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饮血
女子手握长刀,头朝下,脚缠绳索,快速下滑来向少年身边时,身体不由的随不断挣扎的少年,吊在空中摇动。
发现更糟糕的是,这个摇动幅度加大的方向是密布长叶草类的山壁,偏偏帮助素寒躲过数次危机的直觉,告诉她,那个越来越近的山壁,危险。
急就不能乱,女子张口咬住刀背,腿上松了一松,再度下滑一段距离,刚好能双手够住,少年的肩膀。
两腿回绕,解开绞在腿上绳子,身体竖一画圆下落,倒在秦勉身上,同时张开双臂双腿,以身做绳,像两组绳套,紧紧扣住秦勉乱动的身体。
两人贴的极近,素寒不光看到少年眼睛翻白已失神智,甚至能感受到少年身上传来,火热和阴寒,两种不同的温度,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寒热交替血液逆流,点穴困难不说也容易损伤经脉,女子只得两腿夹紧少年,一手按压他肘部麻筋卸力,意图扣住其关节,反锁于身后。
趴在秦勉身上行动的素寒,拧住少年手臂时,猛然让一股大力振开,本就悬空重心不稳的女子,几乎平躺着向后仰去。
让鬼迷住眼的人,哪能那么容易被制住,鬼魅会激发附身人的潜能,达到不惧疼痛、力大无穷的中邪状态。
好在素寒双腿始终牢牢夹住少年的大腿,没让秦勉的骤然发力击落山涧,后背绷紧,结实的腰肢像疾风下,瞬间屈折又回弹的劲草。
趁着回身之势,女子左手扣在少年肩上,右手迅速取刀提起,刀尖直直指向秦勉眉心,素寒怒睁秀目,毫不迟疑的破风刺向他面门。
“啊!……”
一声女子尖锐惊惧的尖啸,自少年身上发出,秦勉全身开始剧烈抖动,素寒无动于衷,不减去势,真真是扎在他眉间,一缕黑血瞬间冒出,漫流到他面颊上,少年垂下头昏了过去。
原地一股邪风骤然出现,吹乱素寒耳边零散的须发,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咆哮、恐吓,却无可奈何。
生前死于刀下,死后依然深惧凶刀的女鬼,虽被女刀客逼出身外,还是不死心徘徊不去。
“还不快滚!”
素寒裹夹在风中,气沉丹田一声暴呵,使得风形无法维持,气浪向四周泄去,吹拂得山壁长草,唰唰作响。
这是素寒滑下山涧第一次听到声响,而且连绵不绝,长草依次起伏的响动,仿佛两面山壁活了过来,真像一道吞咽食物的食道。
难怪下来时,万籁寂静,初夏深草隐蔽处,蛇虫全无,及至半山百米也没有寻得一具尸骸,干净得古怪诡异。
素寒拨动绳索三下,示意上面的小二他们拉他们上去。
当然,这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界,眼见自投罗网的吃食要飞,墨绿长草间森白如泪珠串的小花,齐齐绽开,散发气味。
如果说秦勉才下来时,闻到的花香是沁人心脾的清香,那么素寒现在闻到的就是令人作呕的浓浓尸臭。
女子立马割下一片衣角,折叠两下捂住口鼻,在脑后系紧,手上青筋跳动,慢慢上升的速度自然是及不上,素寒心里蹭蹭上冒的怒火。
缠着深黑根须的尸骸,才从墨绿长草下破土而出,便给迎面砍来的青色刀芒,重击回土里不说,还殃及扎根在她身上的鬼兰。
细长叶片根根直立向外,极致拉伸后,颤抖一下立即萎顿枯黄,干草似挂在稀烂,飙出黑臭尸水的干瘦骨架上。
阴森地陷处,墨绿长叶兰,收尸控鬼,白珠泪,尸臭熏天,阴尸尽出,符合古书鬼兰记载的种种迹象,素寒已经知道,现在直面的诡异东西,便是上古遗种-鬼兰。
一石激起千层浪,女刀客铲除一株鬼兰后,简直像掏了蜂窝的黑熊,引得两面山壁鬼兰纷纷拔出根下尸骸,数百个泛白、灰褐、黑稠的脑袋钻出来,在鬼兰的控制下,发出尖刺人头脑的细高啸声。
其中一株的长得最大的鬼兰,枝繁叶茂,白珠泪也是最多,拖拽出一具未见腐烂变形的裸身女尸,糊着泥土的头颅,有个张开的圆洞,好像她死前还在声嘶力竭的,呼喊什么。
素寒不及再想,女尸头颅一个反转方向,向着她低啸起来。
素寒只觉眼前恍惚了一下,便看到一个遍体鳞伤,从大腿根部不断流出鲜血的光裸女人,两手紧紧拽着长条叶形,粗壮的鬼兰,挂在山壁上。
血一直在滴,零零散散撒在她爬过的鬼兰身上,可是她还是一直咬牙在向上爬,不知道还有多远,上面是不是还有恶人守着。
女人只知道,她不能死,她要上去。
突然,不清楚是不是失血过多的晕眩,她感觉手上异常结实的长草,在动?不……,是全部的草都在动。
啊啊啊…………
无数个死人头在她身边冒出来,脖子砍缺的,眼鼻打烂的,脑袋凹陷的,还有……还有……
她摸到了前两天反抗最激烈的那个旅人,被砍断双臂,贴面看清孤零零的脖颈,和死不瞑目的灰白眼睛。
光裸女人哆嗦着爬过一个个拦住她去路的死尸,她越是看清他们痛苦的死相,越是不肯放弃,死了才是真正的无能为力。
我不怕,我不怕,我是不会放弃的,只要活着,只有活着才能报仇,死去人的尸体,除了填铺山涧做烂肉臭肥,还能干什么!
