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女
十七、
纯粹的光明衍生出了纯粹的黑暗
反之亦然。
一碗药送进去,又完封不动地退回来。
按照王以前的风格,他一般都是会偷偷倒到旁边的绿植里,但这个月他似乎是装都不想装了。
这场争辩带来的拉锯战,戴维斯本人也是始料未及,在他授意之下,促使阿拉贝拉暂时离开。可他没意识到这件事情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变动,牵扯出了超乎他以往想象的闹剧。
他的王并没有以任何一种低劣,暴力,狼狈的方式去申诉,而是选择用无言来规划这场剧目。就像他所教授他的那样,情绪的外显彰显着懦弱和失控,冷静自持的平常心才是高位之人所必备的。
赫里太了解目前自己的身体,没有药物的支撑,他简直就是一块枯槁朽木。
起初的日子里,赫里会在戴维斯焦急的劝说下故意按时喝药,随后又临阵倒戈,不成规律。
他在消磨自己寿命的同时,也在消磨对方的耐心。
赫里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日子里,在原先药剂师的千叮咛万嘱咐下,过那死水一般的日子。
他像往常一样坐在办公区间,完成那密密麻麻的草案签署以及阅览,他笔耕不辍,修改提议,反驳激进,嘉奖明智。
在夜晚享受着失眠带来的凌迟,月光像刀线一样,千丝万缕地加在他的身上,划过他的皮肤,他感受不到疼痛,却有一种窒息的困顿。
双眼模糊苍茫,甚至看不清触手可及的雕花纹样。
辗转反侧很久,直到手心里与后背上全是冷汗,神终于允许他进入了浅眠的状态。
可这才刚刚步入地狱,眼前的一片黑白陡然生出了抽象的颜色,全都是暗色系,色调登台演绎,或是交织成茹毛饮血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咆哮着向他袭来,他想用右手格挡,却惊惧地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却动不了分毫。
色调又或是与眼前家具朦胧的阴影相融合,变成了高挑的舞女,破碎的五官与裙摆,纯黑的双眸,让他攥紧了被褥,却无法在喉咙中发出任何一声尖叫。
这就是他的梦,无关美好与希冀,甚至看不到灿烂的阳光。可他只要活着,思想转动着,就永远在夜晚规避不了这些。
而有的时候,他又会陷入更深沉的梦魇,他在那迷离的空间里,不断地尖叫着,感受着周围荒唐而又真实的一切,在梦里的他感觉不到喉咙的沙哑,只是想着用高音去驱散黑暗。
可这根本无用,他仍然需要等到外界的天明,等到旭日的升起,才能从那片黑暗低谷里慢慢抽身而去,他无数次在梦魇中渴望着,或许在那一片黑暗之中,自己不是一个人,就不用那么地害怕。
叫醒他的侍者将他夜半的嚎音广而告之于众,连戴维斯也知道了,后来他欺骗众人的同时也在欺骗自己,而为了附和,王将他们的房间推远了一次又一次。
而那一次,孤危的烛火中,那双轻轻放在他肩膀上的双手,宛如夺目的明星,划破了那片亘古的夜阑。
他听见急促的呼喊,不同于梦里尖锐的怪语和痴狂的笑声,一声比一声掷地有声,震颤了他的梦境,像一把利剑划破了黑暗的咽喉,把他从无能的嚎叫中解放过来。
黑暗中他只能看到对方的轮廓,竟然是柔和的。
他急促地喘息,攥紧了对方的手臂,一边庆幸着她的到来,一边又担心像从前一样让过去所以谎言轰然倒塌。
他不假思索地想问明身份,却收获了陌生的信息。
她是新来的她会说出去吗?王问自己。
他的大脑停止了思考,重新被恐惧包围,就连对方的解释也在耳畔散开,他根本凝聚不了去倾听。
他只知道她在责怪他,明晃晃的,不带有一丝遮掩的语气。
赫里听到自己说了好多抱歉,接着对方就像风一样地离开了,似乎没有任何惦念、好奇,就像是经历司空见惯的一件事。
语气里甚至没有鄙夷,王诚惶诚恐地呆了一晚,早早地洗漱完好,就召见了这位陌生的药剂师小姐,可糟糕的是,她是和彼得夫人一块来的,这一路的同行足够她去传播“谣言”
他攥紧了手指,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可是彼得夫人并没有异样,她是一位善良的夫人,也是最藏不住事的人,可她并没有去询问,甚至含泪地安慰。
这说明那位小姐没有将她的事情播撒向整个王庭,他想起那双温暖的手覆盖了他的肩膀,而刚刚却用万般恶意揣测她,愧疚布满了他的胸腔,他甚至连呼吸都带着仿徨。
戴维斯向阿拉贝拉承诺一个星期后会如约接她回来,他有些焦急地等待着,又不希望自己去催促,否则显失风度。
看到赫里的反应,他明白自己的猜测得到了印证,达到自己的心理预期后,他需要去收尾。
他与王朝夕相处,十年荏苒而过,他知道对方是在报复自己,这是最严重的一次,他竟然开始担心事情,脱离他的掌控。
这种不安感历久弥新,充斥着他近日的生活。终于,他写信给阿拉贝拉,告诉她可以回来了,并派遣出相应的人员迎她回来时,可他们无功而返,并带回了阿拉贝拉的一封信。
“冒昧的想问您一下,精神分裂吗?
天天治人治一半把我拉过来拉过去,我是货物吗?这么好拉。
我这边夫人好不容易有一点起色了,又要换药剂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新来的可能要重新搭配他自己信任的药方,还要对配方进行询问,看看有没有冲突,整合下来多少时间。
你这老头子当时不是自己说的吗?十万火急,怎么现在又不急了,人格分裂啊你。”
信的内容只有七八行,文字短小精悍,在戴维斯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克拉拉当时看见她写信时把羽毛笔给掰断了,还问:“干嘛,钱被偷了?”
拜读了这封信之后的戴维斯先生,不敢置信地戴起了自己的老花眼镜,重新地看了下署名,确认无疑,是阿拉贝拉小姐。
他郑重的放下信件,将它收纳于抽屉之中,冷静地宽慰自己说:幸好我没有告诉王确切的回来时间,还能再拖一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