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情妾意
10 郎情妾意
于是,四人若无其事地迅速整理好了一切。只望那对鸳鸯是真如玉娥和彤史所说,蜜里调油,谁都没留意这档子事,所以现在才难舍难分,甚至一同去戏水。
次日,新婚夫妇从同一张床上醒来,然后各自洗漱各自的。夏鹤不用人伺候,在祁无忧的宫女们进来之前,便自己去了净室。
而祁无忧早上起来,从洗漱更衣,到梳妆绾发,里里外外需要十八个宫女伺候。
“殿下,咱们今天要换个发髻了。”梳头宫女柔声道。
祁无忧披着长发坐在镜前,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少女模样。从今日起,她就正式成为已婚妇人了。按照大周风俗,那些未嫁时的发髻便不能再梳。
她合上眼睛闭目养神,道:“别太老气。”
“是,殿下放心。”
照水趁这时寻到机会,悄声说了不见落红的事。
祁无忧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怎么会没有?!”
她余光一瞥,镜中的女子已经梳起了陌生又妩媚的堕髻,满是惊异地看着自己,不知是诧讶她的蜕变,还是这蜕变未留下证据。
“可是我问过纪凤均——”英朗对她做过的事还不足以破坏她的贞洁。
经过昨夜,她从夏鹤身上尝到了二者的不同,更深知哪些事她跟夏鹤做过,却没跟英朗做过。
祁无忧僵坐了一会儿,左思右想哪里有了出入。她几次跟英朗尝试偷吃禁果,比起昨夜都不能算成事,但也足够亲密过。惊疑之下,她怒道:
“纪凤均那个混账东西,敢骗我?!我非把他的舌头拔了不可!”
夏鹤梳洗妥当,穿着一身挺俊的紫色锦袍迈进门来,风华绝艳。
但他听见祁无忧一大早就喊打喊杀,不禁皱起了眉,只看了她一眼,便径自拐向了明间,又像仙露明珠一样不可触碰了。
祁无忧一瞥见他进门就消了音。
他穿紫色并不妖冶,也不艳丽,倒似松风水月清雅绝尘。白日明耀的天光一照,夏鹤那月眉星眼又多了清晰的亮泽,与生俱来的风韵不似凡人能有。
祁无忧觑着美若天神的夫郎,烦心事霎时一扫而光。但就在她忘记自己为了什么发怒时,夏鹤却看着她皱起眉,视若无睹地走开,更别说为她今日的妆容驻足片刻了。
她的心唰地冷了下来。
“你们说他真的没看到那帕子上没血?”
她盯着夏鹤颀长的背影问道。
照水岂敢打包票:“……奴婢们也是推测。殿下,驸马昨夜后来对您可还体贴?”
祁无忧的眼神飘忽了个来回,才搽好的胭脂忽然鲜亮了几个度。
照水领会过来,道:“那就是了,殿下先别忧虑。”
“罢了罢了!先用膳!”
祁无忧嗖地站起来,急匆匆向明间走,像去追夏鹤的。
照水在后面不放心地劝道:“殿下,今儿还是新婚第一日,您可千万别跟驸马动怒。”
“我当然知道今天是新婚第一日,可你看他知道不知道!”
