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饮血
第十九章
钢刀和它的前主人盗匪头子同是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血腥养出的煞气，克得了鬼魅，却奈何不了强敌，寒霜饮血是，铁索横江亦是。
“上来啊，让我看看你骨头有多硬。”
半截人晃荡着手里的铜锤，于铁索上溜滑着灵活变换位置，青黑色皮子上凶眉鬼眼狞笑的面容，如同西南蛮族山洞子里，原始粗狂的半身异魔塑像，似人非人阴冷邪气。
所以方才那番惊险打斗，没有人还有心思去叫好喝彩，一个个抽气憋声，在拉嚓的索链声里腿根子抖个不停，鹌鹑样的尽力缩小自个儿。何况于今被他阴森森视线笼罩的船头，两股战战简直冷汗都不敢往外冒。
其他未让恐惧支配的人知道，唯一的指望便是女刀客，方才的表现看来她并不是不堪一击，恰恰相反冷静沉稳的她，或许能为他们搏个一线生机，现下最缺的是个趁手的兵器，咔咔两半的精钢大刀还告诉大伙最好是神兵利器。
船舱里掌柜拦住想上去的尤娘子，他眨眼间仿佛老了一头不止的脸上写满不认同，“趁寒霜饮血拖延时间，当家的赶紧乘上小舟逃命才是，这里交给我。”
掌柜已见老态的躯体坚定不移的堵在出口，他用少有的拒绝态度，对付他看着长大视同儿女的主家。
“李叔----”
尤衣站在身形有些佝偻的掌柜面前，迎着他恳求的眼睛，一时哽咽住，这个无论她再怎么任性妄为，始终站在她背后默默支持的长辈，现在在阻拦、哀求她。
“素寒，接剑。”
秦勉藏严实小胖墩后，慢慢起身走了出来，抽出背上的惊鸿剑，向女刀客抛了过去，打破了铁索横江威压下的寂静。
少年的声音清亮有力，和他的眼神一样，不恐惧、不动摇，青松虽稚嫩，但已经有了自己的骨，自己的神，敢面对外界那无情风雨。
“对方可能借助了机巧之力，你要小心。”
素寒转身接住长剑，给一直注视她的秦勉，回以一个外人几乎很难察觉的微笑，小胖墩在秦勉衣袍背后悄悄顶出脑袋，抓紧时间给恰好看过来的女刀客，挤眉弄眼的鼓劲。
晨间白露般隐秘的笑容在缓缓加深，那些本不该产生的东西，虚幻的如昙花闪现，有人站在她背后需要她保护，为她担忧，所以，她要战，她要赢。
“我这有把好刀，只是长了不晓得你用得惯不，杂实砍他龟儿子的，敢劫老娘的船。”
尤依抱起一把直刃长刀从船舱爬出来，管你是人是鬼，上门找事照样张口就骂，怕有个球用，大不了站着死。
扔过来的是一把五尺长刀，刀身直长如狭叶禾苗。
素寒握住刀柄，用剑巧击刀鞘，回身一挥拔出长刀，只见长刃寒光湛湛锋利无比，黑色刀面上布满锻造时折叠而生的层层花纹，如水波涟漪不断，再用秘银于刀柄接口处描出花纹，
赫然是捉刀踏焰的上古魔神骸矣，魔神气势巍峨，不怒自威，正是蜀地氏族尊奉的神灵。她翻腕随手舞两个刀花，刀身韧性亦是不错。
女刀客向船上众人点点头，再次施轻功飞上铁网，右手剑左手刀的杀向青面人。
铜锤带来的疾风数次吹飞素寒的衣角发丝，刮过肌肤的劲风让人怀疑，是有无形的风刃袭来，这样顶风扛住千金巨力，便如同背负山石，每一步动作看似轻巧无害，其实一招不慎便要堕入黄泉。
素寒一刀一剑见缝插针，将铜锤的每一次重击，像擦着擦边球似的挑开，青面人是千钧破万巧，她就是巧劲拨千斤，这般大动干戈于两人拼的便是谁先耗不起。
青面人半残身躯偏走刚猛路子，一对铜锤几百斤，就是四肢健全的武者用它力战一炷香，也要汗如水出后脱力，这样天生神力的人，应该不可能默默无闻，
是谁？女刀客一边抵挡一边搜索记忆，不过他也坚持不了多久了，俞见青黄的面色，和渗毒眼神，知道对方要开始拼命。
素寒刀剑交叉卡住青面人一只铜锤，未及变招上攻，便遭另一锤追击，重重砸在刀剑上，素寒只觉一股迎面而来的力量，冲击的她连连后退，止也止不住身形，如一只倒飞的石子，冲向石壁。
早早埋伏伺机而动的铁爪，自然不放过机会，向着活靶子激射过来，夹杂的破风声，唬得船上还能保持站立姿势的几人，冷汗连连。
“素寒”
秦勉着急的呼喊，像是冲破喉咙般嘶哑声长，扑到船头的少年，抓栏杆的手指，用力到发白，想去救她，却是来不及。
