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
像吃饭喝水般自然,他牵起何思淇的手,坐在沙发上,抬眸直勾勾的视线相撞。
“你会留下来陪我吗?”
俯视陈桉,望进那双含秋色的眸,有落叶的颜色。
他带着乞怜的蕴意,有意释放某种勾人信号般,何思淇伸手略略抚弄,“谁说我不会呢?”
她坐在床边,与正熟睡的人掌心相覆。
陈桉的呼吸浅薄,灯光映照,脸侧的一小道印记明了,引得她不由得用指尖触碰。
那个疤痕细小,抚过甚至不会感到起伏,倘若不是灯光的加持,平日里很难注意。
随即他的眉头微拢,覆着的手更加用力。
看来这道印记留下的回忆并不美好。
注视着陈桉熟睡的面容,她躺在枕头的一侧,很快便有了睡意。
翌日清早,何思淇感到身上的燥热想要翻身,左右都动弹不得。
她迷糊睁眼,被子三边都朝里压实,手脚可以活动的空间被局限,猛一蹬腿才将被子透了个缝。
闹钟催人,她的手在床边摸索,探到某处毛茸后无意识地凑近。
鼻子碰上坚硬,短时的疼痛感让她清醒,睁眼便是精赤的脊背。
“陈桉!你穿件衣服吧!”
何思淇一把捞过枕头,轻力地砸去,恰到好处遮挡上半身的光景。
他抬手按下床头的闹钟,拧眉侧身,脸颊贴向枕头,睡眼惺忪。
“忘记关闹钟了,吵醒你了?”
“你好歹盖条被子吧。”
他微微睁开眼睛又闭上,埋向枕头揉蹭,“被子在你那里啊。”
垂眼看去,被子方正盖在何思淇的身上,一点没有其他余地。
甩手挥去,被子轻飘飘落在陈桉的腰腹,他一转身,上半身仍是展露无遗。
“怎么不穿衣服?”
“昨晚冲冷水澡,太累不小心睡着了。”
这回他自己扯拽被子遮盖在锁骨之下,缓慢坐起,一手拉在身前,一手撑在床侧。
纯白薄被自他拉扯着的地方垂落,既没能挡得了身前,也没能防得住背后。
陈桉看起来反倒是被占了便宜的模样。
“大半夜冲什么冷水澡。”
何思淇小声责怪,手掌顺着发丝滑下,她分明记得自己将头发扎起,回首问道:“见我发圈没?”
他稍稍抬起手腕,晃悠几下,浅褐色发绳缠绕两圈在他的手腕处,待何思淇正要开口,自己摘下,“床边捡到的。”
接过发圈,三两下她便扎好高丸子头,理正词直:“昨晚情况比较特殊,你理解吧?我们”
何思淇支吾其词,用手在床单上分割出一条不太明晰的线,阻隔在两人之中。
他反身枕在手肘,轻声叹气,“想说什么?”
“昨晚太困了,一张床上还是得有些距离。”
手指在床单上抚来抚去,甚至还在不断拓宽边线。
陈桉拖着尾音嗯声回应,用手掌抹平,“我左右为难。”
回看一眼,他躺在床边,而剩下的位置都被何思淇占据。
“你什么时候起床?”
他背身转去,“大概还得一会儿吧。”
“养成赖床的习惯可不好。”
他淡淡“嗯”声,何思淇没再理会,起身去洗漱。
从进酒店时她就注意到床头柜上的活页素描本。
她向来喜欢花哨的封面,但陈桉的画本无一例外封面都是空白的。
在他洗漱时,何思淇敲门询问:“介意我翻翻素描本吗?”
卫生间流水声停止,陈桉的声音空寂,“不介意,都是些不值钱的灵感。”
“灵感是无价的。”她边反驳边翻开画本。
画面分散,字母涂鸦、各式建筑、人体速写,零零散散画完了一整本。
何思淇索性倒着翻,有不少关于人体的创作,她像模特般抬高胯部或是举起手臂。
穿着鱼尾似的拖地长裙,或是宽大到占满上半身的泡泡袖。
脸部模糊带过,无一例外的是卷发和那颗被点的额外清晰的美人痣,即使帽檐压低遮挡眉眼。
女生的睡颜一晃而过,想再确认一遍,画本已被陈桉收走。
他将画本合上放进第二层抽屉,站立在柜子前,“没想到你看这么快。”
“我从最后一页往前看的。”何思淇耸肩,给自己找补,“对服装设计感兴趣?”
“不是,我只画得出一个人。”
“画本里那个?”
“这么感兴趣的话,去工作室看看吧。”
“看都看见了,藏什么?”
画本上的女生卷发披散,脸被发丝遮掉一大半,她看得清楚,“你这个年纪有点憧憬挺正常的。”
“你想多了。”他推着何思淇的肩膀出门,“从工作室回来就当不知道。”
“成年人了还装什么失忆,”她学着画里的样子,靠在门边摆出相同姿势“我的身材让你很有灵感吧?”
