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
白樵期盼了六天的周五终于来到,只是很可惜,天上又下起了细碎的小雨,颇有转大的趋势。
那天早上,她还特意挑了一条蓝色的半身裙,在这种天气穿,只怕是会冷。而且这样的天气,也好像不太适合出去……约会。应该算是约会吧,白樵的手攥了攥身下的裙摆,又再次松开,反复看着镜中自己的脸,总觉得自己还不够好看。
应晨在一边笑她:“看把你紧张的,不就是个陈西原吗,你这么漂亮,他肯定招架不住的。”
白樵抿了抿嘴角,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但很快,她就又抬起头看了眼阳台外的雨,不禁叹惋道:“只是今天下雨了,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他呢。”
正说着,她的手机就亮了一下,是陈西原来的消息,问她几点方便,他好过去接她。
白樵回过去,说现在就可以。
最后应晨又帮她看了一下整体打扮,认可地点了点头,还把自己的一堆香水拿了出来,问她喜欢那个,还说有时候女孩子身上的味道更能吸引人。
白樵感谢着拒绝了,下雨天,陈西原应该是要开车来的,他车上的那股香味要是再混杂上应晨香水的味道,不知道会成什么。
又过了没几分钟,她的手机就再次亮了起来,还是陈西原的消息,只有短短三个字,连标点符号都懒得打:“下来吧”。
她握着手机,像是有什么预感似的,起身快步走向阳台,俯身往下看,她看见宽大黑色的伞底,是陈西原单薄又宽阔的背脊。
白樵甚至顾不上好好跟应晨说句再见,收拾了自己东西就开始往楼下跑,快要见到他的时候却又忽然慢了脚步,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急切。
他站在宿舍楼门前,撑着伞,身上还是单薄,白t单裤,另一只手翻弄着手机,腕上缠了几圈佛珠一样的东西。身边来往都是过客,独他伫立在此地,万般皆不入眼。
白樵隔着一段距离望他,忽然有种错觉,这个金玉满身的男人,竟然带着丝佛性。
她继续往前走着,脚步时快时慢,快到他面前时,他忽然抬起了头,漠然的双眼染上笑意,声音还带着那悠长的尾调:“樵儿啊。”
白樵走到他身边,看着他的笑自己也不自觉弯了嘴角:“陈西原,你怎么来我们宿舍楼下了?”
陈西原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角碎发,动作亲昵似爱人,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影:“以前都是送你到这儿,这次从你把这儿接走还是第一回呢。你放心,这回的伞大,咱俩人都淋不着雨,不过你得挨我近点。”
她听话地点点头,右臂挨着他的左臂,隔绝身后的雨。
如今又是雨,白樵心里有些恍惚,也是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从热夏到冷秋,时间不长不短,至少她见他第一面时,从没有想过会和眼前的人有什么交集,只是匆匆一眼就过去了,后来见得多了,心思就不那么单纯了。
陈西原这样的人,看得久了,都会陷进去。
出神的片刻,一股力忽然扯住了她,把她往旁边一拽,她踉跄了一下,险些跌进了陈西原的怀里。
“那边有水,看着点路。”陈西原笑她,但握着她手臂的那只手却没有松开,十八岁女孩胳膊上的肉也是软软的,只是她太瘦了,很轻易就摸到了骨头。
白樵急忙点点头,垂着脑袋,没再抬起来,陈西原想,十八岁姑娘的脸也是容易红的。
上了车,车上只剩下了熟悉的有些冷的香味,没有酒也没有烟。白樵照例系好安全带,而后就看向陈西原,问他:“你想去吃什么,我都可以。”
陈西原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他的指节细长,手指白皙,是双不怎么沾染阳春水的手,配上转了三圈的佛珠,生出了别样的美感。
“下雨天的还要你出来陪我,该是我请你吧。”
他音色笑意满满,把什么话都说得吊儿郎当,却给足了白樵面子。他知道白樵没什么钱,也从来没想过真的要她请吃饭,只不过是找个由头,让他们的关系不要断在那个雨夜。
白樵慌忙解释:“不用的,我有钱的,你送了我那么多次,应该是我感谢你。”
他的脸上忽然显现了一种人为的,有些做作的悲伤的感情,有些无奈地说道:“樵儿啊,别跟我划得那么清楚,到时你一刀斩断,是不是再也不愿意坐我的车了?”
