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眼前的画面闪过一圈涟漪，宋为妍分辨出，那是坠夜之城中心西侧的一处喷泉池，伯劳掠过喷泉上空，底下正对着水面发出呜咽声的猎犬映入眼帘。
猎犬压低了身体和脑袋，对着水面发出十分哀切的声音，水面上映照出的四只眼睛似乎让它自己也非常困惑，尤其是变成了红色瞳孔的那两只，看上去有某种诡异的邪恶气息。
此时，它的一条尾巴垂下，另一条却突然不受控制地甩了出去，因为侧面有人拿着棍棒过来了，那人试图一棍子敲晕它，一击不成，就有更多人围了过来。
在察觉到攻击的那一刻，动物的本能占了上风，异形的双尾诡异地拉长变形，猎犬掉过头来，对着试图围攻它的人露出獠牙。
海恩时站在人群之后，下了命令：“一定要活捉这只……怪物！”
他想了想，下了定论。
越来越多人被这里的动静吸引过来。
“这只怪物是从安蒂蒙德府中跑出来的，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自己府中豢养怪物，”海恩时几乎要压不住嘴角得意的笑了，他急着往安蒂蒙德身上泼脏水，对着人群扬声道，“但是各位请放心，今日这怪物造成的一切损失，议会一定会仔细核算赔偿、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人群中有个声音回应道：“谁知道城中还有多少这样的怪物，下次又会在什么时候突然跑出来？”
伯劳的视线准确地锁定了人群中说话的这个人。
宋为妍一眼看出，这个人曾经在海恩时身边出现过。
“这么快就安排好人混进人群了，”宋为妍想，“看来在陷害自己的对手这方面，这位海恩时先生还是很擅长行事周全的。”
人群中，海恩时事先安排好的人与他一唱一和，话里话外往安蒂蒙德头上扣了不少罪名，不过半日，安蒂蒙德在自己的府邸中豢养怪物、图谋不轨、置全城百姓安危于不顾的流言甚嚣尘上。
等塔穆安从郊外匆匆赶回城中时，正好撞上这烂摊子。
普通人自然是不敢直接去找安蒂蒙德晦气的，但是坠夜之城中多的是可以利用的棋子。
那只猎犬从安蒂蒙德的房间冲出去之后，一路跑出了几十条街，才被海恩时带人活捉，期间撞翻了无数路人，其中恰好就有一辆光荣公爵的马车。
马车里坐的是光荣公爵家刚刚出生不久的外孙。
由于当日轮值的塔穆安与第一分营的集体失踪，猎犬出逃事件没能得到及时有效的处理，消息又在海恩时暗中推波助澜下传了出去。
在有心人的撺掇之下，安蒂蒙德府邸的大门口当天就被光荣公爵带人堵上了。
这位光荣公爵今年已经七十岁了，年轻时一直是议会的重要成员之一，可惜后继无人，偌大一个家族里，找不出一个靠谱的继承人，子弟凋零，背地里都被人说克子克女，晚年时，公爵那年近四十的小女儿离了婚，又招了个赘婿，终于给生了个外孙，这才不至于连爵位都传不下去。
安蒂蒙德和海恩时联手篡夺议会权力、对城卫军进行大清洗时，这位光荣公爵是支持海恩时的，原因很简单，无非是看不上安蒂蒙德的出身罢了。
别看如今这位老公爵似乎在议会里一点实权都没有，他那公爵府里养的私兵可都不是摆设。
“今日之事不过是意外，”安蒂蒙德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但还是强压着耐心把光荣公爵请进了门，“公爵大人，无论您想要什么赔偿，我一定全力配合，好在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的人员伤亡，稍微安抚一下，大事化小，您看怎么样？”
老公爵脾气火爆，说话一点都不客气：“我们要赔偿有什么用？！我们要人身安全！”
他甚至懒得拐弯抹角，指着安蒂蒙德的鼻子连声质问：“你老实交代，那种怪物到底是哪来的？为什么会从你府里跑到大街上？你还养了多少这样的怪物？别人不敢问，我来问！我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坠夜之城一半的权力还不够满足你的胃口是吗？你还想要什么？！”
