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良久,黎元筝笑道:“叶丞相此言何意,我能是什么人,原来是司学监的女官,然后过几日便要去大理寺上任的录事罢了。”
叶长风回想了一下黎元筝方才握剑刺去的样子,让他想起一个人,一个,应该已经死去的人。
看着叶长风越发深沉的眸色,“不管叶丞相信不信,那大殿上如此混乱,我方才只是出于本能想救下廖将军,没有别的想法。至于要丞相大人与叶司学配合,是因为我看出来了,你们都不想廖将军死,虽然说廖将军他本来就是要来赴死的。”
“哦?”叶长风好奇出声。
黎元筝接着说道:“孤身一人带着兵符前来这鸿门宴,可不就是来赴死的嘛,而廖将军在叶丞相为他求情时出言不逊,不是厌恶,而是不想让叶丞相卷入这场风波,以免连累叶丞相。”
“廖将军可真是忠心,那齐诀都这样对他了还亲自把兵符奉上,反而自己落了个逆贼的下场。”
“你看得倒是清楚。”叶长风不屑道,眸光中却流露出了几丝赞叹。
“谬赞,谬赞,从小寄人篱下,自然是有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在身上的。”黎元筝笑道,语气中却颇有几分调皮的意味。
可她虽然用愉快的语气说的,叶允还是听得心口微微发疼,他暗暗地对自己说,等解决了这些事情,他会带她离开这里,给她最好的爱,来弥补她以前受过的委屈。
当然,黎元筝自是看不懂叶允此时在想什么。
竹屋内,上官昀困得眼皮都在打架,对于他这位医者来说,他一直认为医者救死扶伤的第一要务是要顾好自己的身体,养生之道很重要,所以他不太建议人大晚上不睡觉还在忙事情。
不过,他对面这位大晚上还在看千里之外传来的奏折的白衣公子可就不一样了,相识十几年,这人好像每天都不用休息似的,无时无刻不在忙……
果然皇帝不是一般人能当的,上官昀默默赞叹。
“陛下。”
燕策接过外面暗卫传来的密信,转交给韩云拓,并给油灯添了些许燃油,让灯火更亮些。
男子修长好看的手指缓缓打开密信。
片刻,韩云拓轻笑一声,“有意思。”
“如何了?”上官昀有些好奇,若结果与韩云拓料想无异,不该是这副表情,而应该是没有表情才对。
韩云拓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听说你新炼制了一颗上好的丹药。”
“你…你想干什么……”上官昀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那丹药可是他花了九九八十一天,用了上百种珍贵草药熬制成的。
韩云拓一个眼神,燕策便自行去上官昀那宝贝药房翻找了。
“你……燕策,你不要为所欲为啊!”
可燕策哪会听他的话,找到便交给韩云拓。
对上上官昀埋怨的眼神,韩云拓微微一笑,“上官神医好生休息,我们便不叨扰了。”
说完便往屋外走去,燕策紧随其后,剩下上官昀一阵哀嚎。
“陛下,当真要让那廖锦程活着吗?”燕策还是有些疑惑。
“他不是已经逃过那劫了吗?既如此,朕去做个顺水人情,也不是什么坏事。”韩云拓眸光幽深了几许,又开口道:“至于晔城,你回去告诉千辞,现在先不要轻举妄动,放长线,方可钓大鱼。”
“属下明白。”
隐蔽的小屋中,叶家找了个信得过的大夫正在为廖锦程诊治,黎元筝在外面急得来回踱步,虽然知道廖将军不会有性命之忧了,但那伤口是她刺的,日后若是落下什么毛病,她也会心怀愧疚。
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黎元筝下意识地有些恐慌,握紧手中的剑便往那边走去。
由于担心出意外,她和叶允出宫的时候便从侍卫身上顺了两把剑。
嗯?
黎元筝瞪大眼睛看着向她迎面走来的这个人,微微蹙眉道:“谢大人大晚上不用睡觉的吗?”
“今夜错过了一出好戏,谢某自然是夜不能寐。”谢蕴静静凝着她,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所以呢,我想谢大人肯定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此处的吧!”黎元筝横着剑挡在他面前,拦住他的脚步,“不可再往前走了哦。”
谢蕴垂眸看向她手中的剑,“黎女侠今日在大殿上可是出尽了风头,竟连北凛护国大将军都敢刺。”
听出来了他语气中的嘲讽之意,黎元筝勉强笑道:“也就还行吧。”
“但是,”谢蕴又拉低了嗓音,附在她耳边道,“等明日一早你刺杀廖将军的光荣事迹传扬出去,就不怕被人暗杀吗?谢某听说廖锦程手下有几位虎将已经连夜往凛州赶来了。”
黎元筝笑容僵硬在嘴角,微叹一口气,“那能怎么办呢?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那倒也未必,如若廖将军在明早之前醒过来……”
黎元筝震惊地看着眼前男子,到底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还好,他不是自己的敌人。
黎元筝安慰自己道,只要不是敌人,便没什么好怕的。
看着眼前女子思绪万千的样子,谢蕴轻笑一声,将一颗用透明小瓶子装着的药丸放到她手上,“不过,我怎么会舍得让你死呢,把这个拿去给廖将军吃了。”
黎元筝满脸疑惑地看着手中的药丸。
“若不相信,可让里面的大夫检查一下。”谢蕴又悠然道了句,转身离开。
黎元筝走进屋内,见里面的人都神色凝重,弱弱地问了一句:“廖将军何时能醒?”
