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章 中秋佳节
走在近山的田野间，最能感受到秋天的魅力。
望眼处，一片金黄金黄的稻谷直连到天际，蔚蓝的天空里飘着朵朵白云；一半金黄一半蔚蓝，这两种颜色拼接而成的画面，足以抚慰人心的疲倦。
近一些，四周的山峦绘成了与其他季节全都不同的景观，它们不像春日一样嫩绿，也不像夏天一样满眼的深绿；它们由红、橘、金、青、绿五种颜色组成，这里一团，那边一簇，随时变换着交接的顺序，像是匠心独运的艺术家画出的油彩。
碧海山庄，就掩映在这样层林密布的山坳里，却是一处被十里八乡武林人士都熟知的所在。
绣阁里，四处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点儿也看不出主人家的懒惰。
红绸锦缎铺陈的桌面上，放着大大小小十几个橘黄色的南瓜，堆叠得像山一样；它们整齐排列，每一个都像是待“宰”的羔羊。
欢颜一大早起来就坐在桌边，拿着把锋利的小刀，聚精会神心无旁骛地“刻南瓜”。
原来，今天是中秋佳节。
根据当地习俗，在这一天，女子会做南瓜灯烘托节日氛围。未婚的女子做给自己，晚上拿着出去逛夜街；已婚的女子做给孩子，供他们嬉闹玩耍。
另外，南瓜的外皮呈桔红色，看起来十分吉庆，象征着幸福和吉祥。而且，它也代表着丰收，寓意着富足和安康。
自己做的南瓜灯，就是既要保持南瓜完整不碎，又要将瓜瓤掏空，在上面刻出简单的图案；然后，穿上红色的绳子，内里点燃短蜡烛，提在手里光芒淡雅，给人十分温暖的感觉。
民间有的是能工巧妇，有人会在上面雕刻故事里的神仙，有人会在上面雕刻镌美的山水墨画，有人会在上面雕刻飘飘欲飞的嫦娥，有的会在上面雕刻漂亮可爱的动物花卉。
欢颜对自己没有那么高的要求，她只要刻出一个小兔子的形状，就阿弥陀佛。
可是，就连这也费了她九牛二虎之力，还没有完成。
从一大早起来，饭食未进，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雕刻南瓜灯上面。她的想法很简单：饭有什么好吃的？做一个漂亮的南瓜灯才是挑战。今天晚上一定要出去玩，而且要提上一个漂亮的南瓜灯，和风云卿一起才行！
欢颜越是这样想着，她手里雕刻的南瓜灯也就越发重要起来。在大街集市上，应该会有不少的孩童和年轻女子都提着南瓜灯，她不能被比下去！
手里的刻刀，好像成心在跟欢颜作对一样：她明明想拐个圆弯，却偏偏要出个直角；她明明只想划一条胡须，却偏偏刻到了脸颊！还有这些南瓜也很不争气，一个两个都不给她面子：这个刚刻了一会儿，就裂出一条那么长的口子；那个眼看着就要成功，却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刻破碎成几块儿！
到最后，欢颜真的有些气急败坏，一个人坐在桌边兀自叹气，有时还无奈地摇晃着脑袋。
蓝莓见到这样的情景，就想哄着小姐先把饭吃了。可是，欢颜非说“没有食欲”，叹了口气又说“没有心情”。弄得蓝莓也没有办法，只能偷偷溜了出去。
蓝莓深知她家小姐的个性，今晚街市上那么热闹，她家小姐是一定会出去玩儿的；可若是再这样茶饭不思下去，整日里水米未进，伤了身体该如何是好？
偷偷溜出去的蓝莓不做其他，只是借着给风云卿房里送花的机会，侧面提及欢颜到现在还没用早饭的事情。
风云卿点了点头，心下了然。
他大大方方地出了碧海山庄，走过不远处的树林，四下无人。
风云卿以惊人的脚力，几个闪身，就到了溯回小镇上，绝不会被外人所见。就算不巧被凡俗的人看见，他们也只能看到一个浅绿色的飘影闪过，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产生了错觉。
他来到一家水磨黄金红豆甜饼店，买了一些，付了钱之后，转身离开。却正是当年与欢颜初遇时，看着她流落街头，买过的那家店面。收钱的店家，都变成了当年老店主的儿子。
风云卿再次以惊人的脚力，几个闪身，回到了碧海山庄。
绣阁之内，欢颜还在一心一意地雕刻着南瓜。
