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遇之森
飞行大赛开幕式上,鹤忎同奈奈、正幽站在殿前广场人聚集处,心情不由有些激动。
虽然自己不是参赛者,但作为帮手,鹤忎同样跟着为这场庆祝大赛筹备了将近一整个鹤月。
再者,可以近距离观察这么多族人飞行的场面,鹤忎自我开解,或许还能学到一些飞行相关的知识呢?
人群虽然有些喧闹,但祭司稳住不动的场面总体十分肃穆,身旁有人不由问:“现在是在做什么啊?”
“等鸦羽族的人来。”他同伴小声答道。
话音落下没多久,一阵扑棱翅膀的声音划着天空传来,一群穿着黑色羽衣的人收着翅膀先后落下。
“来了吗,来了吗?”奈奈扒着正幽轻盈跳了两下,看见领头的人她就垮下了脸:“没来啊……”
小心思昭然若揭。但她兴致转移得快,接着就扒拉着正幽的脸看来看去。
正幽睨她:“干嘛?”
“那个领头的……”奈奈拖着尾音,“你俩给我的感觉有点儿像啊。”
正幽抬了下眼,没搭理。倒是鹤忎颇有兴致:“哪里?冷着脸的感觉吗?”
“对对!”奈奈看着对面那个黑翼女孩脸上的冷傲,“同样睥睨天下的眼神,人家看起来那么傲气,哥你怎么就那么丧呢?”
正幽扯了下嘴皮子,不想和她说话,三人一时静静观看广场中间鹤翼族和鸦羽族会面的珍贵景象。
因为不是由王带队,鹤渺自然不会有任何上升到两族本身的言论,于是带着庄重简略介绍了这次为庆祝战胜、鼓舞两族青年友好交流的比赛,解说规则,并宣布开幕。
鹤奈奈速度何等快,一听祭司宣布开始,也不管自己哥哥去哪儿,兴冲冲扯着鹤忎要跑到他俩做督察的督分点。
有人却不想他们那么快离开。
正如奈奈和正幽昨汐在树林里谈论的那样,总有一群自以为姿态高贵、血统纯正的傲慢者,只要见到鹤忎时就大力嘲讽他没有翅膀的事。
诚然这是事实,但用词实在过分。
在今汐这种族人齐聚的日子,自然少不了他们。
但鹤奈奈十分不明白,明明大家相安无事,三人从来没主动招惹过这些人,为什么这些人一定要来他们面前找存在感。
比如现在她正扯着鹤忎要走,昂着脖子自以为走姿飒然的领头鹤良畅就拦在他们面前。
“没翅膀爬虫也来参加飞行大赛,也不怕被翅膀扇起的风吹到汜海外去?”
傲气凌人,奈奈想发作,又被鹤忎拉住了。
但更让奈奈接受不了的其实是,这些人还对她露出痴迷关切的眼神——
“奈奈,你又何必为了爬虫而放弃参加比赛?”
奈奈张开翅膀要飞冲过去。
鹤忎虽然面色也不怎么好看,却立马一手捏住她翅膀尖,一手把她拽住,扯着她往山下走。
奈奈张牙舞爪:“你敢……!千心,你做什么!”
“你让我和他们理论,真是气不过,每次都这样无缘无故挑衅,他们怎么有脸这样说你!”
