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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璎看看凌祁渊,又看看凌夺,有些“拔剑四顾心茫然”。
莫说搞不清凌夺在搞什么鬼,她看着这眉清目秀的小九王,也颇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管他们做什么。
淮璎福了福身子,向凌夺行礼道:“兄弟之间,没得什么嫌隙。今日既遇着了殿下,那么民女也好将话说明白。不管是不是小九王口中的那个缘由,殿下行此莫名其妙之事,民女不愿意——不愿意入…”
“太子府”三字尚未说出来,凌夺开口道,“好。”
——“好,你们去吧。”
纵然凌夺打断了她的话,她既已开口,也不愿把话白白再咽下去,“殿下,民女说,民女不愿意入…”
“淮璎。”凌夺转过身来,看着她,眼中蒙着一层霜,“孤不想听你不愿意什么,眼下既然你觉得自己的行为没什么不妥,那孤也没什么可说的。去吧,去和齐王,好好玩。”
话罢,提步率先离去,付一今日神情亦是冷漠,撑着伞跟上凌夺的步子。
凌祁渊走向淮璎,“你方才想说什么?不愿意什么?”
淮璎看着凌夺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没什么。”
“今日有些晚了,听书的事…”淮璎用眼神询问着凌祁渊的意见,她也不想言出却不行,只是眼下被凌夺一搅扰,实在是没了听书的兴致。
不过倘若是凌祁渊非要去,她也只能奉陪。
凌祁渊看着她的神色,倒也没有强求她,“无妨,既然阮姑娘说下回,那本王应该开心才是。毕竟这代表着,阮姑娘下回还愿意见本王。”
对于凌祁渊态度的转变,阮淮璎尚且还不适应,闻言颔首微笑,算是回应。
凌祁渊带着她坐上马车,送她回阮宅。待到阮宅宅门处时,凌祁渊才唤住了正起身要下马车的淮璎,
“淮璎,今晚我还是会在阮宅小门处等你的答案的。时间紧迫,旨意下的急,所以,需要抓紧时间。”
阮淮璎仍有犹豫,也暂且先对他笑了一下,“多谢小九王好意了,今晚我会书信一封从小门外丢过墙去的,倘若那时能掩过下人,我会走出小门来亲给小九王回复,算是尊重。”
凌祁渊满意地回笑,“好。”
是夜。
阮淮璎坐在闺房之中,各院的烛灯渐渐熄了,她透过窗瞧得夜色正浓,观芸也已经回到她的屋子里入睡,淮璎这才慢慢走出了房门,来到阮宅小门处。
小门处抱着棍子的护院靠着墙张着嘴睡得正香,淮璎透过这层墙,似乎已经听见墙外有人靴子摩擦雪地发出的声响。
她推醒了护院,护院迷糊又茫然地看着她,“姑娘,你这是…”
阮淮璎轻声道:“屋中有耗子,还不止一只,你且帮我去抓一抓,搅得我一晚上不得安宁。”
护院挠挠头,迷糊道,“好。”
护院走出几步,呆呆地回头看淮璎,“姑娘不走吗?”
阮淮璎笑得恬静:“我在此处吹吹吹风。”
想来是阮淮璎没干过翻墙的事,所以护院虽有迟疑也不至于很敏感,所以拿着棍子便去往淮璎的小院里去了。
待到护院走后,淮璎悄悄推开小门。
“吱呀”一声,入目是安静的巷道,空无一人,她轻轻地走出了宅子,看到了东边不远处的一个身影。
撑着伞站在树下,面容隐在黑暗里,长身玉立,恍然间与多月前的一幕相重合。
亦是昏暗的环境,封闭的木屋,找门闩的公子,窗边清绝的身影。
淮璎脚步滞了滞,甩掉脑海中的那个人,手中揣着已经准备好的信,向他走去。
天且寒着,她又没有穿披风,如今被风刮了刮骨头,瑟缩了几下,垂头看路。
绿桂凋零,白茫之中坠着零星绿瓣,她一步一个脚印,踩在薄雪里,走到了那人身边,抬头看去。
月影低迷,染着霜气,那人低眼,冲她勾起一个浅淡的笑。
然后,朝她伸出了手。
“…”淮璎神情一僵,将手中的信攥得更紧了些,“殿下,你怎会在此?”
“因为,孤很闲。”凌夺手指勾了勾,伸着得手示意她把信交出来。
其中的胁迫之意倒不需用话语来表达。
淮璎抿了抿唇,故作不知,“殿下,这是…?”
