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高耸陡峭的山崖之上，白色的身影极速坠落，束在脑后的长发被狂风吹散，宋为妍感觉着失重感带来的极致冲击，眼前掠过的画面都因加速而出现了残影。
只有朝她拼命飞来的伯劳是清晰的。
半大的无色鸟伸出爪子，使劲拽住了她还算完好的左手袖子，却没有足够的力气拉住她，反而被带着一起往下坠落。
底下是深渊一般的悬崖峭壁，但在重重树梢掩映之下，有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湖。
宋为妍事先估算过水深和角度，从这里坠落，经过一部分缓冲，她势必要再次受伤，但顺利脱身，想必不是问题，即便遇见最糟的情况，只要能成功摆脱黑暗魔法师的追击，她无论如何也能保住性命，最多伤得再重一点。
黑暗魔法师以为自己一击即中，宋为妍最后挥出的那一剑在他眼中不过是强弩之末，这一击之下，她必死无疑。
然而就在他打算转身离去的那一刻，身后突然又传来了另一只无色鸟的鸣叫。
黑暗魔法师的背影陡然凝滞，是了，他怎么忘了，这个疑似与穆莱家族有所关联的人，当初身边可是跟着两只无色鸟，而刚才，他分明只看见了一只。
黑暗魔法师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电光火石之间，他选择了逃离，而不是追击。
这个决定显然是正确的。
回来的那只无色鸟，是沃伦，而它带回了它的主人，艾兰赫斯。
宋为妍落入水中。
重力加速之下产生的冲击，水中骤然下降的温度，以及骤增的无处不在的水压将她全身包裹住。
那一瞬间她剧烈地呛了一口水，肺部被挤压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受伤的手臂上缠着的破布散开，血又渗了出来。
宋为妍被这疼痛刺激得清醒了不少，向着水面游去。
破水而出的一霎，她察觉到急速靠近的脚步声，心往下一沉，以为是黑暗魔法师又追了过来，右手的剑还牢牢绑在手腕上，于是顺手一挥，一道凝水成冰的魔法攻击当即挥出。
攻击被来人抬手化解：“是我，别动手。”
宋为妍的第二剑及时停在了那里：“艾兰赫斯。”
他朝她伸出手，宋为妍只剩下左手还算灵便，有人搀扶自然比自己爬上岸容易得多，于是把手给了他。
触及对方指尖的一瞬，宋为妍感觉对方的手温度太高，居然让她觉得有些灼热，她一上岸就想松手，却被反手握住，松不开了。
“你冻僵了，”艾兰赫斯看似神色如常，手却不放，“伤得不轻。”
宋为妍陈述事实：“死不了。”
事实证明，不是艾兰赫斯的手太热，而是她的手太冷。
宋为妍在对方将圣治愈术的魔法力量就着手传递过来时，意识到了这一点。
神圣一族的王之继承人给她当人形医疗器材，多少有点大材小用，宋为妍心不在焉地想着，在感觉自己的手已经回暖之后，试图抽回手，就此打住，但没有成功。
反而还遭到艾兰赫斯的指责：“别乱动。”
偏偏这个时候有阵风吹过，她被水浸湿的衣服贴在身上，顿时冷得一激灵，很明显地打了个寒颤。
艾兰赫斯果然抬眼看过来。
再加上她现在这仅剩一只的袖子，凌乱披散的长发，实在是格外狼狈，宋为妍无奈地想。
宋为妍正打算说点闲话缓解这莫名变得诡异的气氛，艾兰赫斯先有所动作了。
他抬手脱了自己的外袍，披在了她身上。
宋为妍脑子里绷得死紧的弦断了。
她终于趁机抽回了自己的手，转身到一旁去专心致志地拆自己右手手腕上还牢牢绑着的剑。
剑拆完了，宋为妍感觉自己脑子里的弦也重新装好了。
她面不改色地把剑收回去，再把鞭子重新缠回腰间。