鹤忎叹气,一点儿生气的样子都没有:“你要是理他们,就让他们得逞了。”
“可是……”奈奈胸口憋着口气,一时不知道往哪泄出。
鹤忎语气平平:“再说,这是事实,一件漂亮的羽衣穿在一个没有漂亮生动羽翼的人身上,在他们看来就是不应该被允许的。”
这些从鸦羽族的历史由来就可窥见一二。
点化鹤翼族人、于鹤翼族有恩的界,在被神赋予黑翼之后,却被鹤翼族人恩将仇报,最终离开鹤翼族,在寂海正中竖起雷幕,从此不归。
异类不被他们认同,尽管那只是颜色上的差异。
更别说,鹤忎是个连颜色都不曾拥有的家伙。
不知来处,不知归处,束着黑发冠上白羽,一身白色羽衣也遮掩不了空荡的后背。
拍了下奈奈的头,鹤忎对嘟着嘴的女孩可惜道:“可惜,我还挺想看看大家起飞的场景,应该非常壮观。”
奈奈不开心,没好气道:“能有多好看?等他们飞过来你一样能看到啦。”
鹤忎笑笑。两人走到山下遇之森的边缘,等着第一批到达这里的参赛者。
这次飞行大赛力在选出集速度、技巧、美观为一体的全能飞行冠军,因此分别在安明山、城镇、空地、遇之森边缘设置了赛道。
遇之森的赛道主攻障碍技巧,需要飞行者在尽量少沾染树叶的情况下来到终点。
而抵达鹤忎他们俩蹲着的边缘后,出了森林就是上安明山的末段赛道,需兼顾速度和美观。
更别说到了赛程末段,看起来很是心潮澎湃。
鹤忎其实特别想看赛道前段,飞行者从安明山滑翔至空地的美丽姿态。无奈身兼计时和计阶段分的职责,他只能待在这里重复刻板的动作,甚至连就在眼前掠过的身影都不能好好欣赏。
但这点小心思也无碍于鹤忎对工作的认真,他把奈奈推到树下,让她蹲到树上准备督察后,就站到了评委身边。
对看过来的评委友善一笑,鹤忎做好准备专心致志投入计分工作。
三人坐在新绿的树下,鹤奈奈举着筷子眉飞色舞道:“我打听到了,那个鸦羽族的领队,名字叫鸦元厘。”
但接着她五官又挤起来,撅了下嘴,表情极为不满地看向左右两旁。
一人快把俊朗的脸全埋到便当盒里,懒散劲全丢掉,闷声吃饭绝不说一字。
另一人手拿碗筷,见她丢来的视线,点点头,对她露出个惨不忍睹的傻笑后,夹起一块鱼肉放到嘴里细嚼慢咽。
“……你还不如不理我。”奈奈见鹤忎的举动,耷拉眼吐槽。
把口中的鱼肉咽下,鹤忎把手中的便当盒放下,握着拳放到嘴唇前,抿嘴轻咳:“那么鹤奈奈女士,这位领队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值得你这样密切的关注?”
鹤奈奈白他一眼:“你不也看到了吗,所有项目她都拿了第一欸!”
鹤忎郑重点头,轻轻端起饭盒,边瞥着奈奈的表情,边开始举筷子吃饭。
如此欲盖弥彰,鹤奈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他的动作?
她垮下肩,重重叹一口气:“真受不了你们,我都这么善解人意用女性的话题来激发你们的关注,结果呢?一个只知道睡觉,一个就想着怎么飞。”
女性的……话题?鹤忎眨眨眼,继续小口吃饭。
说到女性,奈奈的注意力又转回正幽身上:“哥,你倒是发表一下意见。”
正幽缓缓抬头:“什么?”
鹤忎给他说明现状:“奈奈正在调查我们对女性的关注程度。”
“不是!”奈奈无奈:“我是说,你一个52岁的大光棍,能不能对自己人生大事上点心。”
正幽抬眼,下耷的眼慢悠悠从鹤忎的对视中转向奈奈身上,他才轻飘飘道:“妈今年226了,也从没见她催我。你才22,就……”
奈奈压根没看到他这一眼,只注意到他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扑过去又是一顿闹:“说我唠叨,说我老!?”
“哪里敢?”正幽把碗抱住往后退。
奈奈更火:“我都还没你手上的碗重要!”
鹤忎慢吞吞把最后一口鱼肉吃完,瞧着在闹的两人,提着嗓门问:“你们还吃吗?”
两人没理他,鹤忎站起身走出垫的餐布,拍拍身子和两人打招呼:“我吃完先走了,那边开始得早。”
奈奈立马反应过来:“下午你就休息吧。”
鹤忎笑她:“哪由得我半汐做工半汐休?”
奈奈灿然一笑,抓着正幽往鹤忎身前一站:“这有个现成的帮工。”
正幽打了个呵欠,也没表现出反对的意思,像是两人之前就说好的。
鹤忎不认同:“正幽不是在城镇那边做评委来着?”
看他不知情、十分相信她哥本性的样子,奈奈撇嘴:“我上午把他从某棵树上拉下来吃饭的。那群‘大姐姐’个个争先恐后给他代班,还舍得累着他?”
“所以你……”鹤忎欲言又止:能有空去找正幽,蹲在自己身后树上的奈奈怕是也逃了班。
“你就休息吧,看你上午那么专心,多累。”不想听鹤忎的“可是”,奈奈拉着正幽就飞:“说不定下午哪位姐姐又来给他代班了。”
正幽还一脸认同地点点头,难得和奈奈保持了同样的步调,两人很快就飞没了影。
鹤忎眨眨眼,转身低头看餐布上的一片狼藉,耸耸肩兀自收拾起来。
飞花季的遇之森绿意初展,收拾间,鹤忎能听见轻风与树林初醒惺忪间的协奏,重回绿林的懵懂鸟儿嬉啼,穿梭丛林的幼崽好奇探头,对他的笑容试探要伸脚,又被母亲踩住。
鹤忎笑得露了齿,低头把所有东西装好,放在树干边搭着,深呼吸感受这泛着生机的森林气息。
灵力蕴养了灵界所有生物,并以此维持和人界相似的昼夜。
极夜时灵力涨至最高,每当灵力涨起,汜海便有涨落,故为汐的起点,月于此时升起。
生物自一汐的起点吸收灵力以维持生存,灵力渐稀薄,于是有天亮,日升。
自月起至日升,即为一汐。
听渺爷爷说,灵界的维持靠两个王的灵力,但如今鹤翼族的里王依旧陨落,那界王又是如何维持灵界正常运转的呢?