不同的是，原本干净整洁的环境，已经被她弄得不堪入目。桌面上，地毯上，全都是南瓜皮、南瓜瓤儿、还有南瓜碎块儿。
这是风云卿住到碧海山庄之后，第一次进到绣阁之内。
欢颜根本没有想到风云卿会来，对周遭的环境毫不在意，一直低头刻着手里的南瓜。直到她闻见了一种特别的香味儿，这才舍得暂时停下手里忙活的，抬起头来，竟然看到了风云卿英拔俊逸的身姿，还有那张倾倒众生的面容！
风云卿带来了水磨黄金红豆甜饼，捧在手里还热乎着。
欢颜好像突然之间想起了什么，她捉急地收拾着桌面上的杂乱……
蓝莓非常有眼色地叫来两个丫鬟。她们一个先是动作麻利地兜起四角，把旧的桌布撤走；另一个拿着崭新的红缎刺绣桌布，赶紧给铺上换好。
屋子里的环境，重新变得干净整洁。
欢颜伸出白嫩嫩的小手，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甜饼来，只见它周身金黄，还透着红豆的香气。她好奇地问道：“这个饼，好吃吗？”
风云卿看着她，满眼笑意，只说：“你试试看！”
风云卿还记得，在朝露殿的时候，她曾给它们取名，叫做“相思饼”。
欢颜试探性地咬了一小口，竟然软软糯糯入口即化，后味香甜无比，给人一种幸福的满足感。
她十分喜爱这个味道，惊呼着：“这简直太好吃了！以前，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吃过！”
随即，她又拿起了一个，想递给蓝莓。可是，屋子里早已不见了蓝莓的身影。
于是，她又塞到自己的嘴里，幸福满足地吃起来。
三四个甜饼下肚，欢颜终于心满意足。看着坐在对面的风云卿，她幸福得眉开眼笑，末了还不忘夸赞道：“真的好吃，好好吃！云卿，你应该早点儿买给我，太好吃了！”
风云卿告诉欢颜，在他的家乡，这种水磨黄金红豆甜饼，又叫做“相思饼”。
提到风云卿的家乡，欢颜总是充满了好奇。她刨根问底，道：“云卿，你的家乡到底在哪里？我从来都没有去过！”
“我的家乡，在浮云山。只要有了合适的机会，我就带你回去；只要你愿意，那里也会是你的家乡！”风云卿回答得看似平淡，字字句句之间，都藏着他的一往情深。
欢颜哪里听得懂他的心思，只是像凡间平常的女子一样，娇俏着与他打闹，嬉笑道：“啊，云卿，你好坏！我不过是问你‘家乡何处’，你一句话，就让我吃了这么大的亏，我才不干！”
风云卿看她那可爱的样子，被感染得释怀一笑。收了手里的折扇，忽然有种难以名状的幸福感，涌上他的心头。
“我好好的待在碧海山庄，哪儿也不去，你休想占我的便宜！”欢颜像吃了什么大亏一样，娇俏地嚷嚷着。
外面日头正高，快到中午时分。
碧海山庄里里外外都是客人，上上下下不亦乐乎，庭前厨后忙碌非常。顾老庄主作为十里八村赫赫有名的人物，逢此佳节一定会大摆筵席，广邀各路武林豪杰共度中秋。
绣阁内，欢颜和风云卿嬉闹过后，感谢道：“根据我们这儿的习俗，今天是要吃月饼的。可惜，那么复杂的工艺，我自然是不会做的；出去买月饼吧，山庄里尽是些大老爷们，也没人喜欢吃。幸好，你给我带来了相思饼！”
“这样，我们就不用下去参加宴席了！”她走到窗前，看着下面云集的宾客，不禁发起了感慨，“云卿，你看看下面那些人，都是庄主老爹请来的，他哪里还有时间管我？一会儿，等我把南瓜灯雕刻成，咱们就出去玩儿好不好？”
风云卿这才想起，她口中提到的“南瓜灯”。
“她就是为了这个，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吗？”风云卿在心里暗暗思忖，难以理解。
风云卿拿起放在一旁的小刀，又选了一个形状和颜色都比较好看的南瓜，很有耐心地帮欢颜雕刻。
他询问过欢颜想要什么图样，然后手起刀落，线条流畅，一气呵成。
当风云卿把雕刻好的南瓜灯交到欢颜手里的时候，她惊讶得睁大了乌黑水润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风云卿又拿起旁边准备好的短蜡烛，稳稳地点燃，把它放到南瓜灯里。欢颜只觉得，她的脸颊都被照得暖融融，有一种像小孩子般被宠爱的感觉。
外面的天色尚早，欢颜把南瓜灯放在桌面上，转着圈儿地欣赏。
