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重幻境
付银朱临行前，那几个迷路的茶宗弟子不肯跟楚焰走。
他们担惊受怕。
大抵是收了他人的好处，又没做成事，害怕遭到报应。
“鲛人一族哪儿有那么可怕，”犹兮堂膳食会成员劝他们，“再拖拉，送你们去徐生堂哦。”
那几个弟子不吱声了。
但还是一动不动，楚焰推拉拖拽，他们都赖着不走。
付银朱看他们僵持这么久没个结果，只好先行前往东海深处。
早知如此，求唐礼杏把传送阵见到寡岛了。
那样付银朱会熟悉很多。
付银朱从未到过东海深处的这一边。
幸好东海深处并不大，她知道怎么直奔天命星晷。
她使用清意咒会让自身周围形成一个“清净泡泡”，东海深处就像是一个巨型清净泡泡，悬在水中。
身处其中，尽管周身是空气，付银朱也觉得自己在漂浮。
更准确来说，是飘在空中。
抬头看，漫天星河。
天命星晷隐隐微光，照亮了附近水域。
往下看，发光的鱼在游动。
一条一条发光的线围着东海深处旋转，仿佛凝固的星轨。
付银朱踏着悬空的石头，往下走，终于来到一片陆地。
她曾经好奇地蹲下来看，这块地是什么石头，但她想摸摸看，但停住了手，因为她看这光亮的色泽，有点怀疑是一只巨型海龟。
天命星晷就在海龟的壳上，在东海深处最亮的地方。
渡劫天雷来临之前，付银朱就惦记着天命星晷。
她曾和同是穿书人的寡宗同门谷禾禾讲过。
那时她们指望大师兄顺利飞升，但付银朱时常设想坏的可能，比如大师兄未能如愿，天雷砸到了别人头上……这种情况，她就要拿着上一次从东海深处的灵璇，再到天命星晷边上，操作天命星晷，在上面刻上官配的名字。
错了灰飞烟灭，对了渡劫飞升。
——把渡劫者的命运，拿在自己手里。
于是，渡劫天雷观赏大会那天，付银朱听闻大师兄不见了，急匆匆前去拿灵璇。
她没想到灵璇被带进幻境来。
那样，还有谁能在幻境外帮自己调整官配呢。
——谷禾禾本来就不行，她没有灵根，不会仙法，和自己一样，没有其他可以信赖的人。
付银朱初至幻境，看着灵璇，不知如何是好。
如今，从第二重幻境里，在茶宗知道了天命星晷的新用途，她有了新的打算。
都是因为那天幻影小楼里，陆星炽非得说什么仙魔桥。
她想按楚焰所说，把闯入的观众从幻境里弹出去。但又常常觉得，那天所发生的，只是幻影小楼里造成的幻觉。
能来东海深处的机会难得。她带上了所有重要的东西。
一路上害得楚焰拎着大包小包很辛苦，明明当日往返的路程，却仿佛是七天七夜的旅行。
但付银朱不知为何，预感这一重幻境就要结束了。
就像第一重幻境似的，急匆匆要帮人解决问题，然而一切戛然而止。
可如果，有一丝可能，第二重幻境还会继续，付银朱拿不到仙鱼鱼骨便回茶宗，不好交代。
她一边走一边张望——
仙鱼？
没见到。
想求鱼骨，果然还是得靠许愿。
她快步来到天命星晷边上。
天命星晷的环道，有小臂那么宽，密密麻麻刻着人名。
想许愿的话，就得跨过环道，到达日晷的前面。
天命星晷的环道缓慢旋转着，挡住周围的视线。
付银朱很幸运，没几步就撞见日晷。
在天命星晷前许愿，重要的是诚心诚意。
她双目闭合，双手十指交叉比在胸前，默念三遍“仙鱼鱼骨”。
“咣当！当——！当——！当——！”
远传传来东西掉落的声音。
她寻声望去。
又听见一声惨叫：“啊——！”
付银朱乱了阵脚。
她蹲在日晷底座，扒着边沿探出脑袋——
东海深处还有别人？
从这个角度，她什么也看不见。
想来东海深处的人有那么多吗？
明明大家没有能力潜入深海。
哪怕是借用鲛人一族的力量，也没法来到这里。
付银朱鼓起勇气，起身朝前走，一步一步，随着环道的变换，她逐渐拼出前方的画面——
有一个人背对着她，蹲在地上揉着自己的脑袋，随后擦着自己的侧脸。
他边上的不远处是白色的鱼骨。
对方站起身子，吓得付银朱停下脚步。
是陆星炽。
付银朱又惊又喜。
他怎么进来的？
他为什么要来呢？
明明那天说对东海不熟，答应帮忙找药的事情，做得也完美极了。
难不成是发现附近是大三角区，可以建立仙魔桥？
那也没必要下到东海深处吧。
付银朱脑子一片混乱。
陆星炽捡起仙鱼鱼骨，并拿在手里把玩。
鱼骨仅此一个，好不容易许愿求来的。
付银朱为此担心，大步跨过环道，向他跑去。
陆星炽身上的黑衣，映着星光一般的白色光点。
