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谁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一个人呢?
将审食其杀了后,刘长驰马奔至宫中前殿。
这时,正快要开完朝会,大半朝臣只见淮南王突然踏入殿内,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殿内中央又忽然跪下,“陛下,我方才杀了辟阳侯!”
此言一出,如平地起惊雷,满朝哗然。
“这这这,这实在是······”话还未完,就见刘长一脸阴鸷的扫过他们,目光狠戾的如鹰捕杀猎物。
列臣顿时噤若寒蝉。
真是自取灭亡,刘恒心中冷嘲,面上却作严肃,沉声道:“你为何要杀他?”
刘长俯身,额头紧贴地面,他的脸被两边的头发遮挡住,蒙了一层阴影,他扬起了嘴角,愉快极了,语气却一本正经:“辟阳侯有三大罪行,其一,我母亲本不该因赵国谋反一事获罪,倘若那是辟阳侯肯竭力相救就能得到吕后的帮助,但他不。”
“其二,赵王如意母子无罪,吕后蓄意杀害他们,而辟阳侯不尽力劝阻。”
“其三,吕后大封吕氏亲族为王,意欲危夺刘氏天下,辟阳侯不挺身抗争。”刘长一顿,在没人看得到的地方,露出嗜血且嘲弄的神情,“而臣弟,为天下人杀死危害社稷的逆臣,也为母亲报了仇,特向陛下谢罪。”
这分明就是公报私仇!要按照这个理由来的话,满朝文武,有几个阻止了吕后行事?有几个是没罪的?
“陛下,就算是辟阳侯有罪,淮南王也不该就这样堂而皇之,私自杀了他。”袁盎怒不可遏道:“何况一个人的罪行是由国家律法所判,未经延尉审理,就将他杀害,先斩后奏,实为对律法的蔑视,对陛下的蔑视!此事应当依法治罪!”
这话虽说很合刘恒的心意,但此事不足以将淮南王彻底扳倒,何况还不到对淮南王动手的时候,要让其嚣张跋扈,狂暴残忍,陷入违法乱纪,悖道失德的不利境地,进而失去人心,才能给他最为致命的一击。
可袁昂说的太重了,他都不好圆话。袁盎说完,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只是他一碰上不合礼法规矩的事就容易怒火中烧。
于是,袁盎又道:“不过吕氏一族所犯之事确实惹众怒,淮南王殿下为母报仇虽不符律法却也在情理之中,陛下一向宽厚仁慈,又重手足之情,方才微臣一时气恼言语偏颇,而陛下明智晓理,您做的决定自然有您的道理。”
刘恒道:“那便罚淮南王一千石粮,就让淮南王亲自给城中流民布粥,直到耗完一千石粮为止。”
这惩罚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众臣高声道:“陛下实在用心良苦,高明仁厚。”
“还有一事,前段时间朕诏令列侯,让他们回到自己的封地去,有的人还没动身,丞相您是我所器重的人,您率先到封国去吧。”
此言一出,众臣神色微妙。
这就是被免去了丞相职务了,虽说皇上心中的丞相人选是申屠嘉,免除周勃的丞相之位会不会太过仓促。
但众臣也无法反对,许多诸侯王留在长安迟迟不回封地,这确实给京城的粮食供应增加了很多负担,即便刘恒下了令让诸侯王回到封地,还是有很多人找各种借口留在京城,让周勃作表率回到封地,也不是不行。
当然最主要的是,周勃失去了他们依附的价值。