祁无忧这会儿恼怒得很。
宫女们都知道成婚这几日是她的大日子,妆发衣饰皆隆重精美,今日更是霞裙月帔,不输昨日嫁时衣。这妇人髻第一眼看着别扭,但再看两眼,就知道梳头宫女用了多少巧心思,才将这一头云鬓绾出一抹轻描淡写的妩媚,将她的碧玉年华点缀出了天姿国色。
可夏鹤那是什么眼神。
别说像新婚夫妻一样恩爱,就是多看一眼都不曾。如果不是发现了刚娶的妻子并非冰清玉洁,又有什么理由使他经过昨夜的缠绵后,还能变得这么冷淡。
祁无忧一会儿愤愤不平,一会儿疑心他还是发现了她清白不再。她想同他解释,但又不忿凭什么要她自证。
可她跟夏鹤终究不是普通夫妻。
他们的贞洁不是忠于对方的证明,而是各自代替了他们的父亲交换的礼物,是君臣相谐的诚意,是政治,是权力。
他们的贞洁是一切,却唯独不属于他们自己。
祁无忧忽然再次感到他们一样可悲。
夏鹤早已坐到了膳桌前。祁无忧魂不守舍,顾不上找他的茬,也没心思给他立规矩。她入座后点了点头,示意宫女们开始布菜,夫妻两人便各自动起了筷。
整个用膳期间,祁无忧破天荒没吭一声,消停了许久。夏鹤坐在她对面,也未置一词,跟她就是如假包换的盲婚夫妻。无论圆房与否,下了床就是相敬如宾。
祁无忧吃了几口八珍玉食,渐渐也品出味来了。
是她还在耽溺昨晚的极乐,刚才才想岔了。谈什么情啊爱啊,她和夏鹤根本就是第一次相见,哪里来的一往情深。前夜只是一时贪欢,不论多么甜美,多么缱绻,都是黄粱一梦,算不得数的。
席间安静得只有银筷相碰发出的轻响。
冰水霜雪四人是知情的,这会儿都屏息侍候着。祁无忧和夏鹤不像昨晚一样针尖对麦芒了,反而令人惴惴不安。
待到早膳用完,撤席下去,祁无忧抬眼瞥了对面的男人一下,不防他居然光明正大地看着她。
她的心快跳了一下,问:“你待会儿做什么? ”
“我一个大男人,还不至于无处可去。”
“拨几个人给你用?我看你身边都没个人伺候,是不是嫌公主府的人怠慢了。”
“不必了,你的人很妥帖,是我不习惯有人伺候。”
夏鹤说的不是客套话。他没有带一个随从、一个亲信来,孑然一身进了公主府。祁无忧欲言又止,总算克制住了一肚子的冷嘲热讽。
不是她说,夏鹤堂堂一个国公府的贵公子,非要孤苦伶仃的,简直是刻意装给她看。
矫情。
一尘不染的清俊公子若再孤傲不群些,说不定能引得不少女子侧目同情。可夏鹤无论家世还是姿容都贵不可言,怎么可能无依无靠。这么直的钩,她才不咬。
祁无忧板着脸,也对他视若无睹。
夏鹤忽然轻轻一笑,朗目濯濯如沐妍雨,反客为主问道:“你呢?”
“我?”
正说着,漱冰禀道:“殿下,晏学士到了。”
“长倩?”祁无忧愣了一下:“今天怎么来了?”
她想到了什么,余光瞥了瞥夏鹤。他的笑意早收回去了,倒像她刚才眼花。
晏青从殿外进来也就三五步的功夫,夏鹤不紧不慢地起身换了位置,走到了祁无忧同侧的海棠椅上坐下。他是驸马,公主府的半个主人。现在有客人造访,他坐到主位是有礼有节,连祁无忧都不认为有什么不应当。
他们之间还横亘着一只小几,几上摆着红茶花和瓜果香茶。夏鹤坐下后,侧身摆弄起几边的茶盏,随手取了几片花瓣进去。
前朝士大夫讲究风雅,喜爱以花点茶。祁无忧小时候跟着皇帝走南闯北,学到了不少。没有条件做点茶时,直接以沸水冲煮,亦有不少风味和苦中作乐的趣味。她意外夏鹤和她有同样的品位,故而问了一嘴:“你喜欢花茶?”
“不,只在书上见过,所以想试试。”
晏青进来时,正目睹了这一幕。新婚的少年夫妻隔着一张小几在花下私语,好一个郎情妾意。
他拜道:“下官拜见殿下,驸马。”
“私底下就不要拜了。之前你不用拜我,现在也不用拜驸马。”祁无忧直接替夏鹤免了晏青的礼,问:“长倩,你今日过来是有事?”
晏青垂眸立在厅中,沈腰潘鬓,自成一幅赏心悦目的图景。他不着痕迹地多看了他们一眼,气度凛然清冷。
他道:“殿下,课业还是不能耽误的。”
“哦。”祁无忧反应过来,羞赧了一下。
夏鹤瞥了她一眼。少女初嫁时的桃花靥如此明艳。
再看看厅中玉树临风的青年,分明郎情妾意。且同是男人,他又怎会察觉不到对方身上的敌意。
夏鹤心如明镜,只知妻子的入幕之宾姓甚名谁,已经有了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