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1)
空气渐渐稀薄,夜幕低垂。
宋见离迷蒙地醒来,她张望四周是熟悉的房间,她刚准备下床时,身后传来一阵剧痛感,她紧闭双目,痛得不能自已。
此刻,一位青衫姑娘推门而入,见宋见离醒了,她喜出望外道:“公主,您终于醒了。”
面前这张脸庞于她而言极其陌生,她问道:“你是?”
“奴婢叫云莲,是新来的。”她扬起笑容道。
“我睡了多久?”她一瞬觉得睡了好几天,发生了很多事。
云莲故作思考般,开口道:“您已经睡了三天了。”
她轻轻地点头,云莲猛得想起来什么似的,道:“院子内跪着的,要喊他起来吗?”
跪着……她猜测是沈渡。
她顶着伤痛颤颤巍巍地起来,这一动可给她吓得不轻,连忙上去扶住她,她担忧道:“公主,天色已晚,有什么事奴婢去道便好了。”
她摇了摇手委婉拒道,云莲见相劝无果,只好拿一个厚一些的狐毛披风为她披上。
她走起路来很僵硬,她走在冰冷的回廊上,云莲本想跟着,却被她拒了,她刚准备走去拐弯的西面回廊,突然,屋檐掉下了一个人,她闭着双眼,脖子直流鲜血,她吓得捂住了嘴,她探了探头,想看清此人的模样。
此人一袭蓝衫,定睛一看,竟然是观蔻。
沈渡从屋檐上飞下来,转身时看见了宋见离,她吃惊地看着他。
“是你杀了观蔻?”
“嗯。”他不以为然道。
沈渡穿过回廊,向她走来,她吓得后退两步,贴着墙,观蔻待她多年,她不敢相信,甚至不愿相信是沈渡杀的,她质问道:“为什么?”
“她投靠了昭浥,方才想传信于昭浥,不巧被我看到。”沈渡一字一句,耐心道。
“怎么可能?”她不敢相信观蔻是这样的人。
“怎么不可能?她会害你,所以我杀了她。”他担心有人会害她,所以他必须除掉一切对她不利的人。
她一怔。
她突然想起和宁祭祀之夜,心中燃起火,她开口道:“那日和宁村祭祀之夜,你引诱他们献祭我,你想要我死?”她身体有些虚弱,但还是强撑着。
“我说了,你就当我疯了。”他垂下眼眸望向她,开口道,“你没死,我也不想你死。”
宋见离气得不想听他的解释,她的巴掌不轻不重地甩在他脸上,引得空气都凝固了一样。
“你恨我吗?”
她一怔,半晌才吐出来一句话:“算不上,算讨厌……”她也不清楚是否真的是讨厌,气在当前,什么话都说。
他拉起她的手腕,他的手很冰冷,攥住举起,她不由的一颤,她微微动了眉梢,她敛眉,“沈渡,放手。”她企图挣开他的手。
沈渡抿了抿唇,他看向宋见离的眼睛,盛满一泓清水:“若是我对你起了意呢。”他字字斟酌,字字真心。
寒风吹来,院落内树的枝桠被吹的不停摇晃,木槿花被吹落在地,像是神抖落了情意。
宋见离不由地一怔,她自己也是否中意上了眼前的男人,她问:“沈渡,这算什么?”
“算我爱你两世。”
他爱了两世,不是前世今生,是他也重生了。
是日大雪纷飞,当她自刎而死时,他痛苦,向神仙祈愿:若能换一次重来,我抵上所有。
他本就爱她罢了,那个雪夜,若不是旁有昭浥王的人,他会直接选择带她走,而不是先嘲讽一番。
“你怎会……”她一怔,缓缓说道。
她听出来了,他同他一样,一样是重活一世的人,可这一世的命运仿佛更改了许多,事情也很杂乱。
她沉默半晌,开口道:“那你知不知道,上一世我恨死你了。”她现在身子本就很弱,说起话来很没有底气。
“知道,”他乌色的眼眸盯着她,“因为我也一样。”
是爱还是恨。
总得来说,都有,爱归爱,恨归恨。
又爱又恨的姻缘劫。
她避开了他的视线,别过脸去,两人的距离仿佛在一瞬间拉近,周围的一切都虚化起来,她对上他的视线。
“公主,”他叫出了很久没喊过地称呼,微挑眉,勾了勾唇,语气不太正经的开口道:“你我一起,便无退路。”
“你我一起,则无双。”她挑起一抹淡笑,盯着他深邃的眼眸。
他忽然低头笑了,瞥向别处。
“你笑什么?”宋见离轻声问道。
他故作沉思一番,开口道:“公主没发现?你现在的脸惨白的像鬼。”他不禁笑出了声。
宋见离深吸一口气,眉心一皱,目光紧盯着他:“沈渡!”
“开个玩笑。”
“还有……”她的呼吸很轻,眉睫轻颤,开口道:“公主二字,拗口。”
“你叫我小名,阿离。”她轻声道。
“那阿离总是直呼我大名,不拗口?”他问道。
“不拗口,我乐意。”她勾唇淡笑。
沈渡招了招手离开,落下一句:“天色已晚,阿离早些睡。”
她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直至他越上屋檐,她这才转身离去,殊不知,沈渡正趴在屋檐上看着她的背影,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淡笑。
黎明时,晨光微亮。
陈书肆睡了许久,清晨时刻,朦胧间他睁开眼睛,看到身上的包扎,他坐在床上发呆,过了半晌,他才穿衣。
他刚推开门,便见到了靠在他门前意外睡着的云轻,他试探地喊了一声:“云轻。”
云轻立马醒了过来,看见他一时语塞,林上浅离开了,他又不知如何同他讲。
他突然想起她离开时留下的书信,他还没掏出怀中的信封,陈书肆便开始询问道:“林上浅她人呢?”
