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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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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学像是隐匿在记忆深处般,即使她在每早八点经过十字路口也未曾注意过那条道路,何思淇鲜少对滨城产生陌生感。

    那时费力才能跑遍的院落,乍眼看去不过只是安置着几个花坛,教学楼灰落落四周散落玻璃碎片,和曾经那个充满生气的小学天悬地殊。

    何思淇在门口驻足,教室过道铺满灰尘,脚步踩过便牵连一片,这里大概早已废弃。

    旁边那道脚印大概是陈桉的吧。

    陈桉的足迹在石阶口消失不见,刚一看清何思淇捂着嘴朝后退步,死去爬虫的躯体密密麻麻留在每一层阶梯,踩上第一阶,翻面朝天的几个忽地吱吱溜进缝隙。

    何思淇踮脚几步跃到了二楼,甚至无暇顾及楼道的昏暗,直到被光亮照拂才能稍稍喘气,很快她便发现二楼光亮的来源。

    窗户无一是完好的,玻璃碎片砸落在走廊和楼外,望向相对的那窗,陈桉就走在二楼另一头。

    教室漆黑空荡,何思淇踢开脚边的阻碍追寻陈桉的背影,途径一扇扇窗。

    陈桉像帧帧画面定格在沿途的窗内,张张在她的眼前轮换,每一次回眸,她和陈桉的距离就更近些。

    好像在梦里她也曾这样奔逐过某人,心中的悸动随脚步加快。

    直到陈桉在二楼尽头左侧的延伸小道消失。

    二楼的尽头被切割成明暗两面,走廊分明亮堂,延伸出的那条小道却昏黑得只能看清白鞋挪动。

    紧闭的门一道道贴在两侧排列,门把手全都朝向她,平常不过的画面让她后背发凉。

    唯一洒在走廊的光源自那条缝隙,小道内只有一扇门虚虚敞开。

    那应该是陈桉唯一的去处吧。

    房间内四处是遮挡的白色帘子和白色床铺,微一晃动,她掀开遮挡在身前的一层又一层。

    不知何时,眼前身后便都已被白帘重围,层层遮掩间,人影忽隐忽现。

    何思淇试探地寻问:“陈桉?”

    她一步步退后,四周像倒带般早已分不清自己从哪个方向走来,脚底被牵绊,何思淇跌坐在身后的空地,不知何时衣角与白帘勾扯,眼睁睁看着四处白帘覆落在她的身上。

    重重叠叠,压在身上似有千斤,周围的空气静止,她感到心跳渐缓手指不受控地颤抖。

    那瞬记忆浮现,好像有三两人包围着她,把她蒙得喘不过气,就在这间房间,何思淇对死亡的恐惧从未如此强烈,白布遮盖间仍有细碎的光透进来。

    光虚虚实实,她也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或从来都只是过去,周围的人影不知围着她绕转几圈,似乎有个弱小躯体挡在她的身前,那身影叫她别怕。

    他的声音像是撕扯过白布,响过一声又一声。

    原来那时候陈桉来过。

    不知怎的她想拨通陈桉的电话,告诉他今天是个好天气。

    何思淇在心中不断祈愿,只要能说一句话便好。

    在有意识的最后一秒,她似乎从高处看到自己蜷缩的身躯,听到发出的一声轻叹和响彻云霄却未能脱口的“我爱你”。

    可惜。

    “可惜只差一步。”

    门前挂着的锁刮痕斑驳,他俯身用瘦削的手轻托,指尖滑过锁上刻下的名字缩写,凹陷和凸起都似点点星火炽灼他的指尖,时间不怀好意地将他们带向成熟。

    陈桉按下拍照键后转身离开,锁与那扇不可能打开的门碰撞发出叮咚声响,久久回荡在走廊。

    他坐在教室,桌角缺失的那块缝隙中塞着纸条,陈桉仍记得那张纸条上画出的逃跑路线。

    那几晚上他在手心画了千万遍,或许对路线的敏感就是从那刻养成的。

    陈桉再次拍照,相册里前后拍下的几十张照片都被他存在名为“目标”的相册中。

    手机铃声响起,他走至窗边接通,电话里只有粗重的呼吸,陈桉瞬时警觉。

    “你在哪?”

    “何思淇,你在嘉映吗?”