结果转头一看，沃伦已经伏在了一旁，艾兰赫斯就站在旁边，再次朝她伸出手。
“先离开这里。”艾兰赫斯说。
宋为妍没想出反驳的理由，只好握住他的手。
伯劳为什么还不长大？她天天蹭别人的坐骑真的很不方便。
神圣一族的人又为什么非要骑鸟？好好的马不能骑吗？
这个世界为什么没有正常一点的交通工具？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在宋为妍脑子里转了一圈，最后都不了了之。
沃伦一直朝着南方飞去，艾兰赫斯丝毫没有让它停下的意思。
时间一长，宋为妍就撑不住了，疲倦感吞没了她，也许是鸟类柔软的羽毛太容易让人放松警惕，她居然在漫长的路途当中陷入了沉睡。
艾兰赫斯指尖的微弱光芒消失，宋为妍在意识沉睡时依然紧绷的身体被他轻轻一揽，靠在他身前。
似曾相识的眷恋气息近在咫尺，艾兰赫斯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他想，应该回一趟神圣之都，去拜访一下穆莱家族的长老了。
无色鸟降落在迷思山脉南方的一侧密林入口。
这里是猎熊一族的领地。
宋为妍醒过来时，看见艾兰赫斯正在和一个守卫交谈。
艾兰赫斯声称自己是神圣一族的使者，前来拜访猎熊一族的族长。
守卫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您是迷思山脉驻守的穆莱大人的同族吧。”
“另外这位是……”守卫说着，又看向另一旁刚刚睁开眼睛的宋为妍。
艾兰赫斯不假思索，显然早就编好了说辞：“我叫西瑞尔，她是我的妹妹，希尔芙。”
“我们在坠夜之城附近遇见了黑暗魔法师的袭击，我妹妹受了伤。”艾兰赫斯看向宋为妍，速度有点慢地眨了下眼。
宋为妍虽然还不清楚他为什么要刻意隐瞒身份，但配合相当默契：“是的。我们被偷袭了。”
驻守迷思山脉的神圣一族之人，确实是出身穆莱家族，与大魔法师克洛斯是同族。
艾兰赫斯平时外出，为了行事方便，经常自称穆莱家族的人，西瑞尔这个名字确有其人，只不过从来没有出过神圣之都。
守卫为他们引路的时候，宋为妍捏着一张隔音符文，确保守卫听不见他们谈话，这才问：“我为什么睡了那么久？”
“你受伤了。”艾兰赫斯一点也没有心虚的意思。
“来这里做什么？”宋为妍又问。
“找人。”
还真是言简意赅。
“我什么时候，变成希尔芙·穆莱了？”最后一个问题，宋为妍一问完就后悔了。
刚刚醒过来的时候，听见艾兰赫斯那句“她是我的妹妹”，她险些产生错觉，以为自己不过是在当年旅游的欧洲小镇里，一不小心靠在树下打了个盹，醒来时身上盖着荆同风的外套。
难得没有工作、但依然穿得过于“商务”的青年站在一旁，对着卖冰淇淋的人说：“麻烦给我这两个口味的，放在同一个甜筒里……”
“她是我的妹妹，她喜欢这样的口味。”荆同风的目光落在刚醒的她身上，对着陌生人解释道。
宋为妍捏着符文的手收紧。
但艾兰赫斯毫无所察，他压低声音：“猎熊一族居于迷思山脉附近，常年协助神圣一族驻守山脉，与穆莱家族关系亲近一些，用穆莱家的身份，更方便。”
“而且，你确实受了伤，需要找地方休养。”艾兰赫斯补充说。
既然提到穆莱家族，宋为妍便想起来了：“坠夜之城的那个黑暗魔法师，似乎对穆莱家族很是忌惮，这也算是线索。”
艾兰赫斯的目光落在她右手上：“你用了月光之剑？这个魔法，但凡用过，很长一段时间内，气息都不会消失。克洛斯已经很久没有用过它了，明明是穆莱家族的得意之作，他自己却反而弃之不用。”
他的目光太过复杂，背后似乎有难以言喻的故事，宋为妍直觉这或许和大魔法师曾经的养子普利莫有关。
