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故人之变
事到如今,谭鹤原本没必要隐瞒自己是葬雪堂堂主的身份,加上之前他说自己是去葬雪堂寻事做的,知道些事情勉勉强强说的过去,何况也隐隐约约觉得邓通应当是猜出了自己的身份,但是他还是觉得先装作不认识的好,免得双方尴尬。
谭鹤道:“你过去的时候土匪们被关去了葬雪堂内。”
邓通:“嗯。”
谭鹤说完等了半响也没等到邓通问话,虽然心中有些奇怪,但出于对他品性的了解,也没追究,转而无奈道:“他们前日被关,如果明日县令府的人会把他们弄进大牢,算起来也就关了三天,可经你这么一说,事情就变得很不确定了。”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露出一股不对劲,真相越快弄清楚越好,不然他总觉得会出什么幺蛾子。
邓通见谭鹤低眉思索,开口道:“不必焦灼。”
谭鹤偏头看着邓通,一脸疑惑,“啊?”心道,我焦灼了吗?又想到这应该是这人笨拙的安慰之语,再见他目光有些不自然,莫名觉得他有点可爱,想摸一摸他的脸,鬼使神差的也就那么做了,直看到邓通惊住了,好歹是没往后退,忙改变方向从他的脸颊落到肩膀,拍了几下,干笑道:“谢谢你啊。”
邓通看他的手一眼,沉默。
谭鹤悻悻地缩回了手,心中腹诽道:“说是不喜与人触碰,可咱俩都不知道碰了多少回了,搂也搂了手也牵过了,怎么这臭毛病还时不时跑出来。”
忽然,邓通道:“土匪首领的身份有疑,我想见他。”
这些年邓通到处奔走,入了岭南,正好有人委托他去剿匪护民,他便去了,意外发现了一件事,有些在意。
谭鹤一怔,心道:这是在征求我的意见么?
遂也不装自己只是什么葬雪堂的下属,无权决定此事,直接就道了声好。
葬雪堂坐落在山脚下,离小镇最热闹的街却是不远的。走在道上,清月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映出周遭事物的轮廓,好歹能视物。
从街头上个坡,拐一条幽径,就到了葬雪堂的门口,红色井子木架后一道古朴厚重的门,一进去,里边茅草屋,瓦舍,亭台楼榭,竹屋各式各样的建筑都有,合在一起却不混乱突兀,各个建筑都处于合适的位置,融入于周遭的鸟语花香,潺潺流水中,在月色下现出清幽、朦胧。
唯有一栋又高又大的建筑处于边缘还挂着灯火,邓通望过去,周遭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器物,有土罐、竹篓、假盆栽、木门、扫帚、置物架、木雕等等。
谭鹤解释道:“那是大家手工制物的地方,要进去看看吗?”
行到建筑门口,抬头眼前高耸的建筑拔地而起,如同骤然出现的一座大山极富冲击力,在火红的光的映射下显得雄伟壮阔,震撼人心。
门扉上半是窗,下半浮雕了不知名的花,盛情怒放,延展颤动,似乎要冲破门扉。一开门,依着墙壁,千千万万的木柜和木柜里各式各样的器物,排山倒海般袭入视线。在往前一看,坚硬厚实的木门将地面切割成无数独立的隔间,间壁上也做了往里置物的柜子。
每个隔间都是一个作坊,里面悉悉索索,嘎吱嘎吱的声音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到来而打断。谭鹤驾轻就熟地带着邓通从迷宫一样的缝隙间穿过,人们都在聚精会神地做着手上的活计,也没有因为他们的经过而张望停手。
一处隔间,万花齐放,定睛一看依稀能瞧出材质,却瞧不出折叠捏造的痕迹,可谓是登峰造极。邓通停住了脚步,望着其中一朵山茶花,谭鹤在长陵书院捏过的那朵和这朵一模一样。
谭鹤也瞧见了,他的捏花手艺就是跟这位花坊的师傅学的,师傅现在倒是不在隔间,大晚上的也就只有急着赶货的人会来,因此这里便其实也没多少人,一般是二三十个,即使是这样弄出的动静也不小。
隔壁,哒哒哒,砰砰砰,劈里啪啦的声音就没断过。
谭鹤见邓通目不转睛的模样,深以为他是很喜欢山茶花的,于是从檀台上拾了张纸三下两下就捏出一朵山茶花来,放在手心欲递给他,这时隔间的敲打声停了下来,一老头从隔壁探出个身子,人未到声先至,“堂主,我照着你的画雕的屏风终于好啦,嘿嘿······”
嘴角咧到耳根,还没嘿完就瞥见谭鹤身旁的男子,见男子面容俊美,如刀出鞘,自带一股攻击之意,不苟言笑,不怒自威,令人不敢逼视。
木匠有些顶不住便住了嘴,硬着头皮从墙缝中挤了过来,才想到这人不是葬雪堂的人,而他方才喊了堂主二字,不由得觑着谭鹤的神色,然而银白面具挡住了脸,他拿不准谭鹤的意思,强行改口,“公子,怎么这么晚了你还来?”