“孤也没想到,妾还未过门,竟需得时时捉奸。”凌夺淡笑未褪,伸着的手也没放下,指尖如同跳跃着一只叫嚣的小鬼,处处透着胁迫之意。
淮璎将信放在他的手里。
凌夺捻住信,慢慢展开来。
风声仿佛在此时静止,环绕在他们身侧,坠下一层霜意。
这霜似乎是缠住了凌夺的手指,让他冻得不自主的磨蹭起来。
淮璎眼睛一直盯着这封信,目光从信纸滑至他泛红的指节。
一眼未眨。
在快要展开信的时候,这信却在他的手中被揉作一团,丢弃在脚边。
他不看。
这是一个永远也不会知道的答案。
“回去吧,还待着做什么。”凌夺看着淮璎,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便要转身离开。
淮璎却忽然跪了下来。
“殿下,请殿下放过民女。”
“放过?”凌夺转回身,低头看她。
“既对我无心,且字句厌恶,为何又要把我囚在身边?不愿意听我的意愿,不愿意看我的答案,蒙住双眼,遮住耳朵,也要将我囚入箫园。”
淮璎抬起头来,对上凌夺的目光,一字一句坚定道,“越是如此,我越不愿。”
凌夺低嗤了一声,似乎扯起嘴角艰难,使得他神色微微一狰。
他慢慢蹲下身来,方才在他指尖叫嚣的小鬼,此刻跑到了他蒙着雾的眼睛里。
雾散眸清,徒留湿意,“那你说说,你的意愿。”
淮璎此刻却是有些说不出话来,凌夺静静地凝着她。
她看见了凌夺眼底轻淡的红。
似乎是因为被她这么盯着,凌夺微微敛眸,掩过自己的情绪,“不是你说的吗,喜欢权势,除了孤的父皇,谁的权势能越过孤去?而且…”
“你既然与孤有过了肌肤之亲,就如此作罢?当做没发生过吗?”
凌夺抬眼,与淮璎视线交叠,字句清晰带着淡淡涩意,“翻脸不认人,是吗。”
“…”淮璎噎了噎,“殿下,翻脸不认人的好像是你,”
淮璎又提醒了一遍,“说不必再见的是你。”
凌夺站起身来,看了看天,听得淮璎忽然提高了声音,“殿下,小九王人呢?殿下莫不是…”
这才想起来,小九王可还安好?!
殿下既知晓了位置,又知晓了信,眼下还不见凌祁渊他人…
凌夺手背青筋暴起,也不知他是否是笑了一声,淮璎只看见他肩膀微微一颤,未置一语,转身便走。
……
第二日,迦阴与顾翡声一同来了府中。
阮执言认得顾翡声,而阮家旁的人皆不知她二人是谁,经阮执言介绍过了顾翡声,虽迦阴刻意隐瞒身份,但也该晓得是个出身尊贵的贵女。
于是阮家热情招待了迦阴与顾翡声一番,便由着迦阴与顾翡声随淮璎去了静阁小院说说体己话。
迦阴与顾翡声自是都得知了淮璎被册立为太子昭训的消息,刚一坐下来,两人就开始给淮璎道喜。
迦阴扑在淮璎腿上,抬头用一双澄澈的杏眼看着淮璎,“阮姑娘,你能嫁给太子,我很替你高兴。”
顾翡声早年参加宫宴时,见过迦阴,知道她是长公主,却不知何时淮璎与长公主竟也有如此亲密。
但此时她倒不急着关心这些,先说了道喜的话,“原来还曾劝你讨些九王的好脸色,如今入了太子府,倒显得是我当年见识短浅了。”
淮璎回之一笑,“哪里,其实,我并不想入太子府。”
顾翡声讶然,“为何?殿下光风霁月,我记得,他还曾救过我一命。”
淮璎有了与顾翡声一般的惊讶,“倒不曾知晓此事,怎么回事?”
顾翡声便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阮淮璎。
“好在你有惊无险,只是可惜了阿婷。待寻了时日,我随你去祭奠阿婷一番。”淮璎说着,神色暗了一些。
——“孤,不止帮你。方才,你送上来的,不要,白不要…”
想来,没有一个字是假话。
不止帮她,确实如此。
送上门来,也是事实。
迦阴随着她们替阿婷遗憾了一阵儿,这才对阮淮璎道,“日后我可常去箫园寻你一同游戏了是吗?”
