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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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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炭银少了。”

    “绢帛的质量不算上乘……”

    “俸银真没算错?涨了好几年,怎么又跌回去了?”

    崔蔺一早被前来讨理的官员拥住,头疼到拍桌大喊:“都没错,都没错!今年的光景大家也都知道,各项账目都仔细核对过,不会有错。哪怕你们禀报圣上,得到的结果也是一样。”

    “朝会重开时陛下还说要增添一项伤补,崔大人,我马车被撞,躺在床上休养大半个月才缓过气儿来,这医药钱你看……”

    崔蔺心力交瘁:“没这样的先例,那日朝会我难道不在?什么伤补,根本没有的事。”

    “怎么没有,我提出此案时圣上还点了头。”皇帝患有咳疾,忍不住时就动一动脑袋,那日正好被此人撞上,“大家有目共睹。崔大人难道要违抗皇命。”

    七嘴八舌依旧在吵。

    崔蔺招来手下送客,这批还没送走,更难缠的又来了。

    洛鸿川大步流星,见人多,随手抓住衣领丢几个出去,自己走到崔蔺身前敲了敲桌面:“拿钱。”

    崔蔺吓了一跳,问:“您要多少?”

    洛鸿川说:“先拨二十万应急。”

    崔蔺惊道:“二十万!”

    洛鸿川怒目道:“又不是我花。修整校场的钱,置办刀剑的钱,刃卷得连豆腐都砍不动,都得换新。还有马匹粮草,将士们的冬被冬衣。二十万只是个零头,拖欠的军饷还没和你算,这样冷的天不好好给将士们补给,真让他们自己织布缝衣,挖菜种地去吗!大雪天哪来的野菜!”

    崔蔺声音发抖:“二十万是零头,那剩下的……”

    洛鸿川说:“你自己翻账。”

    崔蔺翻开边上人递来的账簿,只扫了一眼,崔蔺双目圆睁,嘴里发出呜呼一声哀响,整个人后退半步,步履不稳。

    边上人喊:“崔大人!”

    “您不能晕。”

    “您晕了,我的伤补怎么办。”

    洛鸿川目光一凛:“什么伤补?断手还是断脚?正巧我会些接骨的技法,刚刚哪位说话,快过来让我一看。”

    嚷叫的小官吓个半死,战战兢兢捂着擦破皮的伤口一溜烟跑了。剩下的人也不敢与洛鸿川一道多待,讪讪说了几句告辞的借口,都散了。

    崔蔺捂着心口,用力喘了几口气,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旁人散尽,洛鸿川关起门说:“别装了,十几年的交情,我还不知道你。”

    崔蔺猛吸一口气,双目翻白。

    洛鸿川这才发现不对,连忙上前往他背后一拍,崔蔺咳了几声,这才缓过劲儿来。

    洛鸿川责怪道:“来真的也不早说。”

    崔蔺扶着椅子坐下,艰涩道:“难怪他们告假的告假,辞官的辞官,原来是留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等着别人收拾。没钱,我难道能给你们变出钱来?将军,洛公!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你莫为难我啦,他们管事时我可不知道拖欠这么大一笔军费,今年拢共没收上来多少税,到处都要开销,着实紧俏得很啊。”

    洛鸿川问:“还能撑多久。”

    崔蔺算了算,回道:“如果省去接下来几笔宫宴开支,勉强还能安心过个年。如果不省,依旧这般不加节制的话,到处还得再勒紧些……”

    这笔钱多半省不下来,尤其是万寿节,拆东补西,总要把窟窿填上。

    但最先拿何处开刀——

    崔蔺看着洛鸿川,欲言又止。

    洛鸿川拍拍他肩,毫不客气道:“他们都走了,先给我二十万。”

    ……

    次日,朝会。

    天权帝入冬时咳了血,每日被后妃们哄着捧着,贴心十足地照料着,大小事务一概不管。上朝也是心不在焉,心中只惦念着万寿节该如何彰显出帝王气度,扬我大璃国威。

    每到此时,周边各国定当遣使来贺,别的人礼要收,我朝回礼更要大度,通常都是双倍。只在宫廷设宴也是不够,不如大赦天下,以示帝恩。

    “陛下。”

    一声不应。

    大太监王福德提高嗓子,又唤一声:“陛下。”

    天权帝这才回神,目光瞥到洛鸿川身侧的三个年轻人,眼中闪过不悦。他不想让洛鸿川的儿子继续沾染兵权,所以将人打发到大理寺与刑部做事,对外说是被重用,实际干的都是劳心费神的活儿。洛鸿川手里的权力他也在想方设法去收,但因朝中无人比他更懂军政,一碰就乱,各种措施收效甚微。

    王福德提醒天权道:“陛下,崔蔺崔大人提议缩减各部用度。”

    天权皱眉:“爱卿所提何意。”

    崔蔺道:“陛下,今年夏时洪涝频发,南北皆有灾情,秋时粮税微薄,为生民着想,着实不该铺张奢靡。”

    边上人立刻道:“各部开支一向有数,桩桩件件都是必要,何来铺张奢靡一说,又从何缩减。”

    天权问:“诸位爱卿有何见解。”

    有人站出来道:“陛下,依微臣薄见,宫宴奢靡,或应裁剪宫宴开支,从素从简。”

    “下月便是万寿节,宫宴若裁,八方来贺时,该如何彰显我大璃国威,不妥,不妥!”