当初刘恒即位任命周勃为右丞相,赐给黄金五千斤,食邑一万户,居处尊位,位高权重,然而周勃不知何故,变得谨小慎微,畏手畏脚,似乎很惧怕什么,极为担忧自身的安危。
居然还因此将相印交给了皇上,相当于变相将自己的手中的权力交了出去,但皇上不知为何没有同意。
有人对此茫然的一无所知,有人却清楚其中内情,也知道周勃在怕什么,更知道只要周勃怕了,就相当于缩进壳里的乌龟,对他们已经没有多大益处了。
如今,皇上让周勃免职,就是不知道这对周勃是好还是坏。
不管他人作何感想,周勃压低了头,姿态谦卑:“是,微臣谨遵陛下之言。”
这会刘长还跪着,于是刘恒道:“淮南王请起,散朝。”
刘恒目送完周勃离去后,刘长还未起身,刘恒与他擦肩而过,居高临下的瞥了他一眼,而这时跪着的刘长正好抬眼,两人骤然视线对上,目光皆是深沉冰冷,仅仅是一瞬间又移开了视线。
刘恒若无其事,与身后跟着几个宫人离开了前殿。
刘长起身,看着一众人离去的背影,笑了,这笑意含着几分讥诮,几分森然。
他好像窥见了些许刘恒当上皇帝付出的代价。
——
“杀了他。”
话音落下,金华殿内气氛陡然凝固,听到这句命令的暮山紫神色不明。暮山紫并不想杀秦奉,原因有二,一是他的师父帮过秦奉,秦奉是唯一一个见证了北越灭亡的人,他从城阳王府拿来的画是出自秦奉之手。
二是秦奉即便与邓通走得很近,宫中朝堂争权夺势之密事秦奉并不知晓,以邓通寡言的性子并不会往外说。以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或即将知道不该知道的罪名杀秦奉并不成立。
何况秦奉此人似乎心怀家国。
之前暮山紫并不明白,为什么刘恒要将朝堂的明争暗斗,腌臜的尔虞我诈,和他的想法谋划事无巨细的说给邓通听,更是把底牌都亮给了邓通,把暗卫藏进赐给邓通的木莲府,如此种种像是要把邓通困住。
当你知晓皇帝的秘密,而知晓旁人不知道的秘密更多时候意味着危险,因此为了不牵连旁人你应该谨小慎微,疏离旁人。
刘恒确实是有此用意,但更多的是他想润物细无声,潜移默化的将冰清玉洁,一尘不染的邓通拽下来,摔进泥潭。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在他有意引导,见识到许多阴暗的邓通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反应。
他立马就明白过来,邓通并不是那么的不食人间烟火,那么的纯净如雪,显然是有人把他从冰冷纯净之境拽到了复杂肮脏的俗世。
据查,邓通分明是个冷若冰霜的人,此人独来独往,身边无一至交无一好友。唯一的特例是秦奉,邓通当初答应与他逢场作戏的唯一条件就是让他寻一个人,这个人就是秦奉。
那个时候他就对秦奉起了杀意。
不用想,将邓通从雪白染上世俗红尘的就是秦奉。这令刘恒感到恼火,就像是费心瞄准的猎物自己还没吃就被旁人咬了。
既然淮南王的属臣和秦奉有瓜葛,那么正好借此杀了他。
暮山紫迟迟没有应声。
偌大的殿内,刘恒一步一步踩下阶梯,衣摆滑过玉阶,窗外水洼的粼光折在刘恒的脸上,映出冰冷的寒雪。
暮山紫心中一寒,刘恒要因私心去杀一个人。暮山紫不是没有杀过无辜的人,但那都是为了刘恒能够君临天下,坐稳江山。
而助他坐稳这江山,是希望天下太平,河清海晏,百姓安居乐业。能创造出如此盛世的人,不论慈悲,手段需得够狠,可杀尽挡道之人,但绝不会因一己私心杀人。
刘恒探究的看着眼前之人,缓声问:“怎么?”
