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梦
王宇将伞收回,一缕阳光穿过树叶间隙照到他眼角,光亮闪烁过脸颊。
他“嘶~”了一声,用力揪起一半脸。被泪水蛰到,才察觉,原来脸颊被当时那把尖刀划破了脸。
疼疼疼疼!这下不毁了吗?还要靠脸吃饭呢?
赤染将胳膊杵在车框上,用手轻抚着额头,半睁着眼看向王宇。
王宇被盯得有些窘迫,用手挠了挠头,朝他一笑:“老板,刚才你全听到了?”
“嗯。”
八卦之心人人皆有啊……
考虑到折腾了一宿,为避免疲劳驾驶而发生亲人两行泪环节,赤染决定先找个附近旅馆休息会儿。
偏僻地方不好找旅馆,更何况此处连个旅游景点都没有,愣是开出两公里才看见路旁一个生了锈的牌子上用红油漆歪歪扭扭地写着旅店二字。
刚一进屋,一股陈旧味儿扑鼻而来,大声说句话都能将吧台上的灰尘带起来,吧台上还有一个用透明胶带粘住的招财猫。
“有人在吗?”王宇一嗓子把系着围裙的老板娘喊了出来。
“住店?”老板娘眉开眼笑,毕竟一年能碰上一个客人就不错了。
“两间房,有吗?”王宇朝着老板娘比出两根手指。
老板娘沉默一下,随即眼球贼溜溜地转动起来:“有有有,你们坐那稍等一下哈。”说完就走进密不透光的窄走廊里,扯着脖子喊道:“小崽子别睡了!快把你屋腾出来!”
门里走出半大的孩子,打量着也就七八岁,用袖子蹭着大鼻涕,憨头憨脑地问:“妈,中午吃啥?”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旁边的木凳上满是灰尘,登腿儿都被包出一层厚厚的泥浆。
赤染凝视许久,还是决定站着。
老板娘把孩子从走廊推了出来,看见他俩后怒目横眉马上转变成慈眉善目:“不好意思,久等了,屋子已经空出来了,我带你们过去。”
老板娘把他们两个带到那孩子的卧室,王宇伸头往里面一看。
好嘛,地上全是零食袋子,再一看床上,床单也被各种液体染得姹紫嫣红。
王宇倒不嫌弃,毕竟桥洞子底下他都睡过,怎么来说这也能遮个风挡个雨啊。
但就怕赤染为难,王宇回过头看向他,只见赤染愁眉不展,满脸乌云密布。
老板娘也察觉到赤染不快,搓搓手道:“要不咱再看看另一间房?那个比这个宽敞干净。”说着就转身推开隔壁房门,这回换成赤染先探过头去,王宇没去看房,但从赤染眉头放松来看,此房应该说得过去。便回身踏进刚才那间屋子,却忽然被一把拽住后衣领,被拖得两条腿紧倒腾,刚要回身望去,就听见赤染不疾不徐道:“老板娘,一间足矣。”
王宇正过身子,整理下衣领,两手护在胸前:“赤总……你不会是要……潜规则吧……”忽然想到赤染一向不近女色,没想到竟有断袖之癖……
赤染一脸疑惑:“什么叫潜规则?”
看见王宇碍口识羞的样子,顿时领悟,赤染慢条斯理地解释道:“别多想,那张床太小,你睡眠不好的话,疲劳驾驶很危险。”
王宇松了口气,往床上大字形一趴,正准备脱鞋时又想到床只有一张,便急忙起身,把床上映出他身形的褶子抚平,朝着赤染讨好:“老板睡床,我睡椅子就成。”
赤染端方大雅,坐在椅子上问:“为何不告她姓名?”
王宇做张做智:“我怕她知道我名字后不舍得投胎转世了,毕竟我魅力这么大~”就算表面再装得玩世不恭,语气还是藏不住的,赤染能听出他声音发颤。
后半句是为了掩盖情绪,前半句却是实话,不管是人是鬼,一旦有了念想便不舍忘却
。
趁着情绪稳定,王宇又将话题绕了回去:“老板,您还是睡……”结果凑近一看,赤染已经扶额睡去。
索性自己躺回床上,由于身体过于疲惫,刚将鞋子脱掉,就入了梦。
梦见电闪雷鸣的夜里,自己躲在桥洞里,正发愁什么时候雨停呢,慷锵有力的声音从桥上传来:“这么大的雨,小友不回家吗?”
这不废话吗?有家当然回了,可他没有家啊。
王宇用手遮着眉,往桥上望去,只见桥上人投袂而起,一眨眼便到了他身前,两袖一挥,身旁雨滴便如鸟兽散般甩到四方。
眼前人一身道袍,两鬓霜白,正仰首伸眉地向他走来。
难不成……又遇鬼了?还是装看不见为妙,王宇急忙低下头努力不与他对视。
那人谈笑自若:“这是小友掉的黑伞吗?”
一把黑伞伸到王宇面前,王宇吓得直接将眼睛闭上。
胡扯!要是有伞还能躲在这桥洞里吗?
老道接着自顾自说:“那……是这把红伞吗?”又将红伞递到王宇面前。
王宇紧张得眼皮都痉挛起来,只能强装淡定,跟往常一样装作看不见鬼,要不然又要被缠上。
“看来是这把白伞喽?”又将一把白伞递到王宇面前。
王宇实在憋不住了,管他是人是鬼,现在都已经被缠上了,索性吐槽道:“《金斧头银斧头》的故事我听过!”