她当然知道他是在故作姿态,可是仍不知道怎么反驳,而陈西原接下来一句话,更是把她的千言万语都堵住了。
他说:“白樵,我怎么舍得让你花钱呢。”
白樵捏着手里的包,心底说不上什么滋味,是泛着那些丝丝的甜,可更多的,将甜意掩盖的滋味,是少年躁动不安分的心。她总归是带着些不甘心和不服输的,想着总有一天,让陈西原无需在顾忌什么,大大方方的吃她请的饭。
可现在,她还是不得不妥协了。
陈西原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那动作像是在奖励,奖励一个听话的小猫,顺顺它的毛,让它得到主人的爱抚。
窗外的寒雨淅淅,温差造就了窗上的雾气,白樵伸出手,在满是雾气的窗户上画了一小朵五瓣花,又在旁边画了一个笑脸。
他用余光看着她这自娱自乐的行径,连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笑了起来,问她是不是学幼教的,简笔画都画的那么好看。
她被他夸时带着点小骄傲,又有些不好意思:“我随便画的。不过我不是学幼教的,是学的新闻。”
她就这样不经意透露自己的信息,方便他多了解自己一点。
陈西原趁兴跟她聊了起来:“学新闻的啊,以后是打算进传媒公司还是做编辑?或者广告公司也不错。”
“以后想做记者。”白樵转过身,笑起来的时候脸上会凹下两个小酒窝,“不过你对我们专业好像很了解呀,你以前也是学新闻的吗?”
“我不是,大学学的经管,后来出国混了个mba,以前毕设的时候跟朋友一块创办了一个公司,就请的学新闻的同学来帮忙做宣传和公关。”陈西原说着,又把话题绕回了她身上,“做记者挺辛苦的,也挣不着什么钱,怎么会喜欢这工作?”
白樵还是对所谓“理想”一类的词羞于出口,尤其是在陈西原面前,就显得更加幼稚了,“钱嘛,够用就行,我没什么大志向的。而且当记者也有好处呀,可以去很多地方看看。”
“你要是想出去走走何必等到那时候,我也能带你去。”
白樵又被他拽进一个满是蜜糖的世界里,笑着说:“不一样的。”
“哪不一样了?”
她掰着手指头想,说道:“要是跟你一起的话,肯定是去那些好看的地方,要是记者,去的地方就没那么美好了。”
这话说得是,早在现在的零五年,社交网络什么都不发达的年代,新闻专业的老师口中就已经流传着一句话了,地球不爆炸我们不放假,就是用来形容记者这一行的。
在后来相处的某一段时间里,陈西原也都不是很能明白白樵,觉得这个女人,或者说是女孩,总喜欢做一些自讨苦吃的事,喜欢跟命运掰手腕。
两人聊着天,车子就开到了一处地方,陈西原停下来,拿上伞去给白樵开了门。
她打量了一下这个地方,不像是吃饭的,更像是个人家居住的院子,沾着点古韵,门楼做成了飞檐状,两人宽的门前横着一条石栏,两人一同跨过去时,陈西原问她,你看我们,像不像对新人一起入了门?
白樵回头去看,隔着那一方矮门看见了秋末的雨,落在树上或青石板上,是不一样的音色。
像,怎么不像呢?
她抬头又看向他,他也正俯首,眼神中的所有颜色,分明都是真的。
“陈西原,你不要这么说话。”她的语气有点严肃认真,像是个按步骤解题的好学生,“我会当真的。”
“我也从来没对你说假话呀。”
他的语气也被她带的正色了一点,又像是无奈,同她一起跨过蔓延着的青石板路,为她遮蔽身侧竹叶上坠下来的雨滴,声音缠缠绵绵:“白樵,你要我拿你怎么办好呢。”
在陈西原过往的人生里,事情到这里,就可以水到渠成了。然而他也察觉到身边的女孩显然还不懂也还不适应这种“无需多言”,在她的世界里,爱要说出来才算数。所有关系的建立,都要有一句明确的对白,仿佛承诺。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带着她走进回廊,收了伞,就搁在外面的长座上,任秋雨落下。
他们进了一个类似古时“雅间”的地方,里面搁着屏风,香炉里燃着香,房间的一侧开了个梅花窗,远处的几棵竹就斜在在这窗里,意境深远。
白樵托着脑袋望向窗外,看着雨珠把竹叶打的一直都抬不起头,落在青石板,激荡起丝丝薄雾朦胧,遮住行人的脸,一时真也想不到好的词句,唯有那句:“凄风冷雨满江城。”
她在心底想着,陈西原竟然先说出了口。
她把目光挪向他,一缕发丝落在耳畔,发尾微卷,悠悠慢晃:“你怎么又想起来说这句诗了?”
陈西原的手转着桌上的茶盏,杯里只装了半杯清茶,他压着一边,晃的时候会有一些茶溅出来,落在桌上或是别的什么地方,他全然不在意:“我想着,我是聊斋里的嘉平公子,可是樵儿你该是温姬呀。”
白樵笑着端起暖茶喝了一口,“你也太高估我了吧。”
这句状似无意的话,很快就被服务生端上来的菜品给一带而过,没在当时的白樵心中留下半点痕迹。可又或许是今日此时的景色实在好看,再想起,是陈西原用戴着佛珠的手混不吝地转着茶杯,眼神离散,她亦不在其中。佛家说因果报应,可他们像是无因又无果,只是一语成谶,才显得可悲。
陈西原是嘉平公子,白樵是聊斋里爱上他的温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