不能死,我要出去,我要活着出去,就算被人再丢下来,只要还有口气,我就要报仇,十年、二十年……
我恨、我不甘心,杀人放火,奸杀掳虐的还活着,还在杀人,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如果……
我早一些来……
素寒蹲下身,向女子伸出手。
一直努力爬行的女子,暂停了蛇形拖行的轨迹,支起手肘,抬起,伤疤血污满面,看不清原本模样的脸,一双腥红血眼,留下两行血泪,冲刷掉了脸上、身上的脏污。
露出麦色肌肤和几分艳丽的五官,唇角欢喜的弯起,一只梨涡俏皮的出现,盛满透明的泪水,她奋力前伸手掌,抓住了素寒温暖的手。
交握的刹那,素寒看到村口两溪交汇处,高高大大的榕树,绿油油的秧田,嘎嘎叫下水的麻鸭群,竹篱笆,泥土屋。
屋里织布的妇人,惊讶的停住手上的活,疑惑的环顾四周,颤声喊了……阿兰……
细碎的裂纹分解了女人含笑的脸、身体,白花炸裂,恶臭消失,化作纷飞的白色花瓣飘散开来。
接着,无数模糊人影出现鬼兰旁,像阿兰一样,碎裂、破碎。
“素寒”
少年醒神后惊诧的看着,无法解释的魂散的一幕,除了眉心刺痛外,一边肩膀让女刀客两脚踩得,也是不堪重负,不得不奋力仰头出声提醒对方。
却看到两壁串串白花爆开,无数凸起的物体,坠向山涧深处,还有?
水滴,温热的水滴落在,秦勉脸上,流进嘴里,苦涩……
秦勉主动伸手抱住,身上这具实际算是纤瘦的女子,头靠在彼此的肩上,缓慢上升脱离,阴暗桎梏的深牢,重新进入光明无限的世界。
灰暗里一片银色叶子飞快的,卷起漫飞的花瓣,惹来鬼兰们阵阵推挤的摩擦声响。
叶脉主线,流光一颤,放出光波极快扫过山壁,两边鬼兰墨绿色叶片,肉眼可见的黄了、焉了不少,也只是瑟瑟发抖,不敢如先前般张牙舞爪。
好在素寒快到山涧口,听到了小胖子的声音,利落的向上一窜,又踩在少年可怜的同一面肩膀上,银叶也悄无声息的由背向回到素寒身上。
“那个没死,想从山壁上爬上来的女子,笑起来有梨涡的,你还记得她吗?”
“阿兰,呜呜……,她她……,十多年前想逃跑,被他们……以后,活活扔下山涧。”
妇人摊在地上,揪住胸口,满面悔痛,哭泣着说。
“我晚上守灶做夜食时,听到山涧那里传来,微弱的呼叫声,她爬上来了……,看到周围只有我在,就叫我帮她……,我不敢……,我当时真的吓到了,呜呜……,我不敢……。”
妇人一面哭,一面向周围的人,一遍遍解释,她不敢,望着素寒、秦勉他们,小胖子抱住姐姐的腿,瞪着在众人逼视下,开始不敢再哭的妇人。
“后来呢?”
素寒冷声问。
“后……来,守夜的土匪来拿吃的,看到我在看外面……,就出去……把阿兰又踢下去了。之后每天晚上便开始起雾,我听到哭声,我……我开始心口疼。”
“秦郎君,我娘真的是胆子小,不敢,求你,让寒娘子给我们解药好吗?”
小二搀扶着母亲,一起跪到秦勉的面前,唉声恳求。
“素寒?”
“小哥哥你不听话,姐姐要下去救你,还要防着别人害我,只得给他们下蛊以防万一,你不要喊嘛。”
李彦不喜欢,小哥哥叫姐姐的语气,翘起嘴巴,回嘴说。
“你们没有坏我的事,自然会给你们解药,不过要先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