“他罪不至死。”暮山紫道。
“罪?就拿六年前岭南落荫镇一事定他的罪,按他杀的人,他当死千百回。”刘恒一脸讥诮,这讥诮更多的是对着自己,至于秦奉,管他有罪无罪,随便给他定个罪就是了。
言已至此,暮山紫没再劝,敛目道了声是。
“至于淮南王得活捉,他可不能那么快就死了。”
——
六年前谭鹤杀了数千人,最后寡不敌众受了重伤,邓通救下他又遭赢酥突袭。邓通与赢酥打了一场,皆受了重伤昏了过去。
那个时候叶霞恰巧经过,见到了倒在路上遍体鳞伤的邓通,便将他带走治伤。
而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屋子内,昏迷不醒的谭鹤被陆知衍意外发现。那时,陆知衍正急匆匆赶往浓烟滚滚的葬雪堂,为抄近道,途径小屋,见到了悄无声息躺在门口的谭鹤。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见到谭鹤惨白的脸色,微弱的呼吸,全身满是染血的绷带,什么也来不及想,只知道谭鹤伤得极其严重,随时可能断气,他再不救人就再也没有哥哥了。
阴差阳错,邓通醒后,强撑着重伤的身体,急惶惶的回去找谭鹤,却不见人。他把附近找了一遍又一遍,找了很久很久,直到支撑不住再度昏死过去。
再后来,他虽不知道谭鹤是死是活,却也一直在找他。
据邓通的只言片语,当年的事被秦奉拼凑了个大概。倘若此刻不是他磨着邓通说出当年的事,不,倘若赢酥不提,他连问都不会问,邓通永远不会主动告诉他,他就永远不会知道这些事。
也就永远不会知道邓通深深掩藏的情意,这令秦奉感到一阵后怕,又从邓通极为克制的言语中透露出来的感情而悲喜交加,一时间情绪激荡,酸涩有之,心痛有之,欣喜有之,自责有之,复杂的揉作一团,堵在胸口,沉沉浮浮,久久难以平静下来。
他站在露台,望向如深居外重重叠叠的青叶,再看向邓通时已然恢复平静,他气定神闲道:“你我之间的感情可是违背纲常伦理啊,多么的离经叛道,不过嘛,我这人向来就没守过什么规矩,认定了的人,便是离经叛道,受人所鄙又如何?”这话中语气虽和缓,却透着一股欲与道德伦常抗争的坚定。
铿锵有力,义无反顾。
邓通捕捉到了这决绝的坚定,心头为之一颤,他定定的看着秦奉,终于问出,“你当年为何要靠近我?”
秦奉灿烂一笑,想也不想,半是谓叹半是调戏:“啊,因为你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美人儿谁不爱呢?”
邓通却一僵,神色不明。
细细想,当初在山洞初见,秦奉觉得邓通是个寒冰一样的人,却出乎意料的对一只相思鸟上心,进了山洞观了里面的简陋,面色无异,没有惊诧没有嫌恶,准一个不为外物所动,带他爬滑滑的山脊出去,不小心摔倒,得知他极为抗拒与旁人触碰。
在他看来,这样的人还挺有趣的,再后来就是邓通遇袭,他顺手帮了他。从而接触到了长陵书院,见到了和他自己经历很不同的东西。
少年人的无忧无虑和朝气蓬勃,那一回他没有翻墙,而是刻意走了正门。而后,他去了长陵书院,和许多年纪相仿的人一起玩闹,仿佛岁月静好。
期间邓通的冷若冰霜,时不时让他忍不住多留意,是他以己度人,多管闲事,总觉得邓通太孤独了,可他接近邓通,又不知道该与他如何相处,不好好说话,总是捉弄人家。
再后来······
再后来葬雪堂覆灭,时隔六年再见到邓通,他心中想到了邓通义无反顾救火救人之姿,只是当年那境况,心中只有戾气的他顾不上感恩,回过味了后,他也知道邓通实实在在是帮了他。不管他是不是例行公事的行侠仗义,帮了就是帮了。
于是,面对着邓通他也想帮帮他。
再后来就说不清了。
