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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终落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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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需要你这般作态,你逾矩了。”南嫣又一次推开了吕台端来汤药,咣当一声,青瓷碗掉在了地上,黑色的药汁溅了他一身,他的手被烫的通红。

    他弯腰捡起了碗,对侯在一旁的侍女道:“重新熬一碗。”侍女有些不悦的瞧了一眼床上的人,却被侯爷轻飘飘的回了一眼,满是警告,她心中一凉退了出去。

    南嫣蹙眉,她不认为他会端不稳一碗药。

    那日夜晚,南嫣把他背到一座破屋前,就捂着伤口离开了,吕家的人自然会来找他。

    也许是九曲断魂草的副作用,也许是耗费了太多心力,她的顽疾突然发作,她倒在了开满南庭芥的山谷。

    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正在花海喝酒的周云发现了她。

    之后她就一直断断续续的昏睡,清醒时总是看到一脸严肃焦急,不悦的周云。

    她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谁,我可没在你面前露出过真容。”他回,“你说过你是花魁。”

    她打趣道:“你不是不信吗?”

    他就不说话了,满脸悲伤,好像她就要死了,哦不对,她本来就要死了。

    想到这,她神情缓和了下来,周云真的是个好人。

    吕台目不转睛的看着床上之人,父亲答应放过南嫣后,他就到处寻她。

    他亲自去了很多地方,终于在周云家发现了昏迷的她。

    他和周云打了一架,尽管威逼利诱,周云还是不听。他看出来了,周云喜欢南嫣。但他不能杀了周云,因为南嫣也喜欢周云。

    他对周云说,南嫣爱他,他也爱南嫣。

    周云像是很难过很不甘心,他说,“所以那个孩子是你的吗?”他愣了片刻须臾回道:“对是,我和南嫣两情相悦,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他道他会好好保护南嫣,他爹不会再对南嫣做什么。

    周云信了,于是他带走了南嫣。但他不能就怎么轻易放过周云,那日过了不久,周云就被调去了边境,没有个七八年是回不来的。

    他知道周云不是会心甘情愿屈服的懦弱之人,也许他真的以为南嫣爱他。

    想到这,他嘴角扬起了一抹苦涩的微笑。

    这两个月清醒时,南嫣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踢她的肚子,之前她还以为是自己胖了一点,但看那些大夫的反应她就猜到了。“我是不是怀孕了?”

    他没有答话,他不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甚至是恨。

    ——

    里屋并没有痛苦的喊叫声,一个侍女在不停的擦着床上人的汗,两个稳婆跪在床上往撑起的被子里头探,一边急切地喊着用力,还有一干侍女侯在一旁随时准备搭手。

    一个较为年轻的稳婆眉间都是忧色,她刚走出屋外,头顶传来一句,“她怎么样了?”

    稳婆定了定心神,“侯爷,还是没有出来的迹象。”能看到胎儿的头,却久久不出来,她心急却无可奈何。

    已经是第二天的正午了,如果还生不下来,那就是一尸两命。

    稳婆小声嘀咕,“才七个月,胎儿不大,不应该的······”她进了屋里,关上门,又是一阵忙碌。

    南嫣忍着锥心刺骨的痛,咬紧牙关,不让一丝痛呼从口中溢出。

    稳婆接生经验无数,见过各种形形色色的情况,但也不免对这个女子生出了敬佩,生产之痛非同小可,不是一般人能忍的,只可惜身带顽疾是个苦命的女人。

    “生了,终于生了是个男孩。”稳婆还来不及高兴,就发现生出的孩子全身苍白,胸廓毫无起伏,紧闭双眼。她忙提起孩子拍打足底,背部,可无论她怎么折腾,孩子就是不哭。

    这莫非是个死婴?