    “别怕。”

    他朝来时路奔去,陈桉最讨厌奔跑,每当他在奔向什么的路上,都会回想起自己那始终因慢一步而错失的珍宝,每当他的步履开始变慢,都会在心中一遍遍审讯自己,一次次强迫自己面对过去。

    这样的情况持续多久了,大概是从他和何思淇没能逃离的那天开始,循环往复。

    陈桉拨打电话的动作没停下过一秒,即使他意识到何思淇的手机常年是震动模式,他在心中不停祈愿,只要能说一句话便好。

    二楼的门大敞开着,他觉得心跳声比脚步还要响亮急促,抱着侥幸的想法,何思淇会不会出现在这间房间内。

    踏入门内时,他的心跳滞停一拍。

    医务室里帘子层层覆盖,挂着白纱的架子一个覆一个倒在同一处。

    他一手将架子全部揽走,震动声隐约从帘子深处传来,眼泪难抑地从眼尾滴落成线,淌过下巴。

    陈桉自认为是个冷静的人,可止不住颤抖的两手无疑摧毁着他过往的所有自信。

    他知道自己从来都不算幸运,却也无所谓后半生,就连下辈子、下下辈子的运气也可以不要,只希望此刻运气的天平能够多偏爱他些。

    陈桉哽咽出声,嘴里不停喊着她的姓名,白帘裹覆,他确切感受到震动声,两手撕扯着每一层,直到何思淇的脸庞显现在他的眼前。

    膝盖的疼痛深入皮肉,陈桉不禁咬紧了牙关,这些之外他更在意被支架困住的何思淇。

    她的脸侧白得令人心颤,紧闭着的眼眸甚至没有微小的颤动。

    陈桉两手撑在何思淇的身下,将她横抱起,朝门外一路跑去,膝盖处的疼痛也不再强烈,带她出去的想法占据所有感官。

    只要跑出二楼走廊跑出大门,跑到路边那家医院,陈桉一遍遍在心中计算最近的路程。

    他的大部分力集中于撑在何思淇肩下的那只臂膀,让她得以靠着胸脯不受颠簸,跑出那片阴暗,二楼的走廊全然置于光亮中。

    在以往的梦境,陈桉不知多少次从对面走来,不知多少次听到身后人的呼喊,第一次转身回看那条永远走不到头的走廊,他的心中涌起无限勇气。

    微微晃动中何思淇吃力地睁开眼,好像做梦般,又在心中切实感到幸福。

    陈桉喘着气,每一次路过窗户,他额头上的细密汗珠,脸上淌过的泪痕,都成为昏暗环境中的闪烁星点,何思淇的手垂在胸前,又伸手用力攥着陈桉胸前的大衣,是在给他回应。

    手之下传来的迅猛心跳又何尝不是陈桉给她的回应?

    何思淇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栗,随后是他脚步的加快,在他奔跑的时候四周的空气似乎也跟着流动,那个瞬间,她感到陈桉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亦是她的一部分。

    零碎的片段像幻影在眼前浮现,幼时的她在楼道追赶想要为自己担罪的陈桉,这所学校亦如眼前的景象,晦暗破碎,在担罪的背后是小黑屋里的谩骂殴打。

    陈桉脸侧的小道印记也是那时留下的吧。

    何思淇心中一直缺失的那部分好像被找回,就算并不美好也想要记住陈桉曾为她所作出的努力,她怀着私心地陶醉于陈桉心脏强有力的跳动。

    闭着眼睛她感到突然的光亮,陈桉带着她一路跑出,也解救了被困在那里的幼时的他们,自那刻何思淇才感到自己的完整。

    身上的沉重感慢慢消退,她闭着眼眸,不知道陈桉将会把她带往何处。

    当何思淇再次醒来时,她躺在医院的床上,睁眼时并没有光亮透来,后背立马被汗浸满。

    手的温热让她回神,陈桉枕在病床边,眼下乌青在微弱的白光照射下显得更加憔悴,劫后余生的感觉让她再没什么顾忌,手指在陈桉脸侧疤痕处抚摸,“我好像忘记了很多事。”

    “忘记了什么?”

    陈桉的睫毛轻轻晃动,在何思淇收手时牵制住了她的手腕,琥珀色的眼瞳因细密泛出的红血丝不再那么澄澈,看向她时眼角的泪划过鼻尖。

    想象中的责备没有到来,他反而顺从地在何思淇掌心揉蹭,像是乞求关注的小猫。

    “你以前常常保护我,还有”

    她担心过于直接的话语会让陈桉陷入不好的回忆,何思淇用指尖在疤痕印记上稍用力地擦过,“还有”

    陈桉又闭上了眼眸,箍着她的手腕仍没松开,与何思淇的掌心相贴,他的声音带着睡意,“不是我想听的,再想想。”

    “不要转移话题,你向我隐瞒的病情是不是和我的记忆有关?”

    “嗯,我想保护你,没想到你会跟着我,对不起。”

    脑中又回想起零散的片段,任由她在身后如何叫喊,陈桉仍一意孤行,揽下所有责罚,那间白帘遮蔽的医务室,成为每位孩子的噩梦。

    她没有勇气问陈桉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留下那道印记,何思淇把手收回,声音带些哽咽,“我会觉得我一辈子亏欠你的。”

    “是我欠你太多,每次我被欺负的时候,你都会为我出头。”

    陈桉松手,但何思淇没有移开,在他的耳侧轻柔抚摸,“那就陪我走完以后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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