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
“你昨天也太冒险了,主管也说这是头一回见员工有这种反馈”
何思淇无暇顾及单梦莎源源不断的输出,她的视线虚虚聚焦在高楼之下。
风停了,雪块从树枝滑落,她心头一紧,雪块砸下覆盖那人走过的脚印,他像不知晓般再次在十字路口左拐。
“第四次。”
这是陈桉第四次从嘉映楼下路过。
“说什么呢?”单梦莎伸着掌心在她眼前晃过,她的视线才缓缓收回短暂停留。
“你刚刚在看什么?”
“看风景。”
单梦莎压眉发出声疑问,手支在窗沿朝下打探,车辆往来,“啊,今天下班肯定又要堵车了。”
显示屏砰地盖上,何思淇脚步急切,在电梯门口的按钮处多摁了几下,“我先走了。”
她时不时看向腕表,心里跟着陈桉的步速默数,现在追下去似乎有些迟,但肯定比昨天来得及。
十字路口左拐,尽头仍是分岔路,她久久站立,在心中揣测陈桉会走去哪里。
她隐隐觉得陈桉会走向右边那条路,就算心中再急促也慢下了脚步,冬天枯木弯曲交错成囚笼,遮天蔽日。
那路越朝里去越是昏暗,就连这条路上的雪都混杂着泥土,留下的满是黑印。
她先是慢着步子,转而大跑起来,层层枯树遮挡的背后,拔高的铁门露出一角,不知怎的她内心抗拒,脚步却未曾停下。
“何思淇。”
手腕被大力紧攥,回身后陈桉的胸脯起伏,他的额头浸出些汗,白色球鞋像是被黑泥溅过。
“我只是来这里散散步。”她朝树木穿插间的黑色铁门一望,尽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反倒显得陈桉过于敏感。
气氛沉默,何思淇的借口稍显拙劣,他们脚步不一地走在雪地,陈桉的每一次侧首何思淇都在回望远处,也在将要相对的每一刻收回了视线。
她看到陈桉刻意闪避的侧脸,自己也稍垂下头,任由发丝从耳后垂落。
“你怎么在这附近?”
“我也是……刚路过。”
何思淇快步踩过被雪覆盖的石头,重心不稳,她的腿感到疲软,向左踉跄,陈桉下意识伸出手臂把她揽在身侧。
越是回避,陈桉越是紧紧跟随她的视线,她轻垂眼眸,眼睫煽动投射在眼下形成扇形的小片阴影,何思淇的嘴角不论何时总带着上扬的趋势,再然后所有目光都会被那颗美人痣招引。
在他愣神之际,何思淇转眸望向他,黑澈的眼珠星点闪动,似乎稍一对视就会被永恒地吸入。
陈桉的手仍旧没有松开,他感到何思淇倾注所有的力在他的身前,“没事吧?”
“鞋子不防滑。”
朝地面看,她绊倒的位置有一凹陷,原在地中嵌着的石头完全显在雪地。
他反身蹲下,“我背你吧。”
何思淇也没客气,两手环在他的脖前,陈桉起身时,失重感立即占满她的感官,心像被高高悬在空中,她不自觉闭眼,微屈着身体,靠在陈桉的背。
“差点忘了你恐高。”陈桉撑在她腿下的手更加用力,何思淇完全贴合着他,微微晃动中,他脊背的凸起与何思淇的胸腔无意碰撞,带来痛意,她只好保持着距离。
“这么不信任我?”
何思淇思来想去不知如何开口,应付道:“信任信任。”
第一次感到一米八以上的视角,何思淇直觉凉意嗖嗖从她耳边略过,刻意把头埋低,陈桉一侧首就能嗅到来自她身上的独特气味。
“小学的时候你也这样背我。”
那段过往被提起,何思淇环在他颈前的手有一下没一下摩捻,“当时你可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
陈桉的脚步快些,应声回答,“你记得这么清楚?”
“小学的石梯到处是爬虫和灰尘,我连下楼都要踮着脚走,你也太不小心了,到底有没有听老师的话,上下楼梯靠右走。”
当时没说出口的责备在这时全窜进陈桉的耳朵。
“我记得你的校服总是白白净净的,不过你当时真的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为什么这么问。”
“从石阶上摔下来校服怎么会是干净的?”
他走上楼梯,一个晃动,何思淇搂他更紧,也没再说什么。
进门之后他把何思淇背在床边,顺势脱下外套,手机从外套甩出,正好掉落在床下。
何思淇捡起,陈桉的手机震动一声后黑屏关机。
“你手机没电了。”
说话之时,陈桉已经走出了房间,她平视手机看向插口,和自己的一样,朝房间外大喊,“我帮你充电了!”