    床上的人体力不支已经昏过去了,稳婆还来不及说什么,侯爷就推门而入,关切的看着床上的姑娘,神情紧张,身后还跟了几个大夫。

    从始至终未看孩子一眼,从头到尾也没有问。稳婆抱着婴孩局促地立在一边有些为难,不知如何开口。

    一个侍女从稳婆手中抱过孩子,直接将孩子放进了红木棺里,那具红木棺刻了一朵黑色的花,那是侯爷提前吩咐过的,侯爷说若那是死婴就随意寻处山头葬了。

    侯爷说那句话时语气没有丝毫哀伤,死气沉沉,甚至眼里还有些许瘆人的寒意。

    翌日,南嫣坐在庭院的木椅上,望着覆了一层初霞的槐木,轻声道:“郦公子,我想亲自把他葬了。”

    昨日在陷入昏沉的前一刻,她清楚的看见了毫无生机的孩子。她预料到会是那样的,红棺上的花是她亲手刻上去的,她将一直随身携带的夜明珠也放入棺中,那是她对那个孩子仅存的温柔。

    清晨的风光总是美好娴静,预兆着生命起初的绽放,她感觉身心轻松了不少,如同淤沉停滞的河水又重新流动了起来,再没了粘腻沉重的阴郁之气。

    这些日子吕台一直紧绷着,南嫣她太像是回光返照。

    南庭芥上的露珠被温暖的阳光打散了些许,草丛淹没膝盖,南嫣抱着一具棺木,身后跟着一个男子,两人一前一后缓慢的走在小山坡上。南庭芥已过了花期,紫色被成熟的一片青代替。

    从最高的山头上眺望,身后那片暖阳照耀下的青映的越发生机勃勃。她将棺木放下,沉默地站了许久,他亦在身边静默不语。

    南嫣就那么站着,到日薄西山,又从傍晚到漫天星辰,仿佛她要站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夜色下的孤寂又坚毅的背影在巍巍群山的衬托下显得有些悲怆,他伸出双手想要将她揽入怀里,但又极其克制的停在了半空,摆出一个落寞又滑稽的姿势。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忽然倒下,他眼疾手快接住了她,她闭上了眼睛,神态祥和,安静地仿佛在做一场梦。

    世事如梦,梦如真。他抱着她,久久未动,直到那一声婴孩凄厉的啼哭将他从梦境了拉了回来。

    他未给南嫣的墓碑刻字,好像那一片空白的石碑能留给他最后的幻想。

    ——南嫣没死。

    此后,吕家人对郦侯当年的事只字不提,讳莫如深。没有一个外人知道郦侯有一个孩子,更不清楚孩子的娘是谁。

    庭院的槐树下影影绰绰,斑点密集的投到地面上,侯爷一个人坐在庭院的石凳,神情落寞,“南嫣,我错了。”

    一会儿又看着天空轻笑,侍女看得不是滋味。“侯爷,进去吧,您都坐了好几个时辰了。”

    他愣愣地抬起头,眼里满是困惑,“你是谁啊?”

    “我是你的贴身侍女雯萝啊!”

    他摇了摇头,茫然又哀伤,“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南嫣说我是她的如意郎君,可是她好像不见了,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这已经是侯爷犯病时第几次这么说了,雯萝已经记不清了。

    常青的生母死后,侯爷就疯了。

    时而哭泣,时而嬉笑,时而呆滞,时而癫狂。还常常一个人跑出去,也不知道去了那里,每次回来都是一身狼藉。

    偶尔清醒时还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不言语,面无表情,死气沉沉。侍女心道,还不如疯透了的好,至少不会那么痛苦。

    正午的日光明媚,那亮极了的光圈照进屋堂,让人眩晕得有些恍惚。

    小孩儿乖巧地伏在案上写字,亮光之下明黄的宣纸让他陷入一片宁静之中。忽然屋内沉缓的声音响起,他抬头有些不安和微微的恐惧。

    “你过来。”浓烈的草药味环绕在整个卧房,吕台神色憔悴,散漫地倚靠在床头,俊秀的脸像是抹了一层□□,雪白雪白,病怏怏的空洞掩盖了他眼里的冷漠。

    小孩儿慢慢走过去,怯生生的望着爹,自他三岁记事以来,爹第一次和他说话。“这是你娘留给你的东西。”

    他伸出双手,小心翼翼的的接过。那是一颗紫色刻莲的夜明珠,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这颗珠子很漂亮,也是他第一次对娘有了模糊的猜想。