鹤忎走在林间散步消食,时不时蹲下和地上的漂亮植物打招呼,感受空荡的遇之森每一汐的变化。
曾经遇之森也有鹤翼族人居住,但在一场大变之后,此地只余了未开智动植物的生息。
但鹤忎格外喜爱这片森林,他和正幽、奈奈两兄妹的认识也在这里。
安明山上也不是没有大片树林,但不比遇之森让他更感到亲切,亲切到他仿佛与这里的一草一木、所有小生物都曾相识。
如果没有记忆、不知道年龄的他也曾有过怎样的过往,鹤忎想,或许这段际遇就是在遇之森发生的吧?
鹤忎眯着眼享受阳光的沐浴,小小打了个呵欠,突然感到有些困乏,草木慵懒的旋律低语也催着他入眠。
他轻晃着脑袋要寻回刚才的树旁,却被自然气息中的异动惊醒了神。
“奇怪。”鹤忎低喃,又是和昨汐一样的异动。
想到自己之前关于新生物的猜测,鹤忎有点儿兴奋,循着气息回身,往遇之森深处走去。
隐约间鹤忎似乎看见了黑色的巨大身影,愈发好奇起来。
但没多久,他皱着眉站在原地,手抚上左胸,胸膛里的心脏狂乱跳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裹着战栗纠缠上他。
仿佛要被拉入黑洞,撕扯、搅碎、完全消失。
鹤忎在混乱中轻轻退后一步,就是这时,黑色身影瞬间出现在他眼前,对他展现了真实模样。
这道身影的出现把鹤忎的心脏从深坠的黑洞中捞了上来,鹤忎无意识又后退一步,微仰头看清对方的面孔,心跳猛地一滞。
如果要说“灵界第一美”,的的确确在鹤忎这一年多的记忆里,能评上这个称号的也就鹤正幽那张脸。
但若说“美”这个字,鹤正幽俊朗的脸算起来实属违和。
但在看到这位身着黑羽衣的男性鸦羽族人的脸时,鹤忎第一眼的想法居然是:如果这位去参评,应该无需二话,就能夺魁吧?
但转而他意识到这样的想法对对方有些过于不敬,匆忙看着对方眼睛要说话,却是一哽。
一双比黑夜深远的眸凝视他,静静如画,一派冷静的眼神落在鹤忎身上,让他想到了站在孤身立于殿中身披白红羽衣的祭司鹤渺,正如他的名字,其身影远得渺茫,其下之人不可追寻。
这似乎是一个比时间更长远的眼神,鹤忎不知道,这个眼神的主人又在他身上能够追寻到怎样的时间痕迹?
但他第一时间在心里通过自己的两个想象联想到了一个人——鸦羽族的王,鸦界。
正因如此,鹤忎不敢有一言。
直到这似里峰顶缭绕之雾般缥缈的神色化开,眼前这疑似鸦界之人微微皱眉,神色浮起些许困惑。
但他还是没有说话。鹤忎不想这种气氛继续下去,主动问道:“是你啊?”
神情更困惑了,脑袋还轻轻歪了一下,鹤忎暗自为他漂亮蛊惑的神色冷“嘶”一声,看着他的眼认真解释:“昨天,你是不是也来过这里?”
鸦羽族人慢慢眨了下眼,点头,眼神却转移到了鹤忎的背后,看了很久。
鹤忎顺着他的眼神偏头,猜测他是要问自己的翅膀,但听他又半天没开口,想,这位或许是个哑巴?
正当他回头要和对方开玩笑,一眼却看到了对方同样空空如也的背后。
对方微低、带点鼻音的冷感声音传来:“……你的翼呢?”
“欸、欸?”鹤忎愣愣找回对方的眼看去,勾了下嘴角但没成功:“没、我没有翅膀。”
鹤忎觉得自己的猜想被推翻了,如果是鸦羽族的王,又怎么会没有翅膀?
如果他不是王,那这种古朴的说话方式又是怎么回事?还有别人和两个王、祭司一样,从灵界建立之前活到如今吗?
还有一个问题——
为什么会有人和他一样,没有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