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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风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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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3

    或许有来宾会感到疑惑,音乐会期间发生了如此骇人听闻的谋杀案件,庄园的安保人员都上哪里去了?

    ——这个疑惑,我们可以在海辛娜宫的后院里找到答案。

    彼时,庄园的侍卫队长正坐在后花园一角的长凳上,就着一盏煤油灯,与庄园的巴斯医生开怀畅饮。正当他们聊到『老爷的酒窖里还有来自异邦的上等货』时,一位身着女仆装的姑娘拎着裙摆、风风火火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姑娘的嘴里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可惜后花园里的香草味儿实在太冲了,熏得老侍卫长的耳朵都有点背。

    “什么——?”老侍卫长拖着不知哪国腔调的尾音,用小指掏了掏外耳道。他的指甲缝里一直脏兮兮的,或许也与这个原因有关。

    另一边,巴斯医生显然听明白了女仆的意思。这位戴眼镜的青年方才还红通通的面庞,唰的一下褪成铁青。

    他就这样黑着脸,附在侍卫长的耳边,将女仆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很快,侍卫长酣红的面色也同医生一样变得刷白。

    “你粗口刚刚说什么!”老侍卫长将手里的酒瓶砸在长凳上,喉咙里发出含混着痰音的低吼,“你再说一遍…谁死了!?”

    医生耷拉着脑袋,他的眼镜几乎快滑到了鼻尖上,厚重的镜片倒映出煤油灯摇曳的焰光,不知怎的竟看上去有几分凄凉。

    “海信斯老爷死了……”他说,语气也冷冰冰的,“而且,听说是在音乐会上被人毒杀的。”

    “这……这……”老侍卫长气得眉毛都在发抖,他将手边的酒瓶子拿起又放下,粗野的俚语一句接一句地从嘴边蹦出来,“该死的!康纳·兰瑟呢?那臭小子粗口去什么地方了!我不是叫他别放可疑的人进来吗!”

    巴斯医生摇了摇头。尽管从脸色来看,他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但相较于侍卫长而言,这位青年明显要更加镇定。

    他用平淡的语气说道:“假如康纳先生没有玩忽职守的话,是不是可以证明给老爷下毒的人,不是庄园内部人员,就是……参加今晚音乐会的宾客?”

    与此同时,康纳·兰瑟正倚靠在海辛娜宫一层楼梯口的扶手上,慵闲地打了个呵欠。

    这位敬业的好小伙在听闻圆形剧场里出事了以后,一直站在楼梯口处维持秩序。

    他负责将混乱的宾客们依次引导上楼,以防淑女们夸张的裙摆成为踩踏事件的导火索;而他怀里托着的那支线膛枪,则负责提防趁火打劫的家伙。

    然而,正当他送完最后一位老绅士,准备坐在台阶上小憩一会时,迎面走来一对熟悉的主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两位应当是来自内瑞雅布郡的公爵女儿,伊丽莎白·冯·内瑞雅布小姐与她的侍从。

    这位身着白裙的褐发淑女声称,自己接手了调查现场的任务,要求上楼搜查海信斯伯爵的卧房。

    嗯……虽然康纳对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姑娘的业务能力很难报以信任,但人家好歹身份摆在这里,我们的侍卫先生也不敢多说什么。

    当那个叫伊丽莎白的姑娘搀扶着她的侍从(康纳直到这一刻还很好奇,侍从先生的脚到底受伤到什么程度,需要主子亲自搀着上楼)踏上台阶的时候,她忽然转头询问康纳,自己在筛查来宾时,是否发现过什么异常。

    “异常…吗……”康纳歪过头回忆道,“虽然这么说可能稍微有些冒犯,不过,我今天遇到的最异常的人,恐怕是小姐您的姐姐,海伦奈·冯·内瑞雅布女士。”

    他发现伊丽莎白眼底明显闪过一丝错愕。紧接着,那姑娘沉着脸,神情严肃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康纳的脸色不由自主地跟着凝重起来。他扶了扶头顶的毛毡圆筒帽,然后深吸一口气,就连枪管里插着的那支粉色风信子也随之一抖。

    “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海伦奈女士她……异常地迷人啊。”

    “…………?”伊丽莎白的脸颊上肉眼可见地挂上了汗珠。

    “明明连亚斯图语的基础音节都讲不好,说话时还需要随行的女仆翻译,但自己却仍旧在努力组织语言的笨拙模样,真的…异常的可爱……”

    “我尊敬的伊丽莎白小姐,倘若您之后与海伦奈女士碰面,请务必替我转告她——她忠诚的康纳·兰瑟治安官一直都在这里……在海辛娜宫一层楼梯口的门柱前等待着她!”

