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黎元筝尴尬地笑了笑,凑近到程昕耳边低语道:“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傲气,咱不跟他一般见识!”
程昕强忍欢笑,一本正经地在黎元筝面前抱拳道:“在下方才已见识到了!”
正在宾客言举杯推盏,笑晏晏之既,一排排捧着笔墨纸砚的侍女在宁珍珠的带领下缓缓步入到宴席中间,站定行了一礼后,宁珍珠笑盈盈地开口道:“祖母,母亲知道您喜欢赏画,故恰逢此春光明媚之际,诚邀五湖四海各位画师来此一展画技,望博祖母欢心。”
宁老夫人听闻,顿时笑逐颜开,转头握着国公夫人的纤手道:“芩幽有心了。”
“母亲见笑了,让母亲开心,这是做儿媳的本分。”薛芩幽笑着应道。
见此,宁珍珠微笑着接着道:“春意绵绵,花开似锦。此番作画主题为‘花’,时间为一柱香,有意者皆可一试,期待各位佳作!”
见此,程昕轻推黎元筝道:“元筝,你要不要去试一下。”
黎元筝听闻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在程昕耳边低声答道:“实不相瞒,我本是冲着赏金来的,但是看现在这场景,实在是怪难为情的,我那画技,实在是登不了高雅之堂。”
不过才半柱香时间,便有一少年画完起身道:“我许少年风流,烟雨走马看杏花,时值仲春二月,当以杏花为贵,且‘杏’谐音‘幸’,也代表着在下对国公府上下幸福圆满的衷心祝愿。”
宁老夫人看了看,让人倍感亲切的眉眼间有着慈祥的笑意,爽朗地说道:“此画应物象形与骨法用笔可谓绝佳,可见画画技法之精湛,然操之过急,不足矣静心,则气韵不足,可惜了些。”
“多谢老夫人提点,是晚辈心浮气躁了。”少年不免有些脸红。
黎元筝心想这少年莫不是和自己是“一路”人,都是想来这里捞钱的?表现得未免太急切了些,果然出门在外,还是要淡定些才好。
世家大族的地方果然不是平民百姓能随随便便融入的,她还是去街头卖画来得实在些。
叶允注视着少女那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禁失笑,当时他见她为了钱都想去给南苑之人做私人画师,便觉得她左右都想靠画画赚钱,不如让她试试能不能在此处得到赏金,却未曾思虑清楚她一介平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宴会,未免胆怯。
一柱香时间过完,陆陆续续都有人展画,但在宁老夫人眼里看来都差点意思,都未得青睐。
“宁老夫人果然是行家,真的是够挑剔的,真不知道什么画才能入得了她的眼。”黎元筝推了推谢蕴嘟嚷道。
“你觉得方才那些画如何?”谢蕴嘴角微勾道。
“挺好看的啊!”黎元筝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答道。
顷刻,谢蕴又缓缓启唇道:“虽说花鸟画的鉴赏一看笔墨,二看形神,三看赋彩,但往往最能打动人心,让人为之动容的却是那独到的气韵,万物皆有情,就是不知宁老夫人想要在画中寻找的是什么情了?”
“可这世间之大,还是很难找到共情之人的。世间无数丹青手,一片痴心画不成啊!”黎元筝虽然听得一知半解,但还是不由得感慨。
“叶司学不是对黎姑娘寄予厚望?”
见谢蕴带着点戏谑的意味看着自己,黎元筝撇了撇嘴道:“谢大人言重了,叶司学也就是看小人穷,想帮帮小人,可叶司学也不曾想我竟然是如此不堪重用之人,惭愧惭愧。”
言语间,黎元筝恰好低头瞧见谢蕴腰间的玉坠在春日暖阳的映射下泛着皎洁的光芒,上面略带血色的昙花花纹更是格外地显眼。
黎元筝定定地看着这玉坠,心里莫名有着说不出来的滋味,好像似曾相识。
“怎么?黎姑娘还对在下的玉坠感兴趣?”谢蕴嘴角依旧挂着那惯有的笑容,好似亲切,嗓音却又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玉坠好像在哪见过。”黎元筝怔怔答道。
“哦?是嘛,想不到这世间竟还有与在下志趣相投之人。”
看着谢蕴那好似漫不经心的眼神,黎元筝又问道:“此话怎讲?”
