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夜色寂静，月光如水般柔和沉静。
然而空旷的街道上，却杀机四起，剑拔弩张。
宋为妍在明，弓箭手在暗，还占了居高临下的优势。
如果她只是个普通人，如果她不够警觉，怕是一开始就已经死在这里了。
黑暗中，密集的箭雨来源方向几乎占尽了四面八方，层层围堵，仿佛一张天罗地网，要将宋为妍钉死在原地。
宋为妍指尖的雪色魔法光芒凝聚成一面圆镜，旋转着飞舞出去，镜面扩张，撞上那些羽箭的瞬间爆裂开，化作无数金属色流光，循着羽箭射来的方向，反方向攻击回去。
她却看都不看，右手一甩长鞭，直冲着站在黑暗魔法师侧后方的安蒂蒙德而去。
安蒂蒙德果然被这一击吓得后退几步，黑暗魔法师抬手扯住鞭子的末端，与她对峙。
“报上你的名字，黑暗魔法师，我让你死得痛快点。”宋为妍心里有底没底并不重要，表面上的气势还是得摆好。
对方连她是人类还是神圣一族都估量不准，这样的傻子，不趁机忽悠一通，岂不是枉费。
黑暗魔法师的手握住长鞭鞭尾的一瞬，金红色的火焰顺着长鞭烧了过去，势如燎原，一下子点燃了魔法师的衣袖。
“神圣的火焰之术？！”魔法师被那火焰滚烫的温度灼烧，剧痛之下骤然缩手，惊疑不定，“你真是神圣一族的魔法师？不可能……”
“这个年纪的神圣一族，怎么可能……”魔法师似乎很是难以置信。
宋为妍心思一转，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白色服饰，神圣一族的人外貌出众，不论男女老幼，都喜欢白衣长发的装扮，有不少人甚至有些男女莫辨的气质。而她现在的容貌，确实是少年时期的模样，再加上为了行事方便，随手束在脑后的长发，月色朦胧中，乍一看，被当做少年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最重要的，则是跟在她身边的沃伦和伯劳，两只无色鸟随身相伴，对方因此怀疑她神圣一族，也算情有可原。
这人对神圣一族的忌惮如此明显，宋为妍索性顺水推舟。
她将火焰之术催发到极致，趁对方惊讶至极，召唤一直在上空盘旋的无色鸟，打算突围。
可惜，这位黑暗魔法师没她想的那么好对付。
只见那人抬起右手，一片迷蒙的黑影缠绕在他指间，原本涌向他的金红火焰像是遇见了某种阻碍，被凭空阻隔在身前，而后缓缓变色。
黑暗魔法的气息蔓延开来，伯劳和沃伦不约而同地发出鸣叫声，无色鸟的示警在夜空中传出很远，如果附近有神圣一族的人，一定会被惊动的。
听见无色鸟的鸣叫，那位黑暗魔法师似乎很是恼怒，右手轻轻一动，暗绿色的火焰铺天盖地，汹涌反扑。
对方显然下了死手，没用任何投机取巧的方式，只是纯粹的力量压制。
宋为妍的防御魔法仅仅在爆发的时候成功抵抗了一瞬，而后顷刻间四分五裂。
她听见对方裹挟着冰冷杀意的低语：“要真是这个年纪的神圣一族，更应该斩草除根了。”
反倒是安蒂蒙德改变了主意，阻止道：“等等，要真是神圣一族，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杀了！”
然而黑暗魔法师下手极快，安蒂蒙德是来不及阻止他的。
伯劳和沃伦被火焰的冲击掀飞出去，夜色中，有无色鸟纯白的羽翼飘落，落入裹着邪恶阴影的火焰之中，散发出烧焦的味道。
宋为妍的脸色被火光照得半明半暗，明明危在旦夕，脸上却连一点慌张的神色都没有。
防御魔法碎裂的刹那，宋为妍迅速将鞭子换到左手，右手毫不迟疑地抽出藏于其中的锥形剑。
那把剑是艾兰赫斯送的，货真价实的神圣一族工艺，由她不认识的高级锻造师所制，第一次拿到手的那一天，她就知道，绝非凡品。