淮璎抚抚她的头,“何时何地都行的。”
三人又闲侃了一阵,待到要走时,顾翡声却忽然停下了步子。
待到迦阴已经走远,顾翡声才面向淮璎,道,“其实…”
此话好像有些难以启齿,但是她笑得释然了些,对上淮璎疑惑的目光,
“其实,我曾心悦于殿下,也因此偷偷藏过殿下的玉佩。后来被爹爹发现,我明知他当时若有所思的目光其中蕴含着什么,却任由他拿走了玉佩。”
淮璎看着她,她拿帕子抵了抵嘴,“当我知道殿下纳你为昭训时,便知道,殿下已经回绝了我父亲会暗示皇上的事。
殿下心中有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我扯上关系的了。
但是,淮璎,我现在很替你开心。倘若你不能和殿下好好的,倒是让我白伤心了一遭。”
淮璎尚算了解顾翡声的性子,所以淮璎并没有一瞬的沉默,因为越沉默就仿佛越会和她有嫌隙一般。
淮璎只是惊讶地听她说完了这段话,冲她点了点头,很快接道,
“翡声,你要好好的…愿你以后觅得一个好郎君。”
两人如初见时一般,相视一笑。
……
入府日本就定得很急,又过一日后,一顶轿子便停在了阮宅门前。
锦轿内敛,没有想象中的奢华,将阮淮璎抬到箫园角门外。
淮璎着的是玄绯礼服,当朝并不忌讳玄与白二色,相反,玄色在大婚中算是常见,当朝崇尚返璞归真、简约无极的境界,而白色与玄色,更是尊贵之人才可常着的服饰。
当然,其中免不得会有前朝的旧俗,譬如黄色龙袍,绯色官服,也代表着地位。
所以淮璎的婚服,虽是玄绯相织,却已然算是越级了。
轿子在角门外停下,淮璎净过了手,才跨过火盆去,从小门由下人领着往一处宫殿而去。
此刻已是太阳西沉,寒风凛冽,淮璎也不觉得冷,她走过这段从未踏上过的花苑小路,穿过冗长的回廊,踏入一个没有牌匾的宫殿。
宫殿外坠着两个大红灯笼,路上撒上了些新梅的花瓣,终于是有了些喜庆的意味。
彩礼早就送到了阮宅之中,而她的嫁妆也在她入门之前便送入了箫园。
所以,进了箫园之后,只有观芸跟着她,一路来到这宫殿里,并没有更多繁复的举措。
“纵然是七品昭训,这排场是不是也有些太见不得人了?”观芸立在一旁,环顾着简朴的宫殿,疑惑道。
“或许本就见不得人。”淮璎语气轻松地回应。
今日淮璎的妆也是由观芸所化,顾盼间可见着胭脂与斜红相衬映,不同于平日里的素雅纯净,而是红唇青黛,韶光绮丽。
“咱们就在这儿等着殿下来么?”观芸痴看了淮璎一阵,替淮璎沏了盏茶,“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奴婢什么也不懂呀。”
外头有婢子开门而入,端着迟来的合卺酒,屈着腿行了一礼,“谁说没人伺候,且忙着呢。今日是喜事,殿下等会就回来了,阮昭训耐心等着些。”
淮璎微笑点头。
这一等,就等了两个时辰。观芸从早起开始忙,到此刻都没吃什么东西,眼下肚子已经“咕咕”叫了起来,放在桌上的糕点已经被她吃了不少。
淮璎倒不觉得饿,只是干坐的太久,腰疼腿麻,她站起来活动了一阵儿,每当觉得自己心里的紧张劲儿已经过去的时候,看看渐暗的天色,又会重新忐忑起来。
似乎夜色是什么催命铃。
“奴婢去外头守着,姑娘在屋子里活动活动,待殿下回来了,奴婢也好赶紧提醒姑娘。”观芸喂饱了肚子,舔了舔手指道。
淮璎扯出一个笑来,“嗯,去吧。”
观芸自然是看清了淮璎牵强的神情,嘀咕着:“姑娘这会儿笑都笑不出来了,真不知殿下怎的这么慢。”
一边嘀咕,一边出了屋子带上了门。
观芸刚一出去,马上转身就要回屋子,一头撞在门上,“唉哟”一声,惊慌失措地面向回廊里慢慢走来的那人,行礼道:“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