婚的话,他躲在屋中不出来,他甚至恶劣的想,娶了淮璎,再敷衍过锦昭,或许…或许可以有不同的结局呢?

    时日渐去,待他愈发强大,淮璎会原谅他的,她那么爱他,什么好东西都先想着给他,怎么可能会不原谅他呢?

    直到徐州爱戴阮执言的百姓闹到家中来,废了他父亲的手,他才知道,阮淮璎是铁了心。

    而背负着仇恨还为女子动摇的他,实在是可笑。

    此后的每一次风餐露宿、从乞丐手中抢吃食,都无一不在验证这份可笑。

    他回到了京都,将退婚书交到了阮淮璎手里,看着阮淮璎嫌弃厌恶的神色,他忍不住冷嘲热讽,

    “你不也是和我一般的人吗。”

    这么说,又岂不是往神台上泼脏水,砸淤泥,想将她拉到跟他同样的位置,证明他们的相配。

    后来,阮家遭他设计陷害入狱,他只需要在狱中劝阮家父子认下这死罪,他就可以保得官位,得到锦昭完全的信任。

    他确实也这么做了。

    只是到最后,他忽然想到了在宫宴之中时,跪在锦昭面前的淮璎,怀中还有阮淮铭推荐给她的、他所喜欢的书册。傻傻的姑娘,竟想要宫宴上,为他找大家提字。

    明明在宫宴上,凭她的姿色,蛊惑一方王侯也绰绰有余。她却想着,他这一无所有靠她生活的穷小子。

    所以,许牧最后心软了。

    “伯父,不管认不认罪,你们一定会死…”

    ——“但,我有法子保下你们。”

    走出大狱后,他发了疯般的大笑,笑自己还有眷恋,笑自己怎么配有情爱。

    笑出了一滴泪。

    没有完成锦昭命令他的事情,他只能用另一方面弥补,用他这般下作的姿色,去讨好,去谄媚。

    每一日,都在尊严被践踏中煎熬过活。

    后来,锦昭对他渐渐不一样了,甚至愿意,和他有鱼水之欢。

    在这之后,锦昭对他愈发黏腻,缠人的紧,他只好寻了借口,躲避到皇家寺庙中,和方丈往来,争得几分喘-息。

    在皇家寺庙,他又见到了和凌祁渊一起来的淮璎。

    淮璎怎么和凌祁渊会有关系?