    末了,他还走上前一步,轻轻托起伊丽莎白空闲的那只手,在她小指的戒饰上落下一个骑士吻。随后,含情脉脉地看着淑女的眼睛。

    他感觉自己此刻的眼神是如此澄澈而真切,即使庄园后院的艾瑟尔湖也无法与之媲美——嗯哼,当然,男人有自信是件好事。

    “…………呃…我会的。”伊丽莎白沉默良久,才终于憋出这么一句。

    她抽回自己的左手,煞有介事地在裙摆上抹了两把,接着问道:“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异常吗?”

    康纳玻璃球般漂亮的蓝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嗯……除此之外就没什么特别的了。”

    “每一位入场的嘉宾,我都认真检查了他们的邀请函,其中还不乏许多像您一样携带随行侍从的。不过……碍于贵族的礼节嘛,您知道的,《亚斯图皇室餐桌礼仪》第七条……”

    “决不能主动向其他宾客询问有关于其随行仆从的话题。”

    “对,对,就是那个,小姐。”康纳微笑着点点头,“海信斯老爷怎么说也算东道主,即便不是在餐桌上,我们也要以亚斯图最高的餐桌礼仪来接待来宾。过问宾客们随行仆从的事,是一件很不礼貌的行为啊。”

    他在说这句话时,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伊丽莎白的随行仆从身上。那位长发的男仆则有些心虚地别过视线。

    “对了,康纳·兰瑟治安官。”伊丽莎白又叫住他,“我之前就想问了,你的枪管里插着的那个是什么?”

    康纳愣了一下,将那支粉红色的小家伙取了下来。

    “啊啊,你说这个。”他尴尬地冲伊丽莎白笑笑,“是风信子,小姐。这是今天来访的一位宾客送给我的。那是个从亚斯图北域来的男爵,因为他自己是白手起家,所以很能共情我们这些在老爷手下打工的普通人。”

    “他当时捧着一大束各式各样的花卉进来,还真是吓了我一跳呢!后来问起来才知道,那些花并不是送给老爷的,而是为了送给我们这些侍从而准备的……真是位平易近人的好绅士啊!”

    “那位绅士有什么特征,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吗?”伊丽莎白问道。

    “嗯……我只记得他的头发应该是红色的,脸上有很多雀斑,个头不算很高。名字…大概是叫泽法·冯·塔克西什么什么的,姓氏太长了,得翻翻来宾名册才能想起来……”

    “泽法·冯·图恩和塔克西斯。”

    “对对,就是这个姓氏。——嗯?小姐您认识他?”

    “噗…哈哈哈……”

    等两人抵达了二层,刚刚一直紧绷着脸的阿南终于绷不住了。她一把甩开助手的手,扶着栏杆捧腹大笑起来。

    “你听到他说什么了吗?——『她忠诚的康纳·兰瑟治安官一直都在这里!』…哈……”

    另一边的伊恩显然没有她这么乐天。

    助手先生板着脸,将一只胳膊抵在栏杆上,以这种半压迫的姿势居高临下地看着阿南,更准确地说,是看着她那根戴着戒饰的左手小指。

    “他刚刚要亲你的手,你就那样给他亲?”伊恩问,语气听上去相当不爽。

    “怎么了?”阿南有些莫名其妙地眨眨眼,“只是吻了下手上的戒指而已,这难道不是亚斯图骑士文化里很传统的礼节吗?”

    “可你又不是……!”