    “那苏大人有何高见。”

    “不如从工部着手,一条路修了半年……”

    边上人提高声音抢道:“臣觉得礼部最为铺张!”

    “这样说,难道你们吏部一点错都没有吗?”

    争来抢去。

    “林卿。”天权帝听得心烦意乱,目光转向林渊崇,“你怎么看。”

    林渊崇会意,上前一步道:“依臣之见,年初战事刚平,我朝与奉北盟约已定,边境安稳,正是休养生息的大好时机。洛将军,你以为如何。”

    洛鸿川明白他意思,冷道:“奉北狼子野心,盟约约束不了疯犬,南境虓国也是屡次犯我大璃,不知林相口中的安稳从何而来。”

    “虓国国小兵弱不足为惧,北境如今亦有猛将镇守,大将军您虽然入京,但余威未散,他们如何敢犯?更何况我朝将才无数,虎父无犬子,光是将军膝下就有三个威风凛凛的青年豪杰,你手上还握着重兵。”林渊崇意味深长停顿片刻,接下来的话他不说,边上自有人说。

    “陛下,开战时粮饷运输不易,所以各地世家辛勤捐赠不求回报。如今战事已停,积养重兵破耗财力,再不好让他们出手相助。每年光是京师一支巡防营的军费都要耗费百万,如果能裁去一些……”

    洛鸿川说:“荒唐。”

    语气冷淡,仿佛早有预料。

    那人连忙躬身:“微臣愚见,若有不妥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天权看向林渊崇身边的年轻人,认出他姓潘,是林渊崇从寒门提上的心腹。他虽不喜朝臣拉帮结党,却知这是无可避免之事,更何况此人正好说中他意愿,林相身边之人,总比洛党更得他心。

    天权道:“诸卿以为如何。”

    杨朝省南下劳碌,在家休养了好一阵,今日终于有精神上朝:“臣以为不妥。”

    崔蔺也说:“削兵不妥。”

    “臣也以为不妥。”

    “臣觉得可行。”

    林渊崇自以为点中皇帝心思,胸有成竹站在前方等待他人附和,可惜良久过去,他那派只有少数人开口说话,还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天权隐隐头疼又想咳嗽,他坐在上方眉间紧蹙,双目微压,惊异地发现大半林党之人目光闪躲,全都往洛鸿川方向看去,再仔细看,他们看的却不是洛鸿川,而是他身后的洛辞云、洛观雨与洛听风。

    天权帝迟钝,还以为他们在等洛鸿川这几个儿子开口,而后才好反驳。可这有什么好等,那几个每天就来走个过场,列队一杵,仿佛他们老子身后的三尊哑神——树大招风,索性不说话。

    天权亲自点人。

    刘尚书猝不及防被点中。

    他看一眼洛鸿川背后,有苦难言,真不明白皇帝为何非要把这几只虎崽放进王朝审案判刑的机要之地,虽然差事辛苦难做,却也容易利用职权扼住他们的命脉,几桩陈年烂案追查到底,不知多少人牵涉其中。尤其那个洛听风,几个月前天南地北跑了一遭,连他们在老家的案底都要翻清。

    “臣也觉得此时削裁兵力不妥。”刘尚书道。心中默默地想:我半生荣华,也算万人之上,再不告老还乡,一定会被他们冲上来摁住脖子撕咬,喂得膘肥体壮。

    林渊崇惊愕,天权帝差点没骂出声来:都要反了天不成!

    “退朝!明日再议!”

    毛笔架在一旁,案上白纸整日未动,只有放飞出来玩耍的小红鸟在上面留下一对爪印,墨迹已干,左边是雄鸟足迹,右边是雌鸟。入夜,倦鸟归巢。

    舟舟坐在桌前,双手托腮,对着盆中的独苗小草发愁,她食指在草尖一点:“你知道我在愁什么?”

    绿叶左右摇头:不知道。

    舟舟说:“你是根草,不用懂这些。”

    国库亏空,她知道这天迟早要来,并且丝毫不怀疑别有用心之人会从他们身上掏钱去补这个窟窿,用在正途也就罢了,要是贪进别人的口袋,对面索求无度,情况日渐式微……

    舟舟表情严峻,一双大手从后将她拥入怀中,指尖抚平她眉心微皱:“在想什么。”

    舟舟说:“都给我的话本陪葬去吧。”

    洛听风声音带着雪的寒气:“你不高兴,我去将他们都杀了。”

    舟舟抬头,总觉得他身上带着股倦意,洛听风最近很忙,经常深夜还在整理一些东西,像罗列家谱一样默写出许多她不认识的人名。舟舟知道疲累的人心也会累,渐渐地对万事万物没了耐性。就好像她刚刚失忆那会儿,看见他坐在长满草的院子里擦剑,一下又一下,剑身覆满寒霜。

    他两位兄长也忙,前几天问她家中有没有人养猫。

    舟舟不养,回公主府找她爹要了两只听话温顺的猫,听说洛辞云与洛观雨累了就抱着猫吸,舟舟想想那个画面,觉得甚是有趣。

    “你要不要养只猫?养只听话的,又绒又软,写字看书都能抱着。”舟舟仰起头问。

    洛听风眨眼,动了动手指。

    舟舟了然。

    怪不得是亲兄弟,上能猎兽,下能撸猫,喜好一致。

    洛听风埋头在她肩颈,深深吸一口气:“不要猫,你让我抱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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