    她不是…凌夺的…

    他越想越不对劲,便上去了阁楼,想要一探究竟,正好撞见凌祁渊将不知是晕过去还是睡过去的淮璎,抱进房里。

    他阻拦,直到淮璎苏醒,对他是毫不遮掩的嫌弃。

    他又一次被自己的眷恋可笑到。

    既然如此,那不妨就让兄弟相争,仇人的儿子上演一场风月大戏,他乐意看。

    毕竟,凌昱该死,锦昭该死,目中无人的凌祁渊,也该死。

    可是,他却还是在凌祁渊将阮淮璎囚禁在一方小院时,派人去给阮回燕报了信,救阮回燕出来。

    后来啊…他给了锦昭慢性毒药,让她给凌昱下毒,只有如此,凌夺被废,凌昱驾崩,凌祁渊不用有一日提心吊胆,就能顺利即位,凌夺再无翻身之机。

    锦昭从来都不敬爱凌昱,许牧哄,她就做。

    本来对她而言,就没有坏处。

    至于明懿皇后的死,实在是在他的意料之外,他原想得到明懿的助力,不料明懿知道了真相后,寻了短见。

    无非就是她的阿姊让她坐上了皇后的位置,不让凌昱接着犯错而已。

    好在明懿的死不是毫无价值,凌昱与凌夺的嫌隙,只会愈深了。

    手上已经染了许多的血腥,到真的临近大仇得报的这一日,许牧没介意再多一条罪孽,杀了凌祁渊。

    正如从前所想的,凌祁渊…该死。

    不死,也会是下一个昏君。

    终于一步一步报了仇,看着龙床上苟延残喘痛苦不堪的凌昱,许牧拿出了毒害发妻的罪证。

    他知道,阮淮璎今天来也是为了揭开凌昱的罪行。

    因为,她藏在皇家寺庙里的两封血书,早就被发现,只不过许牧让方丈当作没看见。

    出了大殿,许牧想问淮璎开心吗,却看见她早已经跑走,跌跌撞撞地,去往凌夺所在的方向。

    ……

    许牧看着那奔跑的人影消失在角落里,苦笑,还是那么傻。

    她怎么可能跑得出去呢。

    就算能跑得出去,她也赶不回凌夺身边了。

    许牧走下玉阶,听见有一个人在身后唤他。

    他转过身去,看着锦昭还是一身锦绣琳琅,明媚又…恶毒,他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锦昭满眼的亮光,小跑着追上他,“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许牧抬手,揉了揉她的头,“我也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走,我们去宫墙上,看一出好戏。”

    “什么好戏?”锦昭挽住他的手,她的手有些发颤。

    这是第一回,在大庭广众之下,能与许牧亲密,因为,没有人在此时有闲情关心他们在做什么。

    锦昭只觉得整颗心飘在云端上,世间所有的好运都落在了她的头上。

    除了…没有一个好父亲。

    那不重要,反正,那暴君也快死了。

    许牧淡淡扫了锦昭一眼,见她满面春风,止不住的喜意,想她还不知道凌祁渊死了的消息。

    她确实很幸运。

    凌昱,凌祁渊,凌夺,不论哪一个在位,她都是尊贵之身。

    哦不,倘若她没有谋反的话。

    可惜,她选了最傻的一条路。

    许牧与锦昭走到了宫墙之上,看着城中满目安宁。

    春末夏初的风灼烧着沉闷的日暮,厮杀声响在远处,两方军队只是在城外开战,并非攻城。

    远远望去可依稀看见黄沙漫天,连天的烟柱分不清是狼信还是黑云,许牧可以幻想到意气风发的将军驰骋在最前方,手中长-枪带起威武飓风,横扫千军,为了…

    自己所忠诚的人。

    周遭的将士都用去京都城墙上守城,只有部分兵卒镇守皇宫,所以这城墙之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许牧收回远眺的目光,看见阮淮璎果然被庄密带走,

    他十分轻松地叹了口气。

    “许牧,你说有什么好消息告诉我?”锦昭不知道他在干什么,顺着他的目光望了望远处,到底还是没那个兴致,将视线投回了他的身上。

    远处哪有许牧好看。

    更何况…

    锦昭抚了抚肚子。

    孩子已经两个月大,最近京城陷在慌乱之中,她想必是最惬意的一个,还绣了个荷包,只不过不是给许牧的。

    是给未出生的孩子祈福的。

    许牧一眼也未看她,“你的父皇情况不大好了,你会后悔吗?往后…你会想你的父皇吗?”

    锦昭不想在此时替这糟心之人,但既然是许牧问的,她还是耐着性子回答道:“或许会吧。毕竟…他是我的父亲。”

    许牧笑了一声,笑得十分讥讽,锦昭神色一僵,便见许牧转过身来,面向她。

    “那,阿月,早些去等着他可好?”

    “什么?”

    突然而来的推力使得毫无防备的她瞬间失去重心,甚至许牧用腿抬起了她的腿,只怕一把不能将她推下去一般,让她往后倒下城墙去。

    不可置信与不甘使得她睁大了眼,最后只看见许牧毫无一丝感情的目光。

    风声呼啸,很快终结,只有一个荷包从她的身上掉落,许牧看着城墙之下的一滩猩红,俯身捡起了她掉落的荷包。

    “平安”二字在此时此地十分嘲讽又突兀地歪扭绣在荷包之上。

    平安?

    平安…

    许牧瞳孔一缩,俯身去看城墙下锦绣华贵,却已无声息的女子。

    “锦昭!”

    庄密与许牧几乎同时喊出口,庄密正押着淮璎,听见城墙处的重响,跑出宫去看,连淮璎也再顾不得,只发了疯般奔向锦昭,瞧得锦昭嘴角嚅动,他摔跪在锦昭身边,俯身去听。

    “…别…怪他。”

    庄密怔住,缓缓地看向向他们奔来的那个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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