插口相对,但怎也插不进去,陈桉的手机壳纯色加厚,既不美观也不方便,她很早前就想吐槽,现在发现这手机壳还影响充电。
何思淇把手机壳拆下,折叠的纸张从手机后掉落,露出的那面恰好写着她的名字。
她拾起展开,名字那处格外清晰,没有揉捏的痕迹,这张名单的标题已被模糊,只有“心理”二字还隐约可以看见。
纸张的一半被撕扯,分割线恰好在诊断结果处。
这纸张折叠的地方已经泛白,看来已经重复拆开很多次。
她再拿起手机壳,背部的胶带已经没有粘性,陈桉的脚步渐近,声音也从屋外传来,“需不需要我帮你热水?”
“需要需要。”
她趁空把纸条重新塞回手机壳中,三两下重新放回了床头。
陈桉也在此刻进门,“腿还发软吗?”
“有些。”
他坐在床边,全然没有在意床头的手机,在何思淇的脚腕和小腿处揉捏,又拿热毛巾贴在腿侧,陈桉的手冰凉,毛巾滚热,极不平衡的两种感受让何思淇想要抽回。
“跟我就别客气了。”
她渐感适应,带着刺激的热意逐渐变为温热,似乎腿侧真的不再无力。
陈桉视线在四周扫过,定格在床头时她的心里也随之紧张。
何思淇的情绪好猜,视线有意无意盯着那处,比起手机,陈桉更加好奇她的慌张。
他的眉头一瞬紧蹙,“是不是时寂又发消息了?”
“时寂消停一段时间又开始找你了吗?”
“不是找我,是在找吕依柔。”
吕依柔的动态全部清空,起初高义很着急,但他们心中清楚,吕依柔不愿被找到,即使身同在一个城市也不会再见。
听陈桉讲起,高义在某天看到吕依柔的动态更新,只留下一句“有缘再会”,那天以后,高义的花店也不再开门。
“吕依柔已经在某处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何思淇微笑着说出,眼睛瞥向阳台。
“为什么这么说?”
“她是位比我还要勇敢的女生。”
“你手机没电了。”她出声告知,陈桉又收回了手。
将要开口,何思淇催促着他离开,“你不用担心我了,这点小事而已。”
“今晚我就在街边的民宿,有事给我发消息。”
“好。”
在他走后,何思淇脑中满是那张名单,向周围看过。
心理作用下,堆放在椅子上的卡其色包意外惹眼,似乎可以看穿包里的物品,让人移不开视线。
言清出国时送她的礼物——那份病例报告,被何思淇胡乱塞在夹层,她不得不联想,何思淇自己都没注意她已扶墙走到餐椅旁。
夹层的拉链敞着,那几页报告在灯光下白晃晃扎眼。
那时的她选择相信陈桉,病例报告从没打开过,“心理”二字在脑海萦绕,或许她真的有自己所不知道的病情。
手伸向夹层,她一咬牙,连包整个扔进了衣柜最深处,眼不见心不烦。
那一晚她彻夜难眠。
一连两三天,何思淇每逢下班都站在落地窗前朝楼下看去。
单梦莎翘腿坐在她的位置,拖拽椅子到她身侧,“思淇,那个项目转给五组了,还以为主管会生气呢。”
“五组?”何思淇应答,眼神却没离开过楼下,“转交?我发送的申请明明是取消合作。”
单梦莎大喊一声,语气满是诧异,“你是真胆大,取消合作怎么是我们能够决定的。”
“曲逸的作品有争议,作品数量也无法支撑展览。”
“嘉映的眼光很毒,肯定不会取消合作的,邀请的画师不是快要出名就是快要……”单梦莎的大拇指朝下,脸上表情也不太妙。
“太夸张了吧。”
眼神飘忽一瞬又停在窗外,果不其然,陈桉仍然出现在嘉映大楼下,左拐进十字路口。
这回她不带犹豫,直朝着那方向跑去。
单梦莎还没反应,何思淇已然跑进了电梯。
天时地利,她远远跟在陈桉的身后,在分岔路口,陈桉朝左走去,看来何思淇的选择是正确的,她感到庆幸,又心觉怪异。
那条路唯一通向的便是那扇铁门。
她快步走去,在拐弯处亲眼所见陈桉走进了那扇铁门。
铁门锈迹斑斑,轻轻一推便会吱呀敞开。
而真正令她感到恐惧的是眼前高耸的建筑。铁门之后,被枯枝真正遮藏掩盖的是一栋高楼。
而这栋高楼她无法忘怀,这是她和陈桉的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