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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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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边尽是滋啦轰响,高低起伏的朗诵声错落围绕,听不出确切来源。

    尖锐的耳鸣隐蔽了一切声源,高空坠物的沉闷隆隆震耳,如石投海,近在鼻尖。

    坠落的那刻视线只剩苍苍一片。

    朝下看去,原来是掉落的墙皮。

    何思淇将才分明听到同学发出的吵闹声响,再一恍神,周边只剩自己一人。

    掉落在桌上的墙皮卷着边干裂开,抬眼望去,天花板上的那条裂缝正对桌面。

    起身时脖间的项链松动,恰好跌落在掌心。

    抬眸间,四周已瞬息万变,灰白的办公桌,纯黑的手提笔记本,还有那盆鲜绿的仙人球。

    就连握在掌心的也不是项链,只是一只圆珠笔而已。

    “思淇姐,你最近有些反常哦。”

    “没事,别多想。”

    面向佟芸的关心她敷衍着带过,坐在椅子上心不在焉,盯着屏幕,指尖却只在“h”和“k”间反反复复。

    佟芸都能察觉到的变化她怎么会视有如无。

    这一周何思淇总是不经意回想过去的场景,即使从未有过的记忆也仿佛置身其中,割裂感让她时常恍然。

    佟芸打着暗号,嘴唇大开大合,比平日里更为虚夸。

    “思淇姐,你听说了没,徐娇娇被调回了总公司。”

    何思淇挑眉沉了口气,把乱打的音节逐个删除,淡然说起:“那还真是因祸得福。”

    嘉映的总公司待遇高、福利好,只有在岗位空缺时才会有那么一两个名额。

    当消息流出时说明早已内定,呆的时间长了何思淇也就没有去总公司的想法了,听说徐娇娇调职后更是把这个想法扼杀在摇篮里。

    “nonono”只见佟芸闭眼摇头,食指晃悠,哼出否定的腔调,“调是调过去了,但也只从组长做起。”

    “是吗?听谁说的?”

    她有些意外,又有点怜惜,总公司可比这里难熬多了。

    “嘿嘿当然是”佟芸朝着某处努努嘴,不用回看也能猜得出是谁。

    临近下班,何思淇闲来无聊,拿圆珠笔在纸上随意涂画,刚落笔就是个方苹果。

    这个动作吸引了同样摸鱼的佟芸,踮着脚往那个方向瞅。

    “哟思淇姐还有这技能呢。”

    “皮毛而已。”她停下手中的笔,拿远了欣赏,基础也还是记得些。

    “你跟陈老师一个专业?”

    她发现只要提到自己身边的男人,佟芸就捧脸瞪个大眼,比开会还要顶真,巴不得她尽快恋爱。

    “不是,我文化生,业余爱好。”

    何思淇对自己学习美术的那三年一句带过,她也曾满腔热忱,热劲儿终究只是股劲儿,败给现实也不足为奇。

    高中那会儿,她的成绩不算顶尖但也常居红榜前列,课外的美术班花费太大,只好跟着学校里的培训班学习。

    陈桉刚升高中时整日呆坐在教室,除了何思淇叫他就绝不踏出半步。

    他这人固执得很,三年愣是一套桌椅都没换过,每次排班他都搬着桌子和椅子一起。

    何思淇实在看不下去,拖着他一起报了美术培训课,他也没反抗乖乖跟着去了。

    一个不小心在美术班出了名,当别人在练排线,他就在素描纸上随意发挥,被老师训话也没听过。

    后来听说他想学画人像,老师跟他讲只要基础打牢实就开小灶教他画人像。

    学校的美术班开设在周三和周五的最后一节自习,自那以后陈桉一天不落、全勤上课。

    一周之后就开始学人像,见他开小灶,何思淇也蹭在旁边听听。

    在和陈桉一起画画的一年里,她只看到一张张自己的画像,满满一袋子,除此外再没看到什么完整的作品。

    即使是毕业后也常常看到他发来的画,还是画像,还是她,不同角度。

    那时他已经可以完整默画,在何思淇的鼓励式教育下断断续续也坚持了两年。

    起初那个“培育计划”是何思淇拉着他一起去的,她想过最坏的结果就是两个人收拾行囊回家,却没想到陈桉会入选。

    更没想到那晚返程回家的路上只有自己一人。

    后来何思淇大学毕业顺利进入嘉映工作,再多的闲心也无法用在画画上。

    对于这段往事她不大想提起,总觉得很挫败,曾经引以为傲的技能如今也只能用“爱好”来捎带。

    何思淇猛地把电脑合上,想要尽快回家休息,最近几天尤为疲惫,甚至来不及洗漱就已合眼。

    这全都怪罪于离奇的梦还有她突如其来的晃神。

    近几天她难得按时下班,没曾想与电梯里的陈桉打了个照面。

    她在电梯口守着没走,果真陈桉又折返回来,还没打算问就被他抢着答。

    “画具落在这了。”

    “我没问。”

    两人进了电梯,齐齐注视着下行的层数,他靠近些低着声音开口:“你要是问了,我就不这么回了。”

    “那你回什么?”