闻言,谢蕴轻笑一声,薄唇轻启道:“此玉名为血昭,通人性,需以人血养之,方可保持色泽。”
“以血养玉……”黎元筝喃喃道。
“不错,不知黎姑娘从前是在哪里见过这种玉?”谢蕴看向她的目光深邃了起来。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不过我以前见过的那块上面印着的是一个字,而谢大人你的是昙花花纹,到底还是不同的。”黎元筝轻叹一口气,看着谢蕴静静地说道。
闻言,谢蕴的眸色更加地深不见底,缓缓启唇道:“何字?”
“谢大人怎么如此好奇,但那个字嘛,我忘了!”黎元筝狡黠地眨眼道,情绪又恢复了常态。
其实她一直觉得谢蕴似曾相识,和那个人好像,但是又觉得不太可能,毕竟她对宁大小姐和宁夫人还有熟悉感呢,真是奇怪!
见此,谢蕴仍旧微微一笑道:“是谢某唐突了。”
“无妨。”黎元筝呆呆地看着谢蕴,突然间就特别想扯下他的面具,看一下眼前人究竟长什么样。
“元筝,我才去那边看一会儿,你俩就在这嘀嘀咕咕地聊什么呢。”程昕这一话语声将黎元筝的思绪拉了回来,黎元筝浅浅地笑了笑,并不言语。而程昕的眼神在这两个人之间来回打转,见黎元筝神情有些异样,谢蕴还是在安静品茗,但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两人肯定有猫腻!
“早便听闻宁老夫人鉴画水平极高,一般画作都入不了老夫人的眼,今日一见,果真如此,看来今日老夫人是难找到满意的作品了!”一宾客似是有些遗憾地说道。
“唉,真是不知道老夫人想要什么样的画……”
“……”
众人议论纷纷,宁老夫人微笑着叹了口气道:“其实今日各位画师表现都很不错,所以都各赏百两银子,只是老身想要找的是年少时的一段时光,确实是难以描绘出来,毕竟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描绘。”
“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虽然不知道老夫人想要寻找的是什么,但是民女觉得其实过往用不着如何刻意去探寻,因为它从发生存在起,便时时刻刻地萦绕在我们身侧,不负来日方长,方是对过去所念之人最好的怀念。”看着老夫人那满是哀伤的眼神,让黎元筝想起了自己的阿娘,便忍不住宽慰道。
此言一出,四座都不由得讶然,都不禁好奇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人,言语竟如此大胆。而薛芩幽却眯起了眼,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少女。
叶允见此,微微一惊,便向老夫人行了一礼道:“老夫人,想必这位姑娘是看老夫人忧思,故想要出言宽慰,并无恶意。”
“子悠,难道你觉得老身看起来是如此不明是非之人?”只见宁老夫人大笑道,转而又问黎元筝:“姑娘,看你衣着打扮,应当不是哪位世家小姐,是前来参加宴会的画师?亦或是跟着你旁边的公子来的?”
闻言,谢蕴嘴角微勾,依旧在那把玩着自己的玉坠。
黎元筝心觉老夫人应当并未对她方才的言行不满,便从容答道:“回老夫人,民女是跟着谢公子进来的画师。”
“既如此,为何方才不见你作画?”宁老夫人笑道。
“方才见这里高手荟萃,而且民女平时只擅长画人像,故刚才这场面,民女觉得自己的画技不足以登高雅之堂。”黎元筝如实回答道。
“既如此,不知姑娘可愿为老身作画一幅?”宁老夫人看着眼前的少女,笑意更深。
“自是可以,这是民女的荣幸!”黎元筝微微颔首道。
风轻轻吹散这满园春色,花香入鼻,好不惬意。宁老夫人端庄而坐,众人皆带着好奇看着这容颜极美的少女提笔静静作画,一时间,整个世界仿佛都静了下来。
“好了。”约莫半柱香时间,黎元筝放下画笔,站起行了一礼道。
叶允见此,露出一个清风霁月般的笑容,微笑着亲自上前接过画作呈给宁老夫人。
细细端详过画作,宁老夫人笑意更甚道:“小姑娘,你可知别的画师为我作画都会把我画得更美更年轻,你倒好,直接把我这老年之态给画出来了。”
“白发戴花君莫笑,岁月从不败美人。民女以为,每个年龄皆会有每个年龄的美,老夫人虽然正值花甲之年,但却精神抖擞,风华绝代,丝毫不输年轻女子。”黎元筝笑着答道,她之所以敢如此说,皆是她的潜意识告诉自己,宁老夫人应当是个不错的人,不会怪罪自己。
“哈哈哈哈哈哈好,老身很喜欢这幅画,丫头你且上前来,让我好好看看。”宁老夫人眉眼弯弯,笑得极为灿烂,俨然是一位和蔼的长者。
黎元筝看了一眼一脸惬意丝毫不管自己的谢蕴,无奈地在众人的诧异下缓缓走上前。
宁老夫人轻握黎元筝的手柔声问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回老夫人,民女姓黎名元筝。”
啪嚓!