他沉默半晌,开口道:“林姑娘前两日便离开了,走时让我转交给您一封信。”话落,便掏出怀中的一封信。
陈书肆一怔,颤了颤身,愣在原地,云轻第一次见他这般对待一位女子,心中便也已然知晓什么,他将信封塞进他的手中便转身离开了。
面对分离,他也曾体会到过。
看到陈书肆面对这样的事情,他给他一个独处的时间,让他静静心。
府中丫鬟定也是知道林上浅离开世子府一事,这几天闲聊的时间都快赶上干活的时间。
此刻正在东院扫地的三位丫鬟正在闲聊,突然另一位丫鬟跑了过来,激动道:“世子终于醒了!”
“我还真好奇他知道林姑娘走后是什么反应呢。”
“诶诶,别的不说,世子对她这般,怎么说也得伤心一段日子。”
几人一听便笑了出来,正巧被路过的云轻听到,他警告道:“若是再让我发现你们讨论世子殿下的私事,小心我扒了你们的皮。”
几位丫鬟被这话吓得不轻,连忙疏散开来,他这才离去。
陈书肆连忙打开了信封,里面的内容让他一怔。
我不曾恨你,但我不想害你。
我该走的,后会无期,小世子。
一张纸,短短两句话,他却看了一刻,他久久不能回过神,只是静静地盯着那张纸。
林上浅离开后便开始打听北幽的大医娘,开始她的求学之路。
此刻隗姚山上白雾缭绕,她背着包袱,赶了三日多的行程,才勉勉强强到了隗姚山腰,她低叹一声。
倘若大医娘也是这般跑来跑去的为百姓治病,定是比她还累,她不禁泛了同情。
身体本身就有武功,可几日奔波也是会吃不消的,她突然感觉两眼一黑昏倒了过去。
约莫过了两个半时辰,一位戴着白斗笠的女子从隗姚山下来,她走在不平稳的小路,却似乎已是习惯了般。
此刻已是黄昏,她走到半山腰时,无意瞥见了不远处倒地的林上浅,她不由地一怔:这么多年了,无人来上山过,怎会出现了人。
可耐于善心,她还是磕磕绊绊走向了她,她看到她时,不由一颤,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好像她……”她小声嘟囔着。
她无奈的蹲下身子,探了探鼻息,她长舒一口气,轻声道:“好在,还活着。”
她搀扶着林上浅上山,将她安在自己的房间,每日她都要下山给百姓们做药汤,如今遇到了事,便也耽搁了,她安好她后,便急匆匆地下了山。
此时江明城内的百姓都倒地,等着大医娘的到来,大医娘踏入城中后,看到痛苦的百姓们,她心中翻涌苦涩。
“大医娘您终于来了。”一位破烂衣裳的女人向她走过来,她看见了女人怀中抱着的孩子,担忧道,“小墨怎么样了?”
女人苦哀道:“小墨昨夜一直嚷着头痛,我这老母亲也不知怎么办,好在是等来了您。”
小墨一直嚷着难受,大医娘安抚道:“刘大娘您先别急,我去准备药汤,麻烦您帮我安排一下队,不然又要乱套了。”
刘大娘点了点头,应声好。
大医娘便转身进了一旁的屋子开始忙碌着,屋子不大,但药材齐全,她每当有空便去采药,绝不会闲着。
药汤弄好后,百姓们开始有序排队,她笑着递给小墨,一旁还有几位没染疫病却不离江明的几位大爷帮她。
他们是江明人,既然江明遇难,他们怎可沉默,或许只差了他们呢。
或许不差他们,无论哪种,他们都会选择留下来。
大医娘忙得流出汗水,便用衣袖拭去,一块白布落入她的视线,她抬起眼帘,那是漠宁派来帮忙的三皇子。
三皇子是宫中最不得人尊敬的皇子,他常遭其它皇子的嫌弃,他的死活也无人问津,所以面对疫病,他被推搡出来。
倒也是可怜人。
“苏医娘,你还好吗?”他关怀道。
她摆摆手,轻声道:“无妨,百姓要紧。”
快入夜,林上浅已然醒来,她在苏医娘离开后不久便醒来了,顺便帮忙打扫了屋子,夜深,她坐在凉亭望着星星发呆。
苏医娘住于山上六年之久,精湛医术,为人不过才二十出头。
她本是南昭城的世家小姐,不顾家人阻拦,执意要和一位教书先生在一起,她放弃了身份,和他在一起,可他不久后便因病去世了,后来才开始去学医,用了六年,成为了大名鼎鼎的大医娘,多年来唯一一位女大夫。
曾经她曾收养过一位姑娘,并也教她治病救人,百姓们都叫她小医娘,但属于医童,可好景不长,两年后她患病而世,这是第二次有人离开她,她悲痛欲绝,山下百姓知道后从不说论此事。
“姑娘,你醒了?”夜很深了,她才回来便看到了坐在凉亭上发呆的林上浅。
林上浅回过神来,见到她时不由地一笑,向她走去。
“我看你并无患病,明日一早你便离开吧,这里出现了疫病,当心别染上了。”
见她赶她,她连忙说道:“大医娘,我是来找您学医的。”
苏医娘一听,立刻拒绝了她的话语:“不行,我不教了。”
“可是……”她本想再挽回一下,却被苏医娘打断。
“没有可是,明日你便离开吧。”
她很怕,怕有第二个人会离开她,她不想见到第三个人死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