陈桉偏过头去,脸侧微妙的红晕在酒店走廊的直白灯光下更加明显。
在他背过身时,何思淇窃笑独自走去电梯。
走廊铺着杂色地毯,高跟鞋踩过留不出一点声响,她就这样径自离开。
等陈桉有所发现时她已经摆摆手关上电梯门。
她知道陈桉喜欢极简风,可也没想到工作室这样简陋。
空间宽敞就更显空荡,四面墙面皆白,靠在一墙的巨大画作被完全遮盖着,几乎所有工具都堆叠在画架附近。
看向摆放好的静物,她朝陈桉挑眉,“这是画完的吗?”
“嗯,可以吃。”
何思淇抬腿将瓶瓶罐罐扫到一旁,“今天心情好破例给你当次模特。”
目光略过那盘水果,摘下还蒙着水珠的葡萄含在殷红唇间,与唇瓣相触间水汽化作唇光。
她撑在木制展台,玻璃瓶的反光留驻眼眸,紫葡被映得剔透。
眉尾高挑,眼眸左盼,更显恣意,恰巧被陈桉拍照捕捉。
“不画?”
陈桉牵引她到坐在画架前,淡然说起:“搞反了吧,今天我是模特。”
当画笔再次握在何思淇手中,她有些迟疑,太过生疏以至于忘了如何握笔。
画架外的身影倚坐在造型台,“何老师要我怎么配合呢?”
“可是”她轻声叹气,迟迟没有动笔,在等待的模特和画布间飘忽不定。
“可是我近视啊。”
何思淇的父母都是近视眼,自打她出生视力就更差些,陈桉视力一直保持在10,他完全不理解何思淇对于测视力的恐惧。
从初中起,何思淇看向周边就已是模糊状态,高中更是恶化。
美术课上大多同学要站远检查画面,而她只需要摘下眼镜。
调整后画架置在展台一旁,和模特仅隔了一条手臂距离。
思量许久还是无从下笔,多年不画画要重新调动艺术细胞是件不易的事情。
不管怎样构思,脑海里都只有陈桉睡醒的模样。
“要不你把上衣脱了?”
安静的工作室内他吞咽口水的声音尤为清晰,何思淇自觉转身,“太勉强就算了,我可以再构思别的。”
身后响起布料摩擦的琐细声音,随即他清凌凌的声音发出,“好了。”
何思淇转身,他就恣意倚靠在展台,全然没有想象中的羞怯。
灵感总是伴随猛烈冲击。
她把工作室的白绒毛毯平铺在展台,“趴上来吧。”
陈桉照做,又将毛毯折回盖在他的腰腹处,欲遮欲掩,盖着的地方令人莫测。
“有灵感了吗?”
“差点。”
她顺手把灯光调成日落色彩,灯光一瞬刺眼转而变得温和,昏黄掺着粉调映在他的每一处。
“现在有点灵感了。”
“这样就只是有点?”
她在画布上构图打稿,竟愈发觉得燥热。
何思淇一直认为互画画像是一件极为暧昧的事情,那意味着要打量对比面颊的每一处棱角转折,要用笔尖调出与身体各处相近的颜色。
当笔尖在画布与调色板间辗转摩捻,就像是触过肌肤。
画到手部时猝然停止。
陈桉的手撑在展台,这个姿势既费力又显得刻意。
她把行星样式的打火机拿出,陈桉把持在指尖,与他的手掌相比,打火机变得纤巧。
有时他凑近火光,扳动的爽脆声总是让何思淇分心,她饶有埋怨地看向陈桉,两人也总是一笑带过。
在抬头的每瞬她总能凑巧地和陈桉相视,分明是她在画,冥冥中却觉得陈桉的眼神更加精微地看向她。
“模特请专心自己的工作。”
“和画师交流难道不算工作吗?”
何思淇将坐凳往画板后挪移,把自己挡了个大概,“眼神交流算”
“有些累,我能躺一下吗?”
“可以,画挺长时间了。”
他与毯子伏贴紧密不留一丝缝隙,发丝碎散,手指沿着打火机边缘摩挲。
“我喜欢看你画画的样子。”他不经意说出,何思淇仍旧在改整体。
高中学到的技法全都还给了老师,只能依稀记得清那些理论知识。
“为什么?”
“和高中时一样,一点没变。”
“别打击我,高中时候我连刘海都没留,还长青春痘。”
何思淇向后仰靠,拧眉看向他,“不觉得现在更漂亮吗?”
他浅声轻笑着,“不是外貌,是感觉。”
“谢谢你。”发觉自己脸上的笑意,她停笔正视陈桉,“我不是说当模特的事。”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