杯子碎裂的声音尖锐刺耳,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得一惊,也只有谢蕴仍在淡定地饮者茶,甚至嘴角还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在听到黎元筝名字那一刻,薛芩幽脸色煞白,蓦地瞳孔放大,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瓷杯滑落在地。
宁忠陵赶紧把人揽在怀里,满脸担忧道:“幽儿怎么了?没事吧?要不要去歇歇?”
“芩幽是不是最近几天过于操劳了,要注意身体,珍珠啊,赶紧扶你母亲回屋休息休息。”见此,宁老夫人眉头一皱发话道。
“是,祖母。”宁珍珠满脸忧虑,急忙和宁忠陵扶着宁夫人离开了。
黎元筝一脸茫然,心想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宁老夫人笑道回应道:“我这儿媳想必是这几天为筹办我的寿宴过于劳累,大家不用过于担心了。”
“宁夫人真的是孝心可鉴,老夫人好福气啊!”
“宁夫人好好休息……”
“……”
对于宾客的言语,老夫人一一笑着感谢。
不愧是一家之母,气场强大,黎元筝心中暗暗叹道。
宁老夫人又是满脸慈祥地看着眼前少女道:“元筝姑娘,谢谢你今天的画,老身很喜欢。”
“老夫人喜欢便好。”黎元筝笑着回应道。
宴席结束天色已经黑了,宁老夫人很喜欢黎元筝,为感谢她的画,赏赐了许多银两和珠宝,够黎元筝衣食无忧好一阵了。
楚雨寒因为公事先走了,黎元筝和谢蕴并肩走在街上,影影绰绰的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唉……”
听到身旁少女一阵轻叹,谢蕴莞尔道:“黎姑娘今日可是出尽了风头,又博得宁老夫人欢心,应该开心才是,这是因何叹气?”
“哪有谢大人欢喜,今天从头到尾都一脸悠闲地看戏。”黎元筝撇了身旁这个家伙一眼,不满地嘟嚷道。
这是埋怨自己今日未曾为她说话?
思及此,谢蕴嘴角勾起得更甚,摇了摇头。
“蕴之,元筝。”
两人寻声回头,便看见叶允正掀开车帘微笑着看着他们。
“子悠,不知宁夫人情况如何了?”谢蕴笑着问道。
“没有大碍,宁夫人今日只是劳累过度,休息一会便好了。”叶允浅笑一声,又转而问道:“初春夜晚露重寒凉,不如一同坐在下的马车回去如何?”
“不用了,这样太麻烦叶司学了,何况多走点路,对身体也有好处的!”黎元筝笑着应道。
闻言,叶允微微一笑,从马车上下来,“既如此,那不如三人共行。”
看到黎元筝满脸错愕,叶允笑着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披在少女身上,并说道:“夜里冷,要好好照顾自己。”黎元筝刚想拒绝,叶允又出声道:“今日元筝怕别人看到自己与主考官走得太近引人非议,如今可没什么人,就不用如此见外吧。”
“那便谢谢叶司学了。”黎元筝不自然地笑了笑。
谢蕴见此,微笑着挑眉调侃道:“子悠还真是悉事为红颜呢。”
“蕴之见笑了。”叶允毫不避讳地答道。
黎元筝不由得蹙眉,这都什么跟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