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凛冬将至,午夜时分更加寒冷。
随着导演的掌声,预示着余音今天的戏份完美结束,披头散发的少女穿过人群,裹紧父亲披在她肩头的黑色大衣和工作人员短暂告别。
父亲走在她的侧面,替她打开副驾的门,撑在手里的雨伞完全向她倾斜,“下周就要考试了,剧组的戏也差不多结束了。”
余音蜷缩的手指终于舒展开,拧开保温杯的盖子,水汽覆上她的鼻尖,声音不再颤抖,“明天还有最后一场,我就杀青啦!”
“唉,早知道这么忙,就不该这么早签公司。每天都是凌晨才结束,白天还要去上课。”
听出父亲的心疼,余音放下手里的杯子,解开脖上的围巾,尽力宽慰道:“杀青之后不会这么忙了,就可以专心准备考试了。”
虽然签公司之后每天的行程都排得很满,有时候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但她一点也不觉得辛苦。公司是这部电影最大的投资商,虽然她不是主演,但她也不敢松懈半分。
这次她的戏份都集中在傍晚到凌晨这段时间,好让她白天能够有时间准备下周的表演考试。
和妈妈通过电话后,她昏昏欲睡,手机的“叮咚”声又驱赶所有的困意。
是谭应钦发来的消息:听说你下周要考表演了,我离得很近,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余音惊讶他这么晚还没睡觉的同时也意外他居然主动和自己聊天,但没有之前的悸动。
两人自加上好友之后,谁也没主动给对方发过消息。要说两人之间的关系如何,也就是朋友圈互相给对方点点赞,偶尔评论一下的程度。
非常巧的是,她下周考试的地点就在z大的隔壁,虽然考试那天是周六,但余音确实没什么需要帮忙的,礼貌回绝:考试很快就会结束的,不麻烦你啦。
谭应钦:好的,如果真的需要的话不用和我客气。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余音:什么问题呀?
谭应钦:我想知道你之前送我的空的信封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
谭应钦的问题让余音皱紧了眉头,仔细回忆着那天的事情。怎么会是空的呢?向他确认了一遍:信封里是空的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余音一时为之惊愕。她写的感谢信是拜托程简送出去的,难道是程简?
她和程简已经有小半年的时间没有见面,除了每日的闲聊,两人都在各自通往未来的道路上拼搏奋斗。
忘了给正在等待她的人回消息,点开和程简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是他问她吃饭了吗,她那时忙着和导演交流剧情,所以忘记回他的消息。
台灯下的程简正对着录像检查自己白天的表现,看见手机里弹出余音的消息,受宠若惊。
余音:你睡觉了吗?
程简:还没,还在看文学作品。你刚结束吗?
余音:之前我写给谭应钦的信,是你帮我送的。
程简:怎么了吗?
车内的温度逐渐攀升,玻璃窗被雾气朦胧了视线。余音的额头抵在安全带,强力克制住想要质问程简的意思,尽量表述得委婉,
“可谭应钦收到的信封是空的,我明明粘得很紧,里面的纸不可能掉出来的。”
尽管她只是阐述自己,没有问责的字眼,但程简一眼明了她的意思。拿着手机的手停滞了几秒,眼底的光在消散,心里还是意外得开始荒芜。
在程简决定把她的信封调包的那一刻,他早就做好准备面对她的愤怒,就算输得一败涂地,他不后悔故事的开始。
他承认自己的自私,苛刻,更是欲求不满地希望她接受自己所有的眷恋。
他本就是越界的示爱者。
过了许久,给她回复:是我换了一个空的信封送给他。
知道程简对她的喜欢是以接近欺骗的形式存在,她没有咄咄逼人,也没有不死不休地同他争吵。
是她没有和程简说明自己对谭应钦隐秘的感情,却一次又一次地放纵程简对自己的意图。
窗外雨势渐大,挡风玻璃前的雨刮器左右摇摆着。
她茫然,只觉得三人的关系就像马路两旁长势截然不同却又生长在同一片土壤里的树。平缓的心跳,倦怠的目光,温热的掌心。过往所有滚烫,澎湃的情绪好似全都被雨水冲刷,慢慢遗忘。
真正写着“致你”的那封信其实她早已漠然,卸去矫饰后的感情,她和谭应钦本就联系浅薄。
退出与程简的对话框,她给谭应钦回复了最后的一则消息: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在同样的雨季,她亲手掩埋示爱者的龌龊和不堪,给早该尘埃落定的故事画上终止符。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也许谭应钦是最有分量说遗憾的人,只因为他少了少年应有的热忱和勇气,之前所有欲言又止的瞬间,装作不在意的表情,煞费苦心的擦肩而过,在此刻都化作从天而降的雨点,可能蒸发,可能和其他什么一起流入管道。
清晨的城市被大雾笼罩着,人影稀稀。
陆远舟鬼鬼祟祟地摸进别人的教室,站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手里的信纸放进抽屉又被拿出,最后还是夹进桌上的语文习题本里。他拍拍手,好像完成了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
在楼梯口和喻槐安撞了个正着,毫不心虚地同他打招呼:“这么早?”
