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饮血
“你是春妮对吗？”
闻言十八九岁的白瘦女子，抬头看向素寒，眼神还有些麻木，没有说活，却拉住身后的圆脸女子，不许她躲。
“她是方儿，你们想报仇吗？”
素寒知道名为春泥的女子在听，瘦脱形的脸上可以想见，女子娟秀的相貌，但最为引人注意的，是她黑沉沉的眼睛，不知积聚了多少东西。
能帮着拉绳子，说明已经从昨晚的惊惧中，缓过神来，甚至开始表露自己的想法，她一直盯着素寒手里的刀。
“你敢拿刀吗？”
素寒顺着她的视线，将刀递到春妮身前，时常磨砺的长刀，刀刃锋利，刀身澄亮，反射的阳光恍过圆脸女孩儿的眼睛。
方儿开始发抖，残留婴儿肥的她，已经是十五六的大姑娘，却还是乖乖的让春妮拉住，静默的流着泪花，打湿了脸颊，偏偏一点声响没有，也不敢去擦。
这把刀可能给方儿带来太多恐惧，只是面对它，女孩便情绪失控，可抖着身子哭得再可怜，素寒依然没把刀挪开。
小二母子不明白素寒的意图，但她每一个动刀的动作，都能给他们，造成极大的恐惧，牛姓妇人直甚至接趴在小二身上，想用病弱矮小的身体，遮挡住她已经长成大人模样的儿子。
素寒稳稳的把刀举了一小刻钟，她在等，等三个年轻女子里，唯一能正常交流的春妮决定。
春妮睁大的眼眸，牢牢的攫住刀刃，素寒不知道她想了什么，只看到黑沉沉眼睛里的冰裂了，透出里面点燃的火苗。
“你能拿起刀吗？”
素寒再问一遍时，苍白面色的女子咬紧了下唇，唇间沁出血水，她终于伸出握刀的手，很稳，比女刀客预想的有力得多。
深深看着春妮的素寒，在她冰凉的手握住刀柄时，就把长刀推向了她，满意于女子的表现，女刀客笑了起来。
“知道怎么用它杀人？”
“知道，看了太多……”
“盗匪全在屋里绑着，你能进去报仇了。”
秦勉皱眉看向，冷声说话的素寒，他张嘴想出声，可想到山涧里无数鬼影时，叹气放弃。
女刀客解决的方式，在他看来疯狂血腥，他不赞成也没立场反对，毕竟选择权在这些真正受到伤害的女子手上。
春妮兀自手指用力，以至指节发白突出，她骤然提起刀，一步步向旅舍里走去，没有回头，直挺脊梁的背比刀尖更锋利。
方儿在春妮放开她手拿刀时，剧烈的颤抖了一下，然后定住身形，直直的看着庇护她的春姐姐，提着土匪头的两尺钢刀，向装满她恐怖记忆的房屋走去。
她一下子明白了，春妮是要去做什么，眼泪水突然止住，她不要哭，她不该哭，姐姐会不高兴的，要笑，对，要笑。
方儿拧着一张似哭似笑的脸，用打颤着的腿迈出去一步，两步……，追着春妮的脚印，撞开门跑进旅舍。
啊……啊……
一声接一声的惨叫响起，素寒和小胖墩面色如常，仿佛盗匪临死的叫喊，惊扰不了她们分毫，秦勉却在每一声里把眉头夹得更紧。
他感觉声色替换时，一条性命在他前面消失的凝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恍惚明白，报仇雪恨于他可能不会痛快，只会再经历一次惨痛。
此时胖嘟嘟的手掌，暖暖的抓住他的手指，小胖墩担忧的偏着头依偎过来，秦勉低头给他做了个，不要紧的表情。
小二母子在叫声里越缩越小，牛大娘一时痛快的咬牙，一时流泪，小二在他母亲怀里，表情就复杂得多，他是父不详，命硬的臭小子，众人随意打骂的奴仆，可他确是在这群穷凶极恶的盗匪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
素寒心里默数到二十一时，传来了女子声嘶力竭的哭笑声。
春妮和方儿，把藏在厨房不肯出来的半疯女人，抓了出来。扯着她的头发，强迫糊涂了神智的女人，去看一地血泊尸首。
对着来娣空茫的视线，春妮擦了脸上的血迹，狠狠抽着半疯女人巴掌，嘴里尖利的骂着。
他们死了！
我杀了那些狗娘养的，你快醒过来看啊！
用杀了二妮她们的刀，报了仇，你快看啊……
你看啊……
啊……
三人抱成一团，在盗匪们尸身旁，哭尽折磨委屈，想着那些没有熬下来的人，心头钝痛。
我要学这个本事，我不要再受欺凌，我要救其他人……
“寒娘子，求你教我武功。”