    但他太小了,什么都不知道,内心构建不出娘亲的容貌,也猜不到她是不是爱他。

    有一回,他想喝水矮小的身躯却怎么也够不到桌上的水壶,爹爹坐在躺椅上撑着头没有看他一眼,侍女们侯在一边低着头,他够不到就没有喝到那杯水。

    有一回,他在庭院蹲着呆呆地看着地上的一串蚂蚁,忽然下起了雨,台阶打滑他爬上去时摔了一跤,摔的狠了些,断了一条腿,雨密集的坠下,在头发悬成雨珠,雨水朦胧了眼他抬头见侍女立在屋檐下,一步未动,冰冷寒风席卷走了他的期待,那一回他终是生了一场大病。

    有一回,侍女大意的把他放入滚烫的热水中洗浴,他的皮肤烫的通红,入睡前起了灼人的水泡,刺痛的像刀削皮肤,从始至终他未哼一声。

    聪慧敏锐的他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

    有一回,······

    那些他不明白但是记得清楚的事情涌上心头,难言的情绪油然而生,他忽然期望,至少也许娘亲是喜欢他的。

    五岁那年,爹病死了。

    他跟一个仆人出去玩时被乌泱泱的人群淹没,满大街都是高大陌生,匆匆行走的人,他抬头慌忙地找熟悉地面孔,直到街上空无一人也都没有找到。

    当时面对陌生的一切,幼小的他惶恐,不知所措。傻傻的立在原地等了七天也没有人来找他,他才明白自己被抛弃了,从此就没有家了。

    “那孩子捉蝴蝶时不小心滑下了山崖。”就这么一句匪夷所思的定论,所有人都接受了。

    从此,如同销声匿迹,再无人留意他的存在,好像他从不曾出现过。

    常青跟叔父说自己五岁前的事时总是轻轻带过,他的眼里没有恨意委屈,像是在诉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他说,“叔公待自己的好是旁人求不得的幸运,这个世间比我苦千倍万倍的人又何其多,我是不必沉陷在过去的痛苦中的。”

    一阵妖风席过,漫花飞舞,屋内吹进了不少花瓣,落在两人的发间,衣裳,足边,像是离别倾述的温言。

    刘章听完所有来龙去脉,他忽然蹲下,把脸埋进膝盖。

    马不停蹄从城阳到京城,硬生生把日程缩短了一大半,松懈下的疲倦让他眼前一片昏暗,他此刻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悔恨。

    如同魂魄撕裂,疲倦的顿感却没有减少他排山倒海的难过,痛苦,他想呼喊,可赌在心口无法说一个字。

    就像是腐烂的肉重新被人重新用刀子一刀一刀剜开,心口痛的说不出话。

    倘若他能早点遇到常青就好了,他便不会让他受那么多苦难。

    倘若他能及时发现并阻止常青暗中做的事情就好了,常青就不会用他自己的命去祭奠吕氏。

    倘若······

    刘章越是这么想,越是悔恨不甘,越是痛苦不堪,越是······

    常青太好了,是他不配,是他辜负。

    周云看着他,想到了当年的自己。

    如果那个年少的周云,不那么含蓄,主动一点奔放一点,不顾一切地把南嫣追回来,保护好,她是不是不会就那么死了?自己是不是不用孤独的空等这二十年?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无望孤独?

    他不明白,许多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他还是在想。

    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的日子伴随了他二十年。

    还有这余生,他该怎么熬,他不知道,看着那朵紫红相间的嫣,他忽然想起了她温软眷恋的话。“我是南越最受宠爱的公主。”“我的家乡开满了花,而我最爱的是嫣,和我的名字一样的花。”

    时间过去太久了,久到他快记不清了,也许南嫣不是那么说的。

    他忽然深刻意识到,南嫣生前其实是深深爱着这个世间的,只是她也有太多身不由己的烦恼困苦。

    她喜爱热烈的生命,爱着花团锦簇。

    她热爱,那么自己就替她继续爱下去。

    直至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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