夜空中的云层散得更开了，月光越发柔和澄澈，宛如薄纱，披在剑身上。
机会只有一瞬，宋为妍清楚这一点，在被火焰包围之前，她顺利挥出了那一剑。
月光穿透云层，照射到大地上需要多长时间？一般人都不会去计算。
因为足以忽略不计。
剑刃抽出的一瞬间，就已经沐浴在月色之下。
剑光如月光，浑然一体。
宋为妍全身的魔法力量都倾注于这一剑之中。
月光之剑，神圣一族大魔法师所在的穆莱家族的创造性魔法之一。
来自月光的力量被融入魔法之中，强大、美丽而又危险。
这一路和艾兰赫斯同行，宋为妍可没闲着，日常聊的话题总是绕不开魔法。有一个精通各种魔法的神圣一族魔法师在身边，这样好的机会，为什么不用呢？他乐意教，宋为妍自然也乐意学。
谁说月光之子创造的魔法，就只有穆莱家族的人自己能用？这纯粹是刻板印象。
眼前的黑暗魔法师显然就深受这种刻板印象荼毒，他看着那一剑，浑身僵硬，咬牙切齿：“月光之子！”
那声音之中不仅有震惊，还交织着复杂的恼恨与愤怒，甚至，还有一丝深切的恐惧。
黑暗魔法师扭曲的面容从阴影之中露出一角。
安蒂蒙德大惊失色：“真的是神圣一族！”
趁着对方这一瞬的自乱阵脚，宋为妍终于得以脱身。
那一剑耗尽了她所有的力量，沃伦在火焰被逼退之后，第一时间调整身形，调转方向俯冲而下。
宋为妍翻身跃上鸟背，整个人埋进柔软的鸟羽之中，右手的剑还牢牢握着。
伯劳紧跟着沃伦，腾空而起，迅速远离坠夜之城。
一滴温热的血液滴落在纯白的鸟羽上。
沃伦奋力展翅，在夜空中无助地鸣叫一声，旷野之上只有空荡荡的回声。
它背上的人一动不动，已经失去了意识。
宋为妍感觉自己的脑海中一直有根弦，绷得很紧，她的右手无意识地紧握着，五指僵硬。
伯劳着急地在她身边跳来蹦去，还试图去啄她的手，却无法打开她的手指。
那个黑暗魔法师的力量太过强大，远胜于现在的她，如果不是出其不意、奋力一击，又有无色鸟配合，宋为妍多半不会有机会逃脱。
从安蒂蒙德的反应来看，在怀疑她是神圣一族的时候，双方之间明显意见相左。
安蒂蒙德似乎更想活捉她，而黑暗魔法师情绪激动，只想置她于死地。
尤其是那个来自穆莱家族的魔法，显然对那位魔法师的刺激不小，那不仅仅是愤怒和惊讶，分明还是恐惧。
这个黑暗魔法师显然和在风雾之城出现过的那个不一样，无论是来历，还是能力，都很值得探究。
宋为妍的意识一直在这团迷雾里浮沉。
她觉得自己在和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对抗，对方时而诱惑、时而威胁，想把她拉进沉沦的深渊，而她的耳边只有嘈杂声，什么都听不清，却很烦躁。
只有无色鸟越来越焦急的鸣叫声穿透迷雾，在黑暗中指明了方向。
宋为妍终于挣扎着醒了过来。
伯劳扑到她身上，激动地吱哇乱叫。
沃伦伏在一旁，目光哀切地看着她。
宋为妍第一时间环顾四周，注意了一下周围环境。
这是一处寂静的山谷，东边的天已经泛起鱼肚白，晨曦初现。
她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右手僵硬。
将锥形剑收好之后，宋为妍席地而坐，就着还在流血的指尖在地上画魔法阵的图形。
来自黑暗魔法师的攻击之中，夹杂着邪恶阴影的力量，她身上的伤看上去短时间很难愈合。
无论如何，还是得联系艾兰赫斯。
现在不是迟疑的时候，来自极北荒漠的阴影已经显露出冰山一角。
难怪蓝斯那边的消息时断时续，除了这段时间以来，她这边一直有神圣一族的人在，不方便联系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想必就在于阴影力量的蔓延。