    “我就说是来接你的。”

    何思淇凑得更近,语气诚恳,“我重新问一遍的话你能送我一程吗?”

    路上她提起以前在美术培训班的那段时光,青涩美好。

    陈桉沉默着无言,在他的记忆中,那段时间漫长枯燥。

    何思淇比他大两级,毕业后只剩他一人照常去。

    其他同学本就不熟,再加上学业繁重,渐渐都将重心放在了语数外,参加课后补习。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像何思淇那样兼顾,陈桉就是个极好的例子。

    他的成绩处于中下游,偶尔单科考个倒几,被美术分去精力之后学习也日趋下降,勉强爬个本科线。

    何思淇毕业后,他也不是没有想过放弃,活动室本就冷清,有些同学还是奔着一睹“什么都一般只有脸不一般”的陈桉所去。

    周老师实在狡猾,只要敢动一丁点念头就会扼杀。

    陈桉没去听课的那天,教室里正上晚自习。

    他的座位后面就是后门,在班级最不起眼的角落,就连窗户也靠不着,只能靠着掉白灰的墙壁。

    周老师亲自从德艺中心绕过操场,跑到教学楼里找他,周老师年纪不小,大五十岁,找到陈桉时累得气噎喉堵。

    但他还是拿着大喇叭卖力叭喊。

    要是不上课就写三千字检查上交。

    这都不是主要问题,大不了从网上抄一篇,可他画的每一张人像都被周老师握在手里,恐吓着要当废品卖了去买大白颜料。

    他只能忍气吞声地照旧听课,每天如一日地画静物,摸鱼时画几张人像。

    要说他高中时期最得意的作品,是何思淇咧嘴笑的那一幅。

    她向来不是爱大笑的人,陈桉只能回忆着少有的那几个瞬间画,可一连几天都差些意思。

    他的心情如那一周的天气般低压,阴霾密布。

    周五的小雨细绵,也在那天,陈桉终于找出了问题所在,微翘的唇角,最重要的是美人痣的位置,稍偏差那么一点都与记忆里的不相像。

    他赶在学校关门之前改完了画,打算裱框送给何思淇。

    离开之时,向来不爱讲话的陈桉,千叮万嘱叫最后那位同学一定关好窗户。

    那小胖人稳重老实,他并没什么不放心的。

    双休的两天,淅沥的小雨堪堪汇成雨帘,顺着屋檐倾洒,雨势未减。

    直到周一,陈桉刚进班级就被广播去活动室。

    门口排着的学生卷着裤腿,脱了鞋袜,挨个进去把自己浸了水的用具搬出。

    他没管队伍直冲进去,可收起的画已经湿成了碎片,手一捻就化成了浆状。

    事后那小胖弯着腰给他道歉,他没同意,周老师出面劝解才知周五那晚学校断了电,小胖一时心急才疏忽了。

    临近毕业,陈桉因这事再没去听课,周老师也理解,由得他性子。

    再次拿起画笔是在高中毕业后,也就是参加比赛的那天。

    评委席立着的牌子上都是他从未听过的名字,可何思淇很熟稔,每一位都叫得出作品。

    尤其是谈论起时寂,光是作品也说叨了半个小时,陈桉对时寂的第一印象,何思淇喜欢的那位。

    从她口中得知,时寂从未公开过长相,画作多是暗色调油画,对比强烈,块面转折锋利。

    何思淇坚持说时寂长着一张消瘦骨感的脸。

    后来事实证明,她的猜想是错误的,时寂的脸型丰盈,五官几乎占满了整张脸,唯一有些起伏的是她上扬的眉峰。

    比赛项目打了众人个措手不及,相较于作品完整度,占分更大的是色彩敏感度、空间观念、审美能力等。

    陈桉每场比赛都应付着来,最终却在当场被破格录取。

    入选名单中仅有两人,一位是他,一位是吕依柔。

    他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可却怀着私心,于是他打了个赌。

    启程的那天,也是陈桉十八岁生日的那天,他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深藏在蓝色气球里的是他手制的项链,可惜气球飘了很远,却又在五年间从未落地。

    对于她那份伤人的缄默,陈桉第一次选择离开。

    脚印不仅落在沙滩,自那之后他迈出的每一步都像着色般结成烙印,每一步都具象成不可磨灭的距离。

    幸好,气球挂在枝头,没能送出的项链以另样的形式回到身边。

    他侧眸,那颈间的白色珍珠炳如日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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