她看到，风云卿给她雕刻的这个南瓜灯上面，有两个漂亮的小兔子图案，一前一后对称分布；左右两侧分别是一个镂空的心形图案，用来取放蜡烛。她还看到，那两只圆圆胖胖的小兔子身上带着梅花的图案，寓意“五福吉祥”；旁边的空白处，还刻着其他的花草，栩栩如生。
欢颜一边赞扬风云卿“心灵手巧”，一边对这盏兔子南瓜灯爱不释手。
天宫，抚柳殿。
自从听到了，风云卿为寻找顾欢颜下凡游历的事情，柳云殊整天魂不守舍。她用云镜寻遍了人间九州，探遍了凡尘一百三十郡。
今日，终于发现了顾欢颜的气息。柳云殊扩大了溯回小镇附近的画面，发现了碧海山庄，看到了欢颜正盯着一盏兔子南瓜灯傻笑，嫉妒她被风云卿宠得像个孩子。
自从风云卿决定要为欢颜下凡游历的那一刻起，他就对六界屏蔽了自己的行踪。为了保证四海安定无乱，风云卿早就让八大宿老封锁了消息；却没想到，还是被雪姬和柳云殊发现了他的落脚之处。
看着云镜里顾欢颜幸福的画面，柳云殊再也受不了，她也想到凡间去游历。
过去在浮云山，顾欢颜是风云卿正式收于座下的徒弟，柳云殊不敢动她。因为，浮云山里绝无坏人，所有的事情都在风云卿监视之下；顾欢颜一旦有个三长两短，都与她这个外来的师姑，脱不了干系。
现在穿梭于凡尘之中，顾欢颜若是发生了意外，那只能说她命短无福而已。就算风云卿查实了真相，柳云殊只要抵死不承认，他看在师父的面子上，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再过个千百上万年，所有的事情就都会淡忘。到时候，风云卿还是她的师兄，她还是他的师妹；这是一直都不会改变的事实，谁让他们曾经师承一脉！
王母行宫，柳云殊想尽办法讨好她的嫂嫂，表明了自己想要下界游历的请求。王母怎会看不出柳云殊的心思，借口天庭还有很多花草需要培育，委婉地拒绝表示不允。
柳云殊闹了一通，丝毫没有效果，也不敢硬来，心里却暗自有了别的打算。
中秋观潮的风俗由来已久。在碧海山庄和溯回小镇的不远处，有一条不知名的大江，是每年中秋这几天观潮看景的最佳去处。
看着时间刚好，欢颜一手拿着兔子南瓜灯，一手拽着风云卿的仙袖，就往那未名江附近奔去。
大桥上人还不算太多，欢颜找了一个中心的位置，抢占了最佳视角。
又过了一会儿，桥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就连桥下面也都站满了人。欢颜和风云卿的身影，逐渐淹没在人山人海之中。
终于，远处犹如银线一般的潮水，渐近涌来；到达近处，方觉其如高高的一道雪岭，又如一座巨大的冰山迸裂在眼前；再进一些，仿若到达咫尺却并不伤人，倏忽如暴雨般下落江里消散不见。
浪潮初平，就有水性极好的弄潮儿，赤膊下江。他们不乘船只，单驾竹筏，这样便可不怕潮落积水，在江面上恣意起转。他们用结实的胳膊舞动着八面大旗，那英勇的样子，好像传说中能够指挥潮起潮落的神龙之子。
又一波浪潮，自远处层层叠叠地翻涌而来，汹涌着如山峦般起伏不定。它横贯整个江面，比刚才来得速度更快、烟波更宽，气势浩大，声如闷雷，让人不禁想起了“江横玉系腰”的比喻。
当它浩浩荡荡到达近前，始觉其高有百尺，声大如雷，崛江而起，遮天蔽日；就算站在桥上，也能明显地感觉到其间蕴藏的巨大力量和震撼。当人们都开始担心，自己会被这股巨潮卷走的时候，它却瞬间散落砸向江水；一时间，江面烟波四起，观潮人的视野里尽是水珠薄雾，看不清身边的同伴。
风云卿什么样的烟波浩渺没有看过，什么样的滔天巨浪没有见过；只是因为此刻陪在欢颜的身边，他的心境才会觉得别有不同。
看过了潮水，天色已晚。欢颜拉着风云卿回到了集市上。
今晚的集市格外热闹，处处都挂上了花灯，被光影照得通亮。集市上贩卖的物品也陡然一新，再不是那些水果蔬菜和日用土杂，而是换成了大多数年轻男女们喜欢的头饰挂件儿和手工艺品。
他们看到了草结编制的蝴蝶和蜻蜓，看到了一笔而出五彩的祥云纹墨画，看到了形状类似五花肉一样的奇石……还看到了精工细制的图腾刺绣。
欢颜拉着风云卿，路过了一个卖发簪的小摊儿，她拿起了两个往头上比划着，可惜一个也没能看上。