他原以为十多年还能再遇是巧合,是捉摸不透的缘分,一点不知道邓通寻了他那么多年。
这感情是相伴以来慢慢无声无息铸就的,他也说不清从何而起,可以肯定的是这绝非被打动的感恩。情爱和恩,他还是分得清的。
思虑良多,秦奉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便认认真真,实诚道:“当初想靠近你,便靠近了。”见邓通神色不对,他先是一顿,一个念头闪过,语气焦急,“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邓通只是迎上他的视线,却并不回话。
这个反应落定了秦奉自认为荒谬的猜想,他愕然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吕常青与我相貌相似。”邓通黑黑的睫毛往下一压。
虽有所预料这话还是令秦奉感到既震惊又焦灼,既酸涩又气恼,一时哭笑不得,“我虽然一开始也觉得你两长得像,但后来从未将你们想在一起,何况我是先认识你,后认识的吕常青,再说我,我就是再糊涂,也不能,更不会把你当吕常青啊,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沉默良久,邓通抬起头道:“我知道,只是······”只是即便清楚秦奉的秉性,即便自身本性刚强,深陷于情爱也会失之泰然,这是无法自控的,更何况他没有极强的自信觉得对方必定看准了自己。
待感情他从来就不是自以为是,狂妄自大,甚至这十多年的寻找,令凛若冰霜,坚韧不拔的他居然也变得患得患失,也心生畏惧。
还有邓通虽不说,但秦奉两次死而复生后,都当作不认识自己,不论是谁,都会以为在对方心中自己无足轻重······
不待他说全,秦奉也知道他心中所想,二话不说,凑近了急惶惶的拥他入怀,“也是我自己作孽,两次了,第二次还好推脱说,你我身份不对,时机不对,可第一次却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我是理亏的,我掉下万丈沟壑没死,却连个信也没,害得你找了我五年,我却很混账的当作不认识你,直到装不下去。”
“不,第二次也推脱不了,经过葬雪堂一事,许多事情许多人我不敢面对,逃避着,也装作不认得你,也是,这回连个面具都没戴,只拿你当认不出人的傻子了,太混账了,你明明,明明找了我六年呢。”
邓通听他认错,自我剖析,一点儿不感到高兴,反而心情复杂,手足无措,他绝不希望秦奉生出愧疚,所以若非赢酥揭破,半点没透露出去。
秦奉拥着他,不看他的脸色,也能猜想出他的想法,自顾自道:“你放宽心,我不是心思重,爱拘泥放不开的人,比起愧疚,我还真的挺高兴的,没想到能被你如此的珍重。”
秦奉说着,语气和神色是难言的温柔,动作却很用力,将邓通紧紧的拥在怀里,好像害怕他会突然从自己的怀中消失一般。
邓通听了这话,仿若惊心动魄,猛然反客为主,抱住秦奉,吻上了他的唇。
“你们在干什么!”这熟悉的声音,其中冷厉含怒的语气令秦奉一怔,目光随之看过去,却并未推开邓通。邓通自然的退开,冷冷淡淡的扫了来人一眼,面上毫无异色。
来人有三个,分别是池西,刘浅,和陆知衍。
三人立在离露台不远处的小坡,隔着树缝,脸色各异,精彩纷呈。发话的是愠怒加一脸不可置信的池西,而陆知衍撇开了头,神色介于惊诧窘迫和惨不忍睹之间,刘浅神色古怪,活像生吞了石子儿,目光虽惊悚却又带点恍然大悟的意思。
秦奉头一回领悟到了有点被捉奸在床的尴尬,然而毕竟脸皮厚,这尴尬不到一瞬,又转变为惴惴不安,他自己没关系,他怕池西会对邓通出言不逊,果然池西惊怒交加道:“你们真恶心!”