整个人都似乎发着光。
陆星炽先捧着鱼头，又捏起鱼尾，观摩了好一阵子。
他是为了寻药，或者为了自己，来到东海深处的吗？
——付银朱开始往好的方面思考。
陆星炽一甩手腕，把仙鱼鱼骨扔到一边。
付银朱觉得自己多虑了。
气鼓鼓地脚步重了起来。
他站得笔直，抬着手臂，仰着头，听到凌乱的脚步声，才注意到付银朱窜了过来。
他们目光相对。
陆星炽先问起她来：“你一个人过来的？我之前分给犹兮堂膳食会的药，不够用吗？特地跑这里一趟。”
付银朱视线飘到他落下的右手，手里有小小的刻刀，她久久不能平静。
陆星炽指着地上的鱼骨，接着问：“那玩意不会是药材吧？刚才不知从何处掉来的，砸我肩头，扎我脸上……我看看，应该没摔坏……”
陆星炽捡起鱼骨，递给付银朱：“这个也能入药吗？我听你们其他弟子说，搞不定这个，要遭重罚的。”
“这不是搞定了嘛，”付银朱回过神来，“你伤得重不重呀？我带了一些药……”
陆星炽刚才见她呆愣愣的样子，略有不安，但看她一如往常，放心地拿出刻刀，接着忙活。
“你来这里做什么？”付银朱直接问道。
陆星炽避之不答：“你看这上面的名字……”
“嗯？”付银朱蹦蹦跳跳，想看他右手边的字，“太多了……”
“都是仙人的名字。”陆星炽收回手，让她把视线集中在能看清的地方，“秘籍小抄里提到过的。”
付银朱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太过碍眼，停下来：“这样吗？姜述抄的，我并没看全。”
“名字在上面，必然能成仙。”
付银朱一脸困惑。
她绕着天命星晷，扫着上面的名字，似乎陆星炽说得很有道理。
“你确定吗？”
陆星炽颔首。
但随后他补充道：“幻境里成仙，不过幻梦一场罢了。”
“你想试试看？”
“若让仙魔桥打通，这一步必不可少。”
付银朱慌张起来：“你知道天命星晷可以让观众离开幻境吗？”
“知道，”陆星炽听出来她心急，特地放缓语速，“要让天命星晷的天、地、人都调到进入幻境的时刻，这东西那么大，法力强，我转不动这个。你真的不用太担心，你若是从幻境里出去了，我在茶宗里靠谁帮忙啊。”
“是，没有我，你哪里会知道建造仙魔桥。”付银朱急了，“但是妖魔成仙有什么好处。多危险呀。你要造桥不如让鲛人太子去。”
“他是妖族，仙魔桥怎么进得来。”陆星炽见付银朱气得扭头，微微俯身，直视她的眼睛，“我自会小心行事的。”
陆星炽坦白了最近的安排，仙魔桥的原理基本都搞明白了，就差建造了。
其中，唐礼杏的传送阵可以利用一部分，最合适的位置就是东海深处附近的岛屿。
接下来，只剩在仙魔桥打通之后，上去看看。
“这附近？”付银朱感到恐惧。
她揣测陆星炽的动机：“仙魔桥……寡岛的位置正合适，不是吗？你当时上寡岛，入寡宗为了什么？”
“修仙。”陆星炽见她快要气哭了，声音温柔，“相信我。我真的是误打误撞进了幻境。”
“你现在刻上名字，如果秘籍小抄写的是真的，你就可以顺利成仙了。”
陆星炽深吸一口气：“是……不过……我刻的是你的名字。”
为什么呢？
付银朱怔住了。
“仙魔桥啊，”陆星炽见她一言不发，耐心解释，“建好了，我当然要去看一看。你还是一个茶宗弟子，凡人之躯，你进不来呀。……你不想去看一下吗？”
“可是搞不好，我们会灰飞烟灭的。”
“秘籍小抄，你要好好看一下呀。”陆星炽提醒她，“况且，幻境里都是假的。”
付银朱仍然觉得不妥。
她按着自己的挎包，思绪翩飞。
她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
除了近在咫尺的这个幻境里的观众，在寡宗五灵阁里，还坐着好多人呢。
他们像是看戏一样，看着付银朱在幻境里的日常。
他们现在正盯着东海深处的奇景，和两个相顾无言的人。
——其实，付银朱也没那么确定，那些观众究竟能看到什么。
倘若，建好仙魔桥，她从中穿梭于魔界和仙界……
等从幻境出去，不论自己是闯入幻境的观众，还是成功升仙的寡宗弟子，她该怎么解释现在所做的一切呢？
付银朱越想越头疼。
该不会——
灰飞烟灭是最恰当的结局吧。
她和陆星炽提了一下。
陆星炽也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