“春姐姐？”
春妮披头散发的拖着一路血迹，扑跪到女刀客面前，正声请求，说完撑住上身，脸上的泪珠串串洒落尘土，方儿跟着跪在后面，惊讶却毫不迟疑跟着的照做。
素寒沉思一会儿，给了答复。
“此事不急，我让小二他们送你们归家，给你们亲人安个心，回去思虑清楚了再说，两月后我会再来。”
“是，谢寒娘子搭救之恩。”
“春妮，小二他们母子，有没有欺辱过你们？”
“没有，他们胆小怕事，可恨，可怜。”
小二母子听到提到他们，赶紧爬起来对春妮她们作揖、磕头，没得到她们的搭理，只得讪讪的跪行到秦勉那里，认准心软管用的少年，一力使劲。
秦勉顿时不知手脚该如何放，张口结舌的僵在那里，他不能打乱素寒的布置，又不好无视这对母子的跪求。
小胖子显得就镇定得多，拉着小哥哥去喂胖灰驴，骂驴子爱作妖，如果再不安分就宰了做驴肉火烧。
“放心，不会要你们的命，你们只要送她三人归家后，时常去探望，保证她们无事，然后守在这里两个月，等我再来时，自然会给你们解药。”
“把钱财取出来分成五份，你们五人分了，再放把火烧了黑店和尸首，你们旁边再修处房子安身。”
“寒娘子，山涧下有鬼，我们不敢再呆在这儿了。”
“鬼？一二十年，山涧下百十个鬼，都没能把这群盗匪怎样，你们怕什么？人才是最可怕的。”
小二几人翻屋整理要带走的东西的时候，素寒站在在山涧旁，问身边的少年。
“你能念一些祈愿来生平安喜乐的经文吗？如果没有，念一段圣人书也行，丰衣足食，友爱知礼……”
“神啊，佛啊，我不知道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灵是否存在，因为每一个苦难都是要靠自己扛过去，但是有时候时候，路没了默默等死的绝望太可怕，我们宁愿去祈求一丝怜悯的降临，无论神魔。”
秦勉清透明亮的眼睛，看了看女子微微垂落的眼睑，整肃了面目，凝神念起经文，晦涩的语言让干净的音色谱出一曲安魂。
素寒侧头对认真的少年笑了笑，同样闭上眼，默默祈愿，两个由仇恨结识的人，一通安静的为死者送别。
众人翻检一通后，发现盗匪库存所剩无几，结合往日二十几号大男人，大肉有酒的挥霍，和劫一笔用一阵
的作息模式，就有了答案。
小胖子对土匪窝的好奇，自然是被脏乱穷很好的刷新了一遍，撅起嘴嫌弃的出去找姐姐。
“姐姐，小哥哥，你们做什么？不带彦儿。”
“他们收拾好东西了？”
“还没？穷的还要再找找盘缠，唉，养牛养羊二十年都生钱不少了，结果这些盗匪好吃懒做，除了一床铺盖卷、一把刀，就没存下什么。”
“我去把驴、骡子给她们分一分，再给她们一部分钱，安置好我们马上赶路，你们去把行李准备好。”
“……”
也许是小胖子怀疑的目光太明显，素寒捏过他胖脸后，把他留给秦勉，自己向旅舍走去。
“小哥哥，你知道姐姐每顿就吃白饼子的对吧，她用钱很少的，不是坏人。”
小胖墩抱住少年的腿，认真的抬头向他解释。
秦勉学女子捏了捏胖脸的另一边，眼里闪过一点无奈，世间的事哪里是一句好坏就能分辨的。
目送几名女子跟着小二他们走的踟蹰的背影，可以感觉到春妮她们对未来的恐惧远多于回家的喜悦，特别是理智春妮，她紧紧拉住想往村里跑的方儿、二妮，频频回过头看女刀客，她站在一个进退两难的点。
她们换了干净的衣服回家，但春妮知道失踪的几年是一层层闲言碎语，无论如何也洗不干净的，她不害怕，外人再怎么做至多能伤到皮肉，这些都是能挨过去的。
只是有时候来自亲人的刀刃，往往才是最致命的，因为你不会防备，因为爱莫过于心死。，她担忧的看着好不容易恢复点神智的二妮。
憔悴的老了十岁不止的双十女子，已经有了白发，她挣扎的不休的喊着孩子的乳名，不解的抠着春妮的手，温柔妇人被掳走时，正在哺乳第二个幼子，所以她半疯却没有死。
春妮忍痛松开了手，看着孱弱却连爬带滚冲向家的二妮，抑制不住眼泪，也主动松开了拉着方儿的手，恶狠狠的咬牙说。
“回去就说被拐子抓去山里卖了当媳妇，被早年卖过来的同乡救了，过不下去就跑回山上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