这欲盖弥彰也太明显了吧,谭鹤一阵无言,不过也是,他从不带外人来这,他们一时没注意也情有可原。
邓通看他一眼,依旧面无表情,旋即移开视线看他手中的花。
谭鹤一阵心虚,不敢看身旁的人,也拿不准邓通是个什么意思,把花丢到檀木台后就绕到隔壁,去看屏风。
屏风的材质上佳,摸上去一股沁人的凉意,上面雕的是水塘艳荷,其中多是青色的叶,上边的褶皱和茎的纹路清晰可见,淌在滑溜溜的叶面上的水珠倒影着天空的云影,悬挂着的水珠映出满塘水波和倩影,簇满了青色的画面中猝然出现了一抹淡粉色,整的来说是半红不红,近是端正清雅。
这画意义不明,让人摸不着头脑。
谭鹤看着雕地分毫不差的屏风,笑嘻嘻搂过木匠的脖子真心实意道:“不错,不错,很好。”
邓通立在他们身后,视线投向前面的人和屏风,神色不明。
木匠只觉一瞬间被冰冷的刀剐了一下,不自觉一抖,望向背后面无表情的人,有些不自在地站到一边,心中巴不得谭鹤快点走开。
谭鹤看了一会,觉得晾着邓通不好,旋即转向他,“走吧,去别处看看。”
看了一圈,出去之后,谭鹤和邓通并肩而行,两人静静地走在小路上,两边的树木郁郁葱葱,花木的枝条连头缀满的花层层叠叠连着,又嫩又软的青藤似乎无处不在,挂着枝木间,如缎带般飘下,清明灿烂的月悬在树顶,似乎上去一伸手就能捞到。
忽然,谭鹤玩笑似的道:“我要不,把月亮摘下来送给你?”
月下花瓣无声飘舞,万籁俱寂。邓通顿住脚步,定定地看着他。
他也停住脚步,暗骂自己多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花树下两人相对而站,半响,他缓缓伸出手,在邓通的注视下取下面具,满不在意的笑道:“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邓通抿唇不答,谭鹤叹了口气,瞬间移到清澈的水流边用面具挽了一瓢水,放在掌心端着,高高举起接了几朵落花,冷白的银曲着优美的弧度盛着冷白的月,月上浮着几朵小巧娇俏的花。
谭鹤端着这轮月亮,献宝似的递到邓通眼前,“你瞧,我把月亮摘下来了,你能不能不要生气了?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树上忽然传来肆无忌惮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堂主你觉不觉得你就像惹小姑娘不开心的负心汉?”
一个身姿模样具好的姑娘从树上跳下来,落到两人中间,她面向谭鹤,惊奇道:“原来你长这样。”
这之前,她还没见过谭鹤摘下面具后的样子呢。
谭鹤预感到她会说些不好的话,果然她道:“我还以为像你这么爱送姑娘礼物的,爱献殷勤的,是个不讨人喜欢的模样。”
这下他在邓通面前落下一个不正经的形象了。
谭鹤扶额,故作一本正经道:“许立,县令府的戒备加强了,我们的人很难靠近,换你去看着,不用进去,在外面盯紧他们的一举一动就好。”
许立横眉一竖,“我今晚才护送完去往京城的商队回来。”
“那明日。”
许立没说好,她瞥了一眼身后邓通,对谭鹤小小声道:“这人气场好恐怖。”说完就大摇大摆走了。
谭鹤忍不住笑,“监学大人,她说你恐怖,我倒觉得你一点也不可怖。”
邓通还是面无表情,仿佛习惯了他不羁的言辞。
谭鹤把水倒到树根下,重新把面具扣在脸上,道:“走吧,不是要去见首领吗?”