老道大笑起来,又严肃道:“那你要哪把伞呢?”
王宇心想,当然黑伞了!既防晒还耐脏。
便仰着头,坚定答道:“黑伞!”
“不后悔?”
就一把破黑伞,有什么好后悔的,不要白不要。
“不后悔!”
只见老道示意王宇伸出手,王宇照做,对方将手心对向王宇手掌,一把古伞便在手心里了。
以前都是鬼缠着他,让他帮忙给活人传话,头一次遇见送东西的鬼。
王宇瞪大双眼看向对方:“你到底是人是鬼啊?难不成是神仙?”
老道轻笑:“似人非人,似鬼非鬼。”
这话有点深奥,让王宇沉思半天,最后放弃思考:“那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毕竟雨天赠伞,堪称雪中送炭。
老道挑起一边眉毛:“有是有,不过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啊?”王宇歪着脑袋问。
对方笑而不语反问道:“小友可有心愿?”
哦哦,原来不是《金斧头银斧头》的故事,是《阿拉丁神灯》的故事啊。
“当然有!”王宇埂着脖子,眉毛一挑。
“不妨说来听听。”
深思片刻后:“我要张大床!”
“还有呢?”
“再来张被子!”
“接着呢?”
“席梦思床垫!”
“小友志向可以再大一些!”老道鼓励他。
“那就……变得有钱!很有钱!很有钱!”
“这些以后都会实现,可小友愿望为何不是看不见魂魄呢?”
王宇自打一睁眼就能看见鬼,自己深知与常人不同,要说带来的烦恼的确不少,可……
他摇了摇头,正视对方,目光炯炯:“可这样我就帮不上他们忙了。”
生来带给他的不止这幅阴阳眼,还有一颗大慈至善之心。
老道一愣,颔首微笑:“此伞正适合你。”
王宇听不懂,摇了摇小脑袋,又补充道:“不过……我倒是希望,那些鬼能畏惧我,要不我总是怕他们……”
他拍了拍王宇肩膀:“会的,以后会实现的。”
王宇听不懂,不知道这人云里雾里说些什么,便皱着眉头。
刚想张口提问何时实现,忽然一道金光朝他眉心袭来,顿时浑身瘫软,刚要朝后倒去,只见对方迅速伸出两指点向自己眉心。
王宇身体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眼前闪过九宫八卦五行,耳畔响起超度除凶咒……
浑身抖如筛糠,两眼沉沉闭去……
再睁眼,便看见床旁沉睡中的赤染。
王宇大口喘着气。
赤染梦浅,闻声睁眼,便问神情迷离恍惚的王宇:“怎么了?”
王宇出神地看着赤染,怅然若失道:“没什么……没什么……”然后坐起身穿上鞋,向窗口走去,
他拉开窗帘,望着云蔚霞起,若有所思。
他清楚那不是梦,是记忆。
那是王宇第一次见到那老头,也是唯一一次,那时他七岁左右。
而这老头正是赤染程门立雪的师父。
他深知被赤染招为伙计是为了寻他师父,可王宇始终不知为何老头偏偏赠予他伞。
他将初见时的事情,早就向赤染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毫无保留。
一来以表忠心,二来也是为解答自己心中疑惑。
因为生来带有阴阳眼吗?可赤染说过渡阴者都是生来便能识鬼,而渡阴界又有成千上万的渡阴者,为何偏偏选中他……
王宇想得头疼,用手敲了敲头,满面愁容地转回身,正对上赤染担忧的目光。
他欲言又止,赤染凝神谛听。
沉寂半晌后,以一句“老板,我饿了……”收尾。
赤染:“……”
只剩空荡的房间里回荡着饥肠辘辘。
到达柘山已是第二天清晨,操场上站满了师生。
他们见到赤染从车上下来,全体师生便整齐划一地朝他鞠躬。
赤染惶恐,回鞠一躬,他们又鞠一躬,赤染又回鞠一躬……
再这么下去,所有人都得腰肌劳损,为避免此事发生,王宇连忙接过身旁老师手里的喇叭,开口就说:“原地解散,今天上午自由活动!”颇有大赦天下之势。
学生听到先是一愣,起身看了眼老师脸色,发现老师也不知所措,便又鞠回躬。
“再不解散,就收回了啊。”王宇补充。
初生牛犊不怕虎,先是小学生打头阵,开始移动起来,后来带的初中生也随着行动起来,最后整个操场乱作一团,再没人理会赤染和王宇了。
十来岁的小女孩玩性大发,不小心撞到赤染,她抬头望去,欲开口道歉,就对上带笑意的一双眸子,小女孩变得娇羞答答起来。
赤染倾身扶稳女孩,轻声道了句:“无妨。”便转身离去。
在一旁直观的王宇摇了摇头,内心感慨:年少时,千万不要遇见太过惊艳的人啊。误终身啊!误终身!
偏远地区师资力量不足,校长下级便是教师,就连校长都兼备体育老师。
好在办公室有一位数学老师懂些施工,赤染和他相谈甚欢,两人愣是围绕校园扩建话题聊到日落。
下楼离去时,暮色已深,学生老师们已经放学回了家,楼内只剩他们三人。
早就饥肠辘辘的王宇先跑下楼,跑到二楼拐角处时,一阵寒气袭来,他滞在原地。
刚从三楼下来的赤染看见前方停滞不前的王宇,已察觉不妙,疾步向王宇走去,问道:“你也感应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