她无声地叹气，普利莫之事绝对是这位大魔法师的逆鳞，在月光之剑的气息消失之前，她最好祈祷自己不要见到克洛斯。
艾兰赫斯仿佛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安慰似的，告诉她：“克洛斯对天赋好的人类有偏见，你……”
说到这里，他大概也想起之前在风雾之城的事，正好前面的守卫转过身来，立刻闭口不言。
宋为妍的隔音符文还捏在手上，她眼疾手快地想将其藏进袖口，然后发现自己的右手袖子早就没了。
早知道刚刚进入密林时，就先不把外袍还给艾兰赫斯了。
艾兰赫斯动作倒是快，侧身一步就把她右侧身体挡在了身后，刚好遮住那张符文。
宋为妍指尖稍一用力，那张符文碎裂，化作无数细碎光点，悄然消失。
“两位请在此稍等，我去请荆棘之霜大人。”守卫说完，一路小跑离开。
猎熊一族的人体型高大，他这一顿小跑，宋为妍觉得，脚下的土地仿佛都颤动了起来。
守卫口中的荆棘之霜大人，正是猎熊一族这一代的族长，荆棘之霜·猎熊。
在等待的这一小会儿间隙里，宋为妍将四周环境扫视了一圈。
猎熊一族的人住在密林之中，房屋大多依托古老粗壮的树木而建，结构高大，抬头望去，屋顶又深又广，屋内摆放的桌椅也比正常尺寸大出许多。
“神圣一族的人，特地来访，不知所为何事。”一个格外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
宋为妍抬眼望去，见到了一个身高两米以上、穿着皮甲、腰间挂着长刀的人。
艾兰赫斯上前打招呼：“荆棘之霜，猎熊一族的荣光，神圣一族的朋友。”
“你是……”身材高大的人俯视着面前的金发青年，突然大笑起来，“西瑞尔！”
“是我。”艾兰赫斯微笑道。
“上次见面，我记得你没有这么矮。”荆棘之霜调侃道。
艾兰赫斯一点也没有被冒犯的意思，笑着回应：“我并无变化，是你变了，如今，已经是猎熊一族的女王了。”
荆棘之霜·猎熊，上一任族长霜叶之雨·猎熊的女儿，少年时在迷思山脉驻守过十年，成年后返回领地，继承了族长之位，与神圣一族驻守迷思山脉的许多人，都是旧识。
“十年，百年，对神圣一族来说，都不过是白驹过隙，”荆棘之霜叹息道，“你确实毫无变化。”
宋为妍眼看这两人居然是故友相见，先前的警惕之心总算放松了一点点，就看见这位女族长的目光转了过来。
“这位是……”荆棘之霜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与探究。
“希尔芙·穆莱，”艾兰赫斯率先说道，“我的妹妹。”
“原来如此，穆莱家族的人，都是我猎熊一族的朋友。”荆棘之霜一点也没有怀疑，热情道。
宋为妍看了艾兰赫斯一眼，幅度极小地侧了下头，意思是，你们不是朋友？为什么还用假身份？
艾兰赫斯回望过来，表情突然之间闪过一丝耐人寻味。
宋为妍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紧接着，就听那位高大威猛的女族长夸张地长叹道：“我还以为你带了个人类少年过来，我的女儿也快成年了，天天想着找一个人类当她的伴侣，这可真是让人发愁。”
宋为妍原本正常的表情险些没绷住，不太理解地再次望向艾兰赫斯，用眼神询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艾兰赫斯显然没法用眼神和她解释清楚这件事。
好在荆棘之霜也没继续这个话题，她收起调侃，正色道：“西瑞尔，你离开神圣之都，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