穿过长长的走廊,两人来到洞口,值守从两个变成了六个,左右各三持剑而立,见了谭鹤纷纷欠身示礼,随后进入洞内点亮壁灯。
火光升腾,墙体一道相应的火影。洞内明亮,土匪们个个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不消谭鹤指人,邓通便径直走向一个长相端正的男子,男子原本在阖目养神,似乎是感受到了来人,睁开了眼睛。
邓通在他面前停下,从袖间抽出一把软剑,下一瞬绳索脱落在地。
邓通道:“你自己撕开。”
首领一笑,起身五指曲起,手背根骨分明,紧绷锐利如撕着猎物的鹰爪,抓上下颌撕开一层脸皮,他的颈间留下几道鲜红抓痕他却浑然不在意,只是看着邓通,无端透出一股嗜血的狠戾。
邓通眉也不皱,道:“王傀。”
王傀嗤笑,“难为你还记得我。”
一旁谭鹤看着那张有点熟悉的面孔疑惑道:“王愧?”“好像在哪里听过。”
王愧心中一恼,却看也不看他。
邓通提醒道:“长陵书院。”
谭鹤想了一会诚实道:“不知道,不记得。”
这话是真的,他接触的人无数,历经的事也无数,何况受伤躺床躺了整整一年多,算起来五年没见过,受伤之前那些的印象不大深的事,是真的忘记了。
邓通一阵无言,王愧扫了一眼谭鹤,“没想到你居然和监学混在了一起。”神态满是对谭鹤的轻视和鄙夷。
谭鹤还未开口,邓通就冷冷道:“与你无关。”
谭鹤心中莫名一动,却仍然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情况?”
王愧默了一瞬,“谭鹤你真是蠢得可怜。”
邓通不轻不重地打断他,“五年前你离开长陵书院是为了去当土匪首领?”
王愧扬首,一脸倨傲道:“那又如何?”
闻言,邓通懒得再理他。
王愧被他冷淡的态度激怒了,一甩袖飞出数枚毒针,直袭邓通面门。
邓通反手就是一剑,似雁过无痕,毒针却尽数掉落。
这一招就足以定高下。
谭鹤奇道:“你是长陵书院的学生?”“为什么?”
为什么放弃大好前途去当土匪?
王愧道:“无可奉告。”
闻言,谭鹤笑容不变,语气却陡然变冷,“真的不告诉我吗?”
王愧冷笑一声。
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三人同时望过去,洞口竟塌了一方,浓浓烟尘中走出一个人。
与此同时一道细长的黑影袭来,邓通一步挡在谭鹤面前,黑影却迅速缠住了王愧的腰,下一瞬王愧和不速之客消失在烟尘中。
从头到尾也不过一转眼的功夫,谭鹤追了出去,六个值守还没反应过来,一见到他一齐涌了上去,挥斥着未消散的烟尘边咳边道:“刚才我们听到一阵巨响,堂主这是怎么了?”
谭鹤望着洞内和长廊相接处的缺口,走了出去,望着茫茫的夜色,神色复杂道:“是他,藏头藏尾的家伙。”
邓通站在他身后,目光如炬,显然也知道来人是谁。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眼下这情况六人也知道这是他们的失职,皆低头恭敬道:“堂主,请责罚。”
谭鹤大剌剌道:“责罚什么,我都不一定打得过他,你们没反应过来也是正常的。”旋即面向邓通,“算了,明日再看。”“你先跟我来。”
谭鹤把邓通带到了一间清雅的居室内,让他暂且住下,交代完一些琐事就踏出房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番事情下来,他也累了,躺在床上没一会就睡着了。
翌日,他打开房门就瞧见池西站在门前满脸不耐烦,闻洛坐在台阶上神情恹恹,邓通笔直地站在檐下。
谭鹤一脸惊诧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池西怒道:“你自己看这都什么时候了?”