然后，他们又路过了一家卖香囊的店铺。里面货品非常齐全，不仅有各式各样的熏香，还有各种形状和款式的香囊。
欢颜先是拿起了一个绣着荷花的香囊，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并没有太香，随手放下。接着，她又拿起了一个月季的香囊，虽然香味儿很浓，但是样式太过于女气，又放下了。最后，她挑了一个合欢花的香囊，看看上面的绣工不错，味道也还可以，就决定买下来送给风云卿。
风云卿从来不戴这些外加的熏香。看着欢颜递到他手里的墨绿色丝绸香包，上面工整地绣着一枝合欢花图样，两片粉色的扇形花瓣儿，还各自带着嫩黄色的花蕊，他竟然出乎意料地把它挂在了腰间。
时间又晚了一些，天空已经变成了蓝黑色。
街市上更多的花灯，被点亮了起来。中秋的灯会虽然不像过年时候那样盛大，也不像元宵节有那么多的花样，却让人觉得更加地温馨，一点儿也不缺少节日的氛围感。
欢颜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兔子南瓜灯，在这样蓝黑色的夜幕下，它的光芒好像更加明亮了许多！
在这条街市上，有很多年轻的女子和孩子们，也都提着南瓜灯。她手里的这个，无论在外观的花样图案上，还是在做工的精巧细致上，都绝对不会输给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又往前行了十几步，竟然有猜灯谜的游戏。这向来广受年轻男女的喜爱，也是孩子们一年一度必不可少的乐趣；倒不图得什么奖品回去，不过是为了讨一个好的彩头而已。
欢颜挑了一个漂亮的花灯，打开了它下面挂着的纸条。
当即，就有一个老叟过来跟她对灯谜。老叟接过打开的纸条，念道：“姑娘，这个灯谜的谜面是‘稚子入学堂，记一半，忘一半，打一字’，请姑娘猜谜底。”
欢颜稍微想了一下，回道：“这应该是一个童言无忌的‘忌’字。”
老叟问道：“姑娘何解？”
“这所谓‘记一半，忘一半’，是分别取了‘记’的右边，和‘忘’的下边。”欢颜详尽地回答。
“姑娘答对了，姑娘真聪明！”老叟笑着赞叹道。
欢颜又挑了一个喜庆的花灯，递到那个老叟的面前。
他打开了下面挂着的字条，念道：“潮水从东边来，打一字。”
欢颜转着她黑亮的眸子，回道：“这是不是一个洒水的‘洒’字？”
“敢问姑娘，可有解啊？”
“这‘潮水’代表的是一个水字旁，‘从东边来’是说我们要从西边看，所以就是一个‘洒’字。”
“姑娘又答对了，看来姑娘很擅长猜灯谜！”老叟赞扬着问道，“不知姑娘可否有兴趣再猜一题？如果连中三题，可得奖品赠送。”
“好啊，好啊！有奖品当然好了！”欢颜一下就来了兴致。
“不过，这第三题要稍微难一点，姑娘请移步这边。”老叟一边说着，一边引领欢颜和风云卿往他们身后走去。
欢颜看到，这里的灯笼比前边的更大一些，样式也更加繁复好看。她随着心意选中了其中的一个，摘取了下面挂着的纸条，递到那个老叟的面前。
他打开了字条，念道：“有面没有口，有腿不能走，听人聊天，不会喝酒。打一个常见的物件儿。”
这下，可真的有点难。
欢颜想了好一会儿，还是猜了出来，回道：“谜底是，桌子。对不对？”
“敢问姑娘，作何解啊？”
“桌子有面儿没有口，桌子有腿儿不能走。桌子能听人聊天儿，却不会喝酒！对不对？”欢颜说得很兴奋，可见她有多开心。
“对，对！姑娘真厉害，竟然三题连中，好聪明，好本事！”那个老叟连连夸赞着。
“姑娘请看。”老叟又引着欢颜和风云卿去领奖品，说道，“请姑娘在这些奖品中任选一样，当做你连中三题的奖励。”
最后，欢颜从一堆哄小孩子的礼品中，选择了一个做工比较精致的脸谱。
她把它戴在头上，又摘下来，反复几次，想吓唬风云卿。
风云卿哪是那么容易害怕的，微笑着看她，不动声色。
夜已经黑成了墨色，有一些家有门禁的闺秀小姐们，开始陆续回府。
风云卿带着欢颜，也往回返。
一路上，欢颜开心得又蹦又跳，还叽叽喳喳地与风云卿说个不停，就像一个快乐的孩子，无忧无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