作为保送生,也不用参加高考,但每天来学校的时间比所有人都早。陆远舟猜不透他来学校的目的是什么,每天见他都是无欲无求的状态,换作是自己的话早就满世界地游玩享乐。
喻槐安也好奇他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但只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就离开,什么也没说。
江雀走进教室的第一件事不是晨读,也不是复盘昨天的学习成果,而是睡觉。她是天生的长时间睡眠者,寒冬之下的读书声只会让她更加嗜睡。睡不够的时候犹如一张被人暴力攥过的纸,无论怎么拉扯都是皱巴巴的,就像现在。
喻槐安把她桌面上的书摞高,又替她交上作业,“没关系,老师来了我叫你。”
“谢谢你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好困。”江雀打着哈欠,说话的音调黏腻含糊。话音刚落,身体便趴在桌上。
见人睡着后,他不再发出声音,只是看书的时候一心两用,默默观察着教室门口的情况。
在接近下课的时候还没等来能够战胜她睡魔的权威,喻槐安松了一口气,扭头去看她倒映在玻璃窗上熟睡的面容。
要说江雀的睡意是如何全无的,当她站在办公室的这一刻开始,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开启了警戒模式。
老师从江雀交上来的作业里,抽出那张满是爱心的信纸,眼神犀利,“说吧,这是谁写给你的?”
她不明白老师的意思,但还是无措地从老师手里接过。她皱着眉努力把纸上的内容看完,里面的每一个字都传达出不尽的爱意,不难看出这是一封彻头彻尾的情书。
当她读到最后一句话时,看见自己的名字,她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开始为自己辩解,“不是……老师,我第一次看这个,我也不知道这是谁写的。”
“你也不用狡辩了。”
江雀欲哭无泪,她试图把这种莫名其妙出现在她作业本里的情书解释为恶作剧。显然,这个说法很难说服老师,甚至连她自己都不会相信,谁会以写情书来作为恶作剧的筹码。
老师从她手里拿回信纸,拍在桌面上,向上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摆出一副包公断案的气势,“江雀,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早恋了。”
“不是,我真的没有。”
江雀矢口否认的样子让老师更加怀疑她在故意隐瞒什么,开始以“请家长”的说辞来威胁她说出事情的真相。
趁着课余时间来交作业的丁杰斯站在一旁不着急走,仔细听着老师和她之间的对话,偷偷去瞄桌上信纸里的内容时,撞上江雀的目光,他瘪了瘪嘴,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解释了一百遍老师还是不信,莫名其妙地收到一封情书,没有缘由地被请了家长。江雀无奈看向窗外,六月飞雪,凛冬烈日,只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丁杰斯是个嘴不牢的,知道江雀疑似早恋的消息一路小跑进教室,喘着气和同桌开始八卦。
“你知道吗,别人写给江雀的情书被老师发现了,不过江雀不承认,也不知道是谁写给她的,怎么这么蠢会夹在作业里……”
斜后方的喻槐安一字不差地听完丁杰斯从办公室带回来的消息,愣了愣,接着起身而去。
见他这么大反应,丁杰斯弯着腰替他捡起掉在地上的书,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闯入他的大脑。
办公室里,老师放下手机,继续逼问道:“你说自己没有早恋,那这个是谁写的?而且这也不是你的字迹啊!”
喻槐安用了最快的速度跑来办公室,他忘记了进办公室的敲门礼仪,拨开围在门口的同学,径直走向站在角落里的江雀。
“我写的。”
他的声音很不平稳,也很嘶哑,像是从嗓子里硬挤出来的。
喻槐安的突然到来让办公室的所有人都呆住了,他们停止了一切活动,所有的目光聚焦在这个为爱义无反顾的少年身上。
他挺着脖子,大口吸入空气,重申道:“老师,这封情书是我写的。”
“你写的?”江雀和老师几乎是同一时间发出疑问。
喻槐安然后拿起那封情书,拧着眉从头到尾看得仔细,淡淡点着头,“是的,这是我写给江雀的情书。”
“情书”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极为刺耳,江雀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胡乱刮着。
尽管听见江雀的“早恋”对象亲口承认,老师还是不相信,若有所思道:“喻槐安,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可不是你开玩笑的时候。再说了,这上面的字迹都不像你的。”
老师没有说错,这纸上的字迹和喻槐安的工整完全不同,更为潦草洒脱。
“我用左手写的。”喻槐安问老师借了一支笔,左手架在桌上模仿着纸上的字迹写出一行话,给老师鉴别。
在他来之前江雀只觉得憋屈,他承认情书是自己的杰作之后她的情绪开始变得复杂难言。
班主任拉过旁边的语文老师一起分析字迹的差别,最后发现确实和他当场写出来的很像,只有细微的不同。
旁边看热闹的老师端起桌上的保温杯,故意调侃道:“哟,没想到你还会左手写字啊?”
江雀的早恋对象是喻槐安,让所有人受到了不小的震惊,也包括江雀。
走廊外站着等候家长认领的两人。
透红的指尖缩进袖口,江雀低头看着沾上灰尘的白色鞋头,小声嗫喏着:“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左手写字。”
“小时候写着玩学会的,不过没有右手写得好。”
“所以那封情书吗,真的是你写的?”
江雀吸了吸鼻子,余光瞥向他。这是她第一次对他的回答产生前所未有的期待,她的心开始忐忑跳动着,吐息的声音被刻意压下。
喻槐安凝眸,侧头看她,“你希望是我写的吗?”
眼神的交汇之时,时间被无限拉长,沉寂的湖面开始动荡,火山爆发的契机由此开始,大沙漠也绽放出点点青绿。
于是,两人的眼神开始闪躲,他们默契地扭头,在对方看不见的角度红了脸颊和耳廓。
心慌意乱的一瞬间,所有的铺垫变得生动,形象,具体又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