只怕身处极北荒漠之中的堕落一族处境更加艰难。
上次图加说，蓝斯受了伤，宋为妍的魔法阵画到一半，停了一瞬，她突然想到，既然他也是被来自阴影的力量所伤，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的伤也像现在的她一样，难以愈合？
并且，蓝斯的伤只会更严重。
宋为妍突兀地停下手，捂住心口，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往地上一倒。
身边一大一小两只无色鸟都被这动静一惊，伯劳凑过来啄她的头发，沃伦看上去也焦躁不安。
宋为妍撕心裂肺地咳了一阵，终于艰难地平复下来，她对着沃伦，有气无力地说：“去找艾兰赫斯，你听得懂？对吧？”
巨大的无色鸟哀哀地低声叫了一下，迟疑地看着她。
艾兰赫斯临走前，让它守着宋为妍。
而现在宋为妍受伤了，看上去，她被黑暗魔法师伤得不轻，拼死才逃了出来，连画魔法阵的力气都没有了。
“快去。”宋为妍催促道。
沃伦缓缓张开双翼，冲着伯劳叫了两声，最后恋恋不舍地又看了宋为妍一眼，终于转头，飞向空中。
而后，宋为妍又对伯劳招了招手。
无色鸟毫无防备地凑过来，宋为妍的指尖亮起一点魔法光芒，轻声道：“你睡会吧，伯劳。”
无色鸟的眼睛慢慢合上之后，宋为妍坐起身来，脸色依旧苍白，目光却很有神，不见半点虚弱。
她取出那一卷羊皮纸，与身在极北荒漠的蓝斯联系。
“坠夜之城有阴影异动，极北荒漠如何？”
那边很快传来了简短的回应，依旧是图加的字迹。
“阴影蔓延，蓝斯受伤。”
蓝斯果然仍伤重未愈。
宋为妍的眸光愈发幽深起来，她又回了一句：“风雾之城已在掌握，封印可破？”
神圣一族的封印其实没那么容易打破。
宋为妍知道，如今极北荒漠之中的情势想必并不容乐观，蓝斯一直伤着，图加必定左支右绌。
但堕落一族本就在夹缝中挣扎求存多年，不到万不得已，或是万无一失的地步，蓝斯不会选择大张旗鼓地破除封印，这只会让神圣一族注意到他们，到时候，等着他们的，才是真的死路。
果然，羊皮纸上出现了新的字迹：“不要轻举妄动。”
这句听着像蓝斯的语气，想必是图加转述的。
很快，图加又自己补了一句：“蓝斯的伤不重。”
欲盖弥彰，宋为妍才不关心蓝斯的伤重不重，她仔细收起那一卷羊皮纸，取出那本来自艾兰赫斯之手、由塞西莉亚转送的符文书，按照目录，迅速翻到关于灵魂印记与禁制记载的相关部分。
这段时间，她把这本书翻了个遍，其中关于灵魂印记与禁制记载的这一部分，每个字都能倒背如流。
既然蓝斯受了伤，那么他留下的禁制，想必也更容易突破了。
宋为妍当然没那么莽撞，打算直接在这里破坏这个让她受制于人的术，强行破坏禁制之术，施术者是会察觉的，这和当着对方的面拆监控、告诉他自己要翻脸了没什么区别。
而且，她也不确定贸然动手，会不会造成什么难以预料的后果。
但是，在这个禁制之术上面动一点手脚，悄悄撕个口子，对现在的她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明暗交杂的魔法光芒在山谷中断断续续地亮起。
旭日东升，天色越来越亮。
灿烂的阳光照彻山谷的时候，宋为妍终于真的力竭，倒在地上。
灵魂被束缚的感觉还在，但那道束缚当中，有了一点微弱的松动迹象，只需要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便可以势如破竹，一举拔除。
她躺在地上，看着亮起来的天空，那样辽阔、高远，与她第一天来到这个世界的那时候相比，更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