谭鹤抬头看到了高高挂起的太阳,眯着眼道:“快午时了。”
“谭鹤,你是不是睡糊涂了,今日是官府来提人的日子!”
“他们来了吗?”
“早来了。”“长歌已经出面了,人都要走了,你怎么一点儿都不上心的?”
“出了什么岔子吗?”
“没有。”
“嗯好,话说你们干嘛站我房间门口?”
闻落幽幽道:“长歌等你商量事情。”他抬眼看着谭鹤,“这次事情有点棘手。”
葬雪堂主厅坐落于最中心,斜坡瓦顶半砖半木墙,镂空方格门窗,光滑的青石板地,蒲团凳,草席的座位,一张一丈长的木案铺设一条青色绣兰布,一白瓷瓶插着一枝假花。
推开一道又一道的推拉纸门,陈设简朴典雅,引人注目的是纸门上画着的各处别样的美景,而最里的墙壁钉了一块木板,上面提了一念生一念死。
那字迹既万分潦草又莫名端正,像是狂躁的龙蛇极力压抑撕咬自毁的冲动,似乎是一个正处于矛盾痛苦的人所提。
邓通立在木牌前,目光久久停留在上,谭鹤在旁笑着道:“这是我几年前瞎写的,后来就一直挂着了。”
池西一听当即就沉了脸,那时谭鹤喝的烂醉如泥,回来时满身酒气,一会安静一会狂笑,扑到桌子上徒手掰下一块桌板,提笔狂写,简直像个疯子,写完还非要拿着自己的刀放在脖子上试试锋不锋利,要不是他抢的快,那脖子早没了,到现在他的前臂还留一道疤。
事后要不是长歌拦着,他早就把谭鹤踹死了。
谭鹤脸上背上胸膛都是鞋印,谁知道他顶着这一身鞋印公然去了食堂,引得众人纷纷侧目,那眼神充满了震惊愤怒,大抵是以为那个狗胆包天的揍了他们的堂主。可他们也不敢说出口,怕堂主丢了面子,就只能一个劲的骂鞋印的主人。
谭鹤发现不对劲后,脑海闪现出昨晚池西愤怒的脸,当即就找他算账,两人打了起来谭鹤才发现池西的手受了伤,可池西动起手来却不管不顾,也不说自己是为他的受的伤。
谭鹤发现他受了伤就没那么认真打,池西却越来越愤怒,骂道:“谭鹤瞧瞧你昨晚那疯狗的样子,怎么今天装起好人来了,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手下留情啊!”
谭鹤没理他,谁知池西却不依不挠还要进攻逼谭鹤出手,他血都渗湿了绷带晕红了外层的衣袖。
谭鹤只好赔笑,“不打了,我认输。”
池西却更加愤怒道:“谁他娘要你认输,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想打就打,不想打就不打!”
谭鹤只当他还在气自己找他算账,便好声好气道:“对不起,昨晚我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我不应该还没搞清楚状况就来和你打架。”
一群人跑来围观,打架的是堂内的老大和二把手,众人也不敢拉架,也大概知道了那些脚印是谁踩的,心中就犯嘀咕了。
人群一阵窃窃私语,有人小小声道:“再怎么样也不能把堂主踩成这样啊。”
池西平日傲气惯了,做事又向来雷厉风行,骂人不留情面,脸色也不加掩饰,而谭鹤则笑嘻嘻的,跟谁都谈得来,跟镇东边买菜家的二傻子也能津津乐道地聊个半天,这么对比下来,众人心中免不了更喜欢谭鹤,心中也就偏向了谭鹤。
池西的脾性惹得不少人颇有微词,这时候这些人虽然碍于种种缘由忍住了当着面不说,但眼神还是能流露出他们的想法。
无非就是觉得池西目中无人,不好相与。
池西越想越气,而看着谭鹤一副不在乎输赢的态度,一股热血直往上涌,烧得他失去了理智,他怒吼道:“就是我踩的你,你就活该被踩死,你不就是不想管葬雪堂了,就你厉害,就你是好人就你背负了责任就你活得累!偏偏就是有些蠢货以为他们能入得了你的眼!”