秦奉脸色一沉,“池西,留点口德。”
池西冷笑一声,一脸鄙夷,正欲再骂,这时陆知衍拉了他衣袖,低声道了句,“哥。”语气哀求,池西立马就住了口,脸色憋得铁青,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这事太令人惊骇,陆知衍一时间也难以接受,但对着自己哥哥,再如何也起不了嫌恶之心,更不忍责怪,也听不得谁去指责谩骂。
刘浅是为送出去的黄钺而来,黄钺是他最为珍视的东西,那毕竟是吴尘的遗物,可此刻,他只觉十分不自在,如芒在背,都不想讨要黄钺,只想赶紧走人,但终究是克制住了脚步。
两方一时僵住,还是陆知衍走过去喊了声哥哥,才打破僵局。几个人踏进如深居,里面黑黝黝的,陆知衍点了灯,灯火映出屋内简雅的摆设,木格窗门,墙壁融着青紫的花,沉艳并不张扬,一张桃木案,几个黑陶杯,不见凳子,只铺着几张金黄的草席。
陆知衍无话找话,“哥哥,你当时只匆匆说一句要去岭南,我不放心,就来了。”而池西知道后,不用陆知衍提也跟着来了。
那时刘浅好不容易扯下脸去秦宅,腹稿都打好了,作出一脸理直气壮,结果被陆知衍告知人不在,去岭南了,虽然知道那柄黄钺秦奉不大可能带身上,他还是跟来了。
这才有了方才三人对上二人的尬尴诡异局面。而现在,大家虽在一个屋子里,气氛还是诡异,刘浅面上不显,实则站立难安,心中十分后悔为什么心血来潮就跟来了,他怀疑自己的脑子被门夹了。
除却对同性相恋的怪异感外,陆知衍不讨厌邓通,甚至觉着他是个好人,可心中就是难受,这难受就像是自家亲爹主动跟别人跑了的感觉。
三人之中,属池西对此最接受不能,他只觉得两人的举动简直伤风败俗。
即便想到有关邓通的流言蜚语,他还是认为准是秦奉勾搭人家,放浪形骸,男女不忌。
当然邓通也好不到那去,是个随便一勾搭就不顾礼义廉耻,道德伦常的伪君子。他本就对凛然公子,什么侠肝义胆,铲奸除恶,扶危拯溺,大公无私什么的不以为然。
如今看来,简直就是道貌岸然,梁上君子!
池西气得脸黑如墨,若不是顾忌陆知衍,他早就拔剑要教训两人一顿。
屋内,就陆知衍一人在自顾自说话,没一个人理他。秦奉被池西那句恶心气得还没缓过来,恼怒中感到些悲哀,想了想又觉得任谁去说,他秦奉都不惧!心中膨胀起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火光,大有扫荡一切阻碍,披荆斩棘,一往无前的气势。
邓通站在秦奉身旁,虽似皑皑雪山,却巍峨不倒,神色冰冷,只有在看向秦奉时才有温情,好像除了身旁之人,谁都入不了他的眼,更动摇不了他的心。
陆知衍失了魂似的,还在自言自语,这时刘浅突然鬼使神差道:“怪不得他坠入万丈沟壑,你仍旧不死心,至崖底找了他几个月,后来不会也是因为······”
刘浅堪堪打住,又见邓通面不改色,并不否认,也就知道就是他想的那样,心中大骇,怔在原地。
见状,秦奉心下一紧,走到刘浅就要问个明白,又觉得在那么多人面前问不好,怕邓通不自在,就一把拽了刘浅往外走,行至汩汩的冷泉旁停下。
刘浅还恍惚着,被他拽了也没什么反应,好久才回过神来,心情复杂的很。
“当年的事,我是一点都不知道,你告诉我吧。”秦奉神色之急切,目光之赤诚都令刘浅忽略了两人生出的嫌隙,忙一五一十道来。
当年,刘浅,吴尘和长陵书院的三个人,被赢酥劫持威逼,邓通和当时的谭鹤救了他们,让他们先行离开。
他们还清醒着伤得不重的人,赶忙回了长陵书院,告知先生去救人。上了高岭,找到那处沟壑时,却不见人,只见一地的血,触目惊心。
他们都认为邓通和谭鹤两人凶多吉少,其实差不多就是死了。