破风袭来的铁爪对着空中躲无可躲的女刀客，眼看要实施挖心一击，怎料她举剑画圆弧，挥剑后再向前投剑，首先迸发的剑光锐目，击中铁爪，惊鸿剑再凌空插住长链，将其钉在石壁上。
故技重施，但远不及第一次的力道，钉在石壁上惊鸿剑，没入的部分勉强到剑身，还是依靠模仿云剑师的流星坠激发出了剑光，才能达到这个效果。
只能阻止偷袭者很短的时间，素寒诱敌出手的一招，具有相当高的风险，她舔了一下嘴唇，口中弥漫的血腥味让她清楚，挨得那一记重锤怕是已经震伤了内府，越拖时间对她也越是不利。
秦勉紧紧盯着女子纤瘦的身影，为她避开偷袭松口气，看她投剑制住长链铁爪，之前都是担忧女子的安危，在看到她空着的右手绕过身前与于执刀的左手合握时，转变成惊讶。
直长刀，双手握之，是武林中很少用到的兵器和招式，始于军中，兼具刀、枪两种兵器的特点，用于劈斩、穿刺破甲，近身搏斗中杀伤力巨大。
素寒侧身冲步向前，临近青面人时，扭腰回正，发挥腰背整体力量，刀随人转势如破竹，随后正反转身辗转连击、长刀于两个方向劈向青面人，疾速凌历身摧刀往，有横斩千军之勇猛。
刀刃在铜锤上割溅起的火星，燎落在青面人脸上，现今局面反转，一直以来强势进攻的他落于防守的局面，女刀客快手一个斜刺转刀，竟然削掉了他左额上铜钱大一块面皮，顷刻间男子青面变半青半红面。
“三哥！”
男子的怒吼显得青面人现在过分冷静，与他之前阴狠易怒的形象相差甚远，不是早该发狂用上同归于尽的打法，现在反而步步防守，避让留手，一双眼只是圆瞪着望住女子，对于身上添加的伤口不闻不问。
终于被素寒反身连击划伤手臂后颤声问，“千军斩！你可是我大哥横斩什么人？”
“横斩大哥？三哥你说什么？”
女刀客却不管青面人嘴里说的是谁，先将刀架在他的脖颈上再说，横斩是谁她知道，但方才让青面人疑虑和手下留情的明明是铁刀客教她的近身搏战绝招，不问铁刀客反而问多年前纵横江湖的大盗，其中关系深思起来，怕是不能宣之众口。
“你们先走，我随后便来。”说完素寒挟持住青面人向他同伙发声处飞去。
船上诸人先是对突如其来的胜利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不需掌柜吆喝，连爬带滚鬼撵似的各回各位驾船回撤。秦勉望着素寒离开的方向还是放心不下，将小胖墩交给尤娘子照顾，独自下船涉水去找素寒。
女刀客循声找去，于一处山石后看到一瘸腿中年男子，操控着台一人高的机关兽警惕的瞄准着她，素寒松开反扣住青面人喉咙的手掌，让他们交涉。
“小七，她会千军斩、反身连击，这些大哥的长刀绝技，我就知道大哥没有死，你在骗我，你看我今天遇到他的后人了。”
青面人不顾自己憋红的脸，呛着声兴奋地将自己的发现告诉同伴，忽略那夸张的腔调和怪异的语音，还是能明白这个疯子的意思。
到是叫小七的男子，始终用瞄准的机关兽兽口对准素寒，对青面人高兴的喊叫置若罔闻，近乎冷漠的说。
“大哥叫二哥六哥带冒进陷阱重伤的你先撤，领着我们留下来断后，那一夜包围我们的王府披甲卫兵跟蚂蚁似的，结阵而上连绵不绝，大哥的杀到后来刀口都卷了，卡在一名卫兵的胸部断骨中拔不出来，他知道我们中计走不了了，大哥、四哥、五哥就拼命护着我往河道退。
每一步都是血，我们的卫兵的，我一直记得走在湿热滑腻路上的感觉，四哥、五哥陆续力竭让数杆长枪扎中倒下，转眼就让后面的追兵淹没，大哥把我扔进河里转身拦住追兵时，我看到他背后的肉缺了好大一块，琵琶骨都漏出来了，最后更是好多把刀砍在他身上，剁得连个人形都没有。”
“大哥他们都死了，只留我们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小七像是重复过无数遍，声音不带起伏的将兄弟们的死亡像是喝水买菜般淡然无味的说完了。
“不，没有！大哥还活着，你快把千军斩施展给他看，求你，快。”
如果说清醒的小七在无数遍复述死亡中麻木了自己，那么老三便是在自我欺骗下逐渐疯癫，不知谁会更痛苦。
选择继续欺骗自己的老三在狂躁乱动中，撞向刀刃割破了喉管，一边捂住咕噜噜冒血的脖子，一遍祈求的望着素寒翕动嘴唇，直到倒在地上那双充血的眼睛，依然盯着他所有的希望不肯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