平日里池西直来直去惯了,但还说过这么过分的话,谭鹤愣住了,旋即脸色一白道:“够了,我不想和你打。”
池西冷哼一声,却仍旧不停手。
谭鹤索性不动让他攻上来,刀尖就要刺向谭鹤的腹部时,众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而这时柳长歌忽然出现一把夺下池西的刀,道:“池西,你刚才这刺的方向就算是我不来,你也只能挨着边擦过,没法刺中堂主。”
“打架可不好,打的稀里糊涂更不好。”
柳长歌微微笑着对众人道:“诸位,你们可不要学他们两个的顽皮,散了吧。”
众人心中知道副堂主是来解围的,由于副堂主说话常常有多种意思,事后就有人拿她的话来分析。
有少数人认为副堂主的言外之意,是为了缓解堂主和池西的矛盾,把嫌隙说成是顽皮。
有人则认为,柳长歌是不希望他们在意这件事,从而认为堂主和池西不合,也就导致葬雪堂内的不团结。
三是敲打他们不要一有矛盾也跟着打架。
大家坐在一起八卦,想法不同,有人认为是一,有人认为是二,有人认为是三,有人则什么也没想,只是觉得这只是一件小事而已。
最后得出结论,果然副堂主是天下第一聪明的。
不知是过去了多久,柳长歌闲了下来,故作叹气,无奈道:“你们打这么一架,打的惊天动地,本人是打了就过去了,可旁人心中到底会有不好的猜测,所以你们两个今天下午开始一起去把后山那块地里的草给拔了吧。”
于是到了下午,谭鹤双手拔草,池西单手拔草,大概是在这种事情也不想输,何况堵着一口气,池西拔的草一点不比谭鹤少,动作一点不比谭鹤慢,甚至把谭鹤甩在了后头。谭鹤始终在他后面保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却是实实在在的没偷懒。
日头很晒,拔出的草很快就晒干了,泥地都是滚烫滚烫的,白嫩的草根浮在新翻的软泥里,谭鹤却发现了什么乐趣似的一根一根捡起来,堆在一起。
池西尽心尽力地在前面拔着草,谭鹤就时不时捡一下白草根,一个下午过去了,原本只是宽阔的田地变得漫无边际起来,照这样下去他们还得顶着滚烫的太阳不停歇地拔个三日,才能清理完。
第一日,谭鹤还能一刻不停地坚持。
第二日,他拔累了就在土里打滚,打完滚老老实实地再拔,循环往复,动作却是越来越快,赶在了池西的前面。池西手都酸了,出了满身汗,没偷懒却也没力气继续在这种事上跟他一争高下,尤其是看到他躺在泥地上把沙土往自己身上盖的时候,甚至怀疑自己是怎么能跟他这种人打了起来。
一番下来,当日傍晚就拔完了,看着这一大片整洁亮眼,没有杂草的土地,不需要留到第三日池西心中隐隐感到庆幸,他站着眺望还有一股淡淡的满足感,直到他看到糊了一脸泥的谭鹤,这种喜悦瞬间变成了嫌弃和无语。
见他的双手还捧了一堆白草根,池西面无表情道:“你拿这个做什么?”
谭鹤道:“这个啊,带回去给阿衍玩的,白草根放在罐里用石头剁成泥,再加一点水搅合搅合就能做成丸子,小孩子们过家家最喜欢玩这个了。”
“这还是我用几块石子诓骗来的独门秘技,我试过放在手上好像手会白一点,就是维持时间不长,闻着虽是清香的,味道其实是清苦的。”
“阿衍学东西一直都太发狠了,他应当要好好像别的小朋友一样玩玩泥巴啊什么的,说起来我是真的很少陪他,上次我去他师父那见他,他抱着我就是不松手的,话说男孩子这么粘人真的没问题吗?······”
池西:······
还有完没完?
是你自己想玩这幼稚的东西,喜欢玩吧?到底是骗了谁,我怎么觉得你才是被骗的那个吧?
你怎么知道是苦的,难道你还放进嘴里尝了那玩意?
学东西坚持发狠有错吗,难道像你这样一下学一下玩?
什么小朋友,他明明都已经十岁了好吗?现在的孩子超过九岁谁还玩泥巴?你吗?