    伊恩的神色忽然变得很复杂,他抬手按住眉心——阿南已经数不清他是第几回做这个动作了,她觉得等案件尘埃落定以后,有必要带这位助手先生去诊所查查脑瘤和眼疾——然后,他长呼出一口气。

    “哎……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

    阿南不太理解,为什么她的助手会对吻手礼的反应这么大。

    一来,她曾在诸多描绘中世纪风情的影视作品中见过这种礼节,既然亚斯图的原型是欧洲,那么侍卫对淑女行吻手礼,理论上也并不是什么越界的事;二来,这里只是游戏而已……当然,这个理由,她可没办法对伊恩说出口。

    “不过,也不算是一无所获。”伊恩转过身,环抱着双臂倚靠在栏杆上,“至少我们知道,那位海伦奈女士的身边,确确实实地存在过一位『随行女仆』。”

    “还有——泽法·图恩和塔克西斯,这个人,是我们的下一位询问对象。”阿南补充道,“在午餐时,我曾与这位泽法男爵见过一面。庄园前庭里找到的红色风信子花瓣,应该就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东西。”

    伊恩不紧不慢地接了一句:“前提是你能够证明,那堆厨余垃圾真的和案件有关。”

    “你还真是爱浇冷水……”阿南碎碎地抱怨道。

    她和伊恩一同转过身来,将视野对准墙面上的巨幅油画。

    熟悉的风信子花田、将军与骑士剑……

    或许是受音乐会上见到的幻象影响,不知怎的,现在再去看那幅画时,阿南竟觉得那柄插在土里的十字剑有点像一尊墓冢。

    “伊恩,”她侧头问她的助手,“你之前说,海信斯伯爵既没有妻室也没有子嗣,那他曾经有过爱人吗?”

    伊恩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我觉得这幅油画,比起『爱与战争』的主题,更像是在纪念某位逝者……你看。”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画面一角的骑士剑,“这柄剑,像不像插在土里的十字架?”

    “……牵强附会。”

    “嘁,我还没说完呢。”阿南接着说道,“况且,作为王国曾经的将军、国王亲封的伯爵,既没有生理缺陷,除了爱喝酒以外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性格也……嗯哼,只是长得看起来有点凶而已。这样一位优秀的贵族,却一生无妻无子,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除非……他自己封心锁爱了。”

    阿南故意用了个很现代的词汇,但伊恩很显然听懂了。

    助手先生沉吟片刻,终于接着她的话往下讲:“在你去吃午饭的时候,其实我也有独自调查过这座庄园。不过时间有限,我的调查仅仅只是管中窥豹而已。”

    “譬如,我很好奇这座建筑为什么叫『海辛娜宫』,又譬如海信斯伯爵为何如此执着于风信子,以至于将半个庄园都垦作风信子花田。”

    “听这里的女仆说,海信斯伯爵在退役前,负责的是亚斯图王国北域边境的战场——收复失落的领土,以及……教化北域的蛮荒之民。”伊恩说到这儿忽然冷笑了一下,“这样的说辞未免太过美化,用更加直白的话来讲,就是殖民战争。”

    “当时,与亚斯图王国北部接壤的是夸内德公国——中世纪时从王国分离出去的一位大公的封地。兴许是因为宗教不合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总而言之,夸内德直到今天都与亚斯图处于敌对状态。伯爵的主要敌人也正是公国的兵士们。”

    “接下来的故事,就多半只是传言了——”

    “说是,伯爵爱上了北域村中的某位名叫『海辛娜』的少女,结果那少女却死在了战乱之中。悲恸欲绝的伯爵从此决定不再执枪、卸甲还田,还在封地的庄园中种起海辛娜最爱的风信子。”

    “只能说庄园里的女仆生活太无趣,为了消遣八卦,她们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我敢保证,连首都晚报上的花边新闻都不敢这么瞎写……”

    伊恩的声音愈说愈小,讲到最后,他投给阿南一个鄙夷的眼神。

    “呃……你为什么听得那么津津有味?你的品味也和那些女仆们一样?”

    “不。”阿南用手掌拖着下颌,弯起眼睛笑道,“我只是很难想象,你当时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听女仆讲完那个故事的,居然还一字不落地记下来了……”

    “…………”

    “好了,别垮着张脸。往好处想,女仆所说的,也不一定全都是编的嘛!”阿南安慰似的拍拍伊恩的肩膀,“别忘了我们一开始是来做什么的——赶紧去伯爵的房间,把那瓶酒找出来吧。”

    她瞄了眼视线边沿的倒计时。

    【剩余时效 00:27:21】

    “再不快一点的话,『女仆』可要过来收缴情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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