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长陵书院停了课,整个书院的人都去找人,他们找便了山岭林间木丛,落荫镇也找了个遍,甚至整个岭南都翻了个底朝天,就是不见人。
这个时候刘浅说那就去崖底找一找吧。其实所有人都猜到了,只是不敢去想,更不敢主动提出来,因为倘若人坠落下去,定然是粉身碎骨。
事情到那个份上,找不找尸体都没意义了。何况下崖底的山路崎岖险峻,有的壁缝狭窄的只容一人通过,若是没有师长事先备好的铁索,很难往下走。整个长陵书院最后只剩下四个人爬下了崖底找人,两个师长以及他和吴尘。
四个人在崖底找了四十三天,事先备好的干粮都吃光了,可就是找不到人,连最坚持的吴尘都死了心。
一行人回去时,吴尘眼尖在一处密不透风的草笼中见到一片血衣,他们扒开荆棘枝叶,发现这人正是邓通。
当时邓通身上的衣裳破烂不堪,上面沾满了暗红的血迹,黄泥诟,黑色的草汁液,脏污不堪,已经全然看不出原本冰蓝的颜色。
他的身上也布满了新鲜,细密的伤痕,像是被尖锐的石头和枝条划伤的,手臂皮肉外翻,伤口像是被野兽咬伤的。
更严重的是内伤,似乎肺腑受损。
回去之后,足足养了一年的伤邓通才醒来。醒来的时候,他连站都站不稳,失了神志一般,非要去那处山岭。
不论是谁问他话,他都不答,最终是院长拍板将他关在了书院的后山。
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都认定邓通是受了刺激才疯成那样的。其实也没多疯,只是邓通一向是冷面寒铁,克己复礼,岿然不动的样子。毕竟谁见过他连礼数都不顾,甚至推开师长非要去往事发之地,惊惶失态的样子?
关了一个月后,邓通恢复了神志,又成了以往那个凛若霜雪,端正肃穆的样子。
师长逼问他怎么回事?
他只说自己没掉下去,因此没死,其他一个字也没说。虽然没说但大家的也差不多知道,邓通是自己去往了崖底,至于干什么?那肯定是有人摔下去了,他是为找人,这人除了一无所踪的谭鹤,还能有谁?
算上时间,足足有三个月,这三个月是怎么过来的,用膝盖想也知道定然艰难无比,倘若不是吴尘无意间发现,邓通早就在崖底下化为了一堆森森白骨。
没人敢再多问他什么话,也没人多想,想邓通为什么如此执着。因为对上他那万年不化的冰山眼神,除了冷和胆寒外,谁都不会有别的想法。
除了刘浅,刘浅甚至揣测过是不是邓通间接害了谭鹤,邓通才愧责难安,如此反常,但也仅仅是揣测。
就是没一个人往深情上想。
所有人都当尘埃落定,可有一天邓通忽然向院长请辞。长陵书院的规矩是不到二十加冠,不可离开长陵书院的。何况院长的早有要将书院交给邓通的意思,哪里会让邓通离开?问他为何要走,他又不发一语,只说辜负师长,违规违纪,当按律领罚。
院长本不舍得罚他,也不答应他走,他便在罚堂跪了两天两夜,一动也没动,如此固执,又不言明缘由,这下惹恼了院长,当即取了细长的藤条,按律抽了他两百下。
期间他咬着牙,跪得端正,仍是一声没吭,走之前他还拖着跪得青肿的腿,以及身上的伤,给所有长辈行了挑不出任何毛病的礼。
当真是刚正不屈,坚如磐石,世间罕有。
临了,院长终归是不忍加之惜才,就道:“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回心转意,我就把这个长陵书院交给你。”
然而邓通没有回头。
谁知道这一切的一切只是为寻一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