你还知道自己很少陪他,有时间到处鬼混玩乐,把人家丢给他师父就不管了,见了你不放手难道心中一点愧疚都没有吗还嫌弃他粘人?
不对,男孩子粘人这点是不对。
两人一齐走在道上,池西憋了一肚子话,却一句也懒得说,任由谭鹤在一旁喋喋不休。
谭鹤问地紧了,池西还会答个哦或嗯,至少表面看上去一派和谐,于是两人的和好如初被众人所所耳闻,至少没在暗地里吐槽过池西的为人了。
而他们回去之后发现那块桌板被柳长歌钉在了主堂,谭鹤不甚在意问为什么,长歌却道:“瞧着怪有趣的。”
谭鹤靠墙就地坐下笑道:“不膈应么?”“这可不是什么启明智,祝福之类的吉利话,这可是酒后疯话。”
柳长歌自顾自道:“我倒不觉得生和死是什么沉重的,需要慎重避讳的,大概是如今觉得迈不过去的,无法战胜的东西到了后面也许会不一样,但当时的困惑苦痛挣扎也是真的,所以拿来当作纪念,算是个小小的期冀,一个乐子。”
她顿了顿,笑道:“我这是前言不搭后语,乱说一通,你要是介意我便把它取下来。”
谭鹤看着她也微笑道:“随便吧。”
池西在一旁沉着脸不说话。
葬雪堂扩建,里外上下的各处各类布置她从没有过自己的意见,都是参考别人的意见,即便是一个小小的挂件她也没有添过,她的房间除了一张床一张椅子便什么也没有,从未表现出对某件事物的喜恶。
她对人也是一向极少主动,即便是笑也只是出于礼貌,甚至有时候她的关心都只是刻板的,好像不带感情,像是出于判断某种时候应该这么做。
除了处理堂中必要的事物,她从未对旁人有过任何一句能拉近关系的话。
更别说是把谭鹤写了字的桌板堂而皇之的挂在主厅,这种事不像是她会做出来的。
而谭鹤也是因为她这点模棱两可地道了句随便,听谭鹤无所谓的语气,她也没有再说什么。那之后,那块其貌不扬的板子就这么挂在显眼的位置挂了五年多。
每每有人见了都以为这是什么名家书法,抑或传世珍品,也总免不了要问起。
而每次一提池西就会黑脸,谭鹤倒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有时还要顺着来客的话大夸特夸自己一番,丝毫不脸红,也丝毫不心虚。
经过年岁墨迹有些淡了,邓通看了许久也没移开视线,目光沉凝,好像真的在看什么珍贵的传世佳作,厚脸皮如谭鹤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了,咳了咳道:“哎呀,别看了,这没有什么好看的。”
闻言,邓通把视线投向他,久久不说话,眉头轻蹙,好像在思索着什么话,谭鹤也看着邓通,好整以暇。
室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透过半开的门扉在隔间响起,“你们这是在干什······”
话音未落,就停住了。谭鹤望过去,这才发现五年未见的刘浅和吴尘坐在下方的蒲团上,而刘浅正黑着脸目光不善的盯着吴尘,吴尘则心虚似的端起水杯埋头苦喝。
见他望过来,刘浅礼貌性地点了头便不说话了。
而长歌坐在另一边,淡声道:“这两位是长陵书院的来客,谭鹤你应当是认识他们。”
谭鹤一脸坦荡道:“认识,是与我一齐厮混,哦不,是与我一齐奋发向上,披荆斩棘的好友。”他挤到两人中间坐下,自顾自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话说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吴尘一听这话,心中一喜也不再顾忌什么,“你们前脚一进去,我们后脚就来了,所以说谭兄你们是看得有多全神贯注啊,连我们什么时候来了都不知道。”
刘浅习惯性地刺他道:“你懂个屁的全神贯注。”言毕才发现不妥似的,静了下来。
谭鹤,“哈哈哈哈,刘兄说话还是这么犀利。”
短短一两句话,便没有了许久未见的生疏和尴尬。
柳长歌适时道:“刘公子,吴公子作为长陵书院的代表是为土匪首领而来,据说此人名为王愧曾经是长陵书院的学生。”
她对两人道:“可不巧的是,昨夜王愧被人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