“以目前情况来看,至少要三天。”大夫道。
三天?她可能都被暗杀得尸骨无存了。
“大夫,你能不能看看这个。”黎元筝说着便把药丸递过去。
大夫接过仔细一看,眼睛都亮了,“姑娘,你是从何处弄来如此昂贵的灵丹妙药啊?”
见大夫反应如此,黎元筝知道谢蕴果然没有骗她,“那给廖将军吃了他何时能醒。”
“将军本来就是常年习武之人,身体底子好,加上这药,恢复得更快,相信明日一早便可醒过来。”
“那太好了,快给他服下。”黎元筝开心道。
“这药是哪里来的?”叶长风发问道。
“别人给的。”
“你可有把这件事透露给别人。”
“没有。”黎元筝可没有撒谎,一切都是谢蕴自己知道的,她一个字都没说。
叶长风一副“暂且相信你”的表情,不再言语。
“父亲,等廖将军一醒,我们便送他去与他的旧部会合,这事若不解释清楚,我怕元筝会有危险。”叶允有些着急道。
“知道了。”叶长风摆了摆手,心想他这儿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关心一个女子,只可惜对方好像并不开窍。
“元筝,你去隔壁屋休息一下吧,这里我来守着,廖将军醒了我会喊你。”叶允看着黎元筝有些担忧她这么长时间不休息会吃不消。
“不用了,廖将军没醒来之前,我也无法安心睡觉的。”黎元筝又转头对叶长风道:“叶丞相先去休息吧,这里我和子悠守着就行。”
叶长风来回打量了他们两个几眼,便出去了。
黎元筝还在惊奇这叶丞相竟然不怀疑她且放心让她在这守着了,一道清冽的嗓音便在这时候响起:“元筝,你方才叫我什么?”
叶允问得有些小心翼翼,又带着几丝愉悦。
刚才一时口误,但已经这么喊出来了,也不能抵赖吧。
于是黎元筝又俏皮笑道:“子悠啊,你不是很早以前就说你朋友都是这么称呼你的吗?我听齐诀也是这么喊你的……”
望着她的甜甜的笑颜,叶允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被融化了。
“咳…咳咳……”
两人注意到床上的动静,急忙往廖锦程那边看去。
“廖将军好像在逐渐恢复意识了!”黎元筝惊喜道。
叶允也高兴地点了点头。
鸡鸣声响起之时,廖锦程算是完全清醒过来了,沙哑着声音问道:“我这是在哪?”
“廖将军你醒了就好,我们现在在凛州城外的一个农舍里,很安全。”黎元筝回答道,见他醒了,心里悬着的石头也总算落地了。
叶允见此,也说道:“廖伯伯也好好休息,我现在去找大夫。”
叶允走后,廖锦程将深沉的目光投向黎元筝,“你…是你那一剑救了我。”
刚恢复,所以说话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的。
黎元筝有些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我……”
廖锦程微叹一口气,“你救了我,我本应该感激你,可是我如今却不知该何去何从。一来是怕连累你与叶家,二来是无法面对自己。”
“放任齐诀如此,是对不起天下百姓,可若能劝谏,这北凛朝堂也不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我曾以为是那个妖师致使他这样昏庸无道,可是昨夜我才明白,那不过是我给自己找的借口,那妖师才来三年,而他继位十八年来好像一直都是如此,而今不过是一年比一年更变本加厉了。”
此时的廖锦程,看上去比昨日好像更衰老了,一字一句透露出的,皆是作为一个臣子而对君主昏庸的无奈。
黎元筝看得心里难受,但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得沉默以对。
良久,还是开口安慰道:“这不是您的错,不要太自责了。”
“我这心里啊!就是难受,我答应过先皇要护好我北凛江山与百姓,可如今……君主昏庸,官员贪污,横征暴敛,民不聊生。如今也只是暂时未起战事罢了,唉,那南盛新帝,又岂是个坐得住的主,真以为现在一时的风平浪静是永远的吗?”
“所以,为保我北凛江山,北凛如今决不能内乱,我才选择以那种方式把兵符给齐诀……”
廖锦程断断续续地讲着,黎元筝便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可是廖将军,你真的以为你把兵符给齐诀了就不会发生内乱了吗?你低估了你的部下对你的情谊,昨晚听到宫中消息,他们已经在赶来的路上。”黎元筝虽有不忍,还是坦言道。
廖锦程突然换了个话题,“小姑娘,知道我为什么可以跟你袒露心扉讲这些吗?”
“当然是因为您知道我救了您。”黎元筝笑道。
“这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你的眼睛。”廖锦程接着道。
“什么?”
“你的眼睛很清澈,是善良的人才会有的清澈。”廖锦程笃定地说道。
“我真的善良吗?”
黎元筝呢喃道。
她想起女官府还未昭雪的冤案,还有幽澜湖底那个女子痛苦的样子……
她放弃了她们,不是吗?
“孩子,在想什么?”
“在想我也因为胆小怕事放弃过别人。”许久没有听到有长辈如此关切的话语,黎元筝下意识答道。
廖锦程大概知道了,笑了笑,“如果那些事不是你的能力范围内所能承受的,那你就不应该自责。保护好自己,才能更好的保护他人,不是吗?”
黎元筝蓦然一笑,“您还说呢,这话呀,您自己得好好听听。”
“哈哈哈,你这小姑娘,倒反过来将鄙人一军了……”廖锦程不由大笑道。
叶允带大夫回来,在门口便听到了里面的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