安蒂蒙德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阴沉下来，既然对方连虚与委蛇的机会都不给，那他也不妨撕破脸了。
“我想要什么？”安蒂蒙德阴恻恻的笑容露了出来，“公爵大人，您是不是以为，自己年纪大了，就可以在这里倚老卖老？”
“你说什么？”光荣公爵一时愣住，没料到对方竟然这么和他说话。
安蒂蒙德手里捏着的茶杯盖裂开了，他手一松，任由碎片落在地上：“我已经说了，今日之事不过是意外，您的宝贝外孙根本没什么事，我愿意赔偿，已经是给您面子了。至于其他事，您老还是别操心了，趁早回去带孙子才是正经事，免得到时候，我一不小心，再放出个什么怪物，溅您一身血。”
光荣公爵听了这番话，气得浑身发抖，肺部像风箱一样猛地抽了两声，险些直接撅过去：“你……”
“您说得对，坠夜之城一半的权力当然不够，海恩时也是这么想的，麻烦您回去，顺便替我给他带个话，有什么后招，尽管亲自来，我恭候大驾、奉陪到底。”安蒂蒙德说完起身，下了逐客令。
议会与城卫队的统领权力被瓜分之后，海恩时与安蒂蒙德的合作也就结束了，接下去，二者之间势必还要一决胜负，最终胜利的人，才能真正将坠夜之城收入囊中。
海恩时性格暴戾，安蒂蒙德阴险狡诈，任谁看都觉得，安蒂蒙德会选择用阴谋诡计，先算计海恩时，而海恩时才应该是那个先直接撕破脸的人。
但是现在，情势似乎正好完全相反。
被海恩时派去当枪使的光荣公爵色厉内荏，碰了一鼻子灰。
但终于赶回城中的塔穆安才是要面临安蒂蒙德真正怒火的人。
“猎犬之事属下一无所知，”塔穆安感觉自己的脊背崩得僵硬，背上的一滴冷汗压得他直不起腰，“至于阿克赖特统领和第一分营去了哪里，属下也实在不知。”
安蒂蒙德的语调看似平静，实则就像一条正在吐信的毒蛇：“外面的谣言已经雪片一样传出去了，你还在这里一无所知，塔穆安，既然如此，你有什么用？”
“您息怒，”塔穆安嗓音干涩，“属下这就去安排人，处理谣言。”
“不必了，”出乎意料的，安蒂蒙德说，“既然已经晚了，干脆就再晚一点。”
塔穆安不解地看向对方，却见安蒂蒙德原本阴鸷的表情突然平静下来，他好像突然做出了某种决定，几乎是叹息般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这么多年，我确实也厌倦勾心斗角的生活了。”
短暂的叹息过后，安蒂蒙德的目光冷下来：“海恩时既然想借机发作，那我就干脆顺了他的意好了。豢养怪物、图谋不轨？置坠夜之城安危于不顾？哈哈哈……”
塔穆安眼睁睁看着安蒂蒙德一副阴晴不定的样子，数了几遍海恩时正在外面散布的关于他的不利流言，时怒时笑，忍不住怀疑，安蒂蒙德莫非受了什么刺激，神志不清。
身为普通人的塔穆安看不出异样，身为魔法师的宋为妍却警觉起来。
安蒂蒙德的身上，出现了一股诡异的气息。
一截悄无声息的黑影藏在安蒂蒙德的影子里，一闪而过，而后融入其中。
藏身窗台附近的无色鸟抖了两下羽毛，鸟类的眼睛映照出那一道阴影。
借着伯劳的眼睛，宋为妍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了来自极北荒漠的气息。
明明置身云层之上，她却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荒芜辽阔的荒漠中央。
“那个沾染了邪恶阴影力量的魔法师……难道就在安蒂蒙德身边？”宋为妍很快做了决定，“我得亲自去看一眼。”
沃伦似乎听懂了她的自言自语，轻轻叫了一声。
宋为妍随手安抚式地轻轻拍了拍它的背，示意它降落。
“没关系的，我只是看一眼，很快就回来。”
此时已经入夜，坠夜之城的大街上空无一人。
宋为妍的脚步声轻如羽毛，伯劳在她入城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飞奔过来，在靠近她的时候，动作流畅地收起双翼，落在她肩头。
这小家伙长大了不少，现在已经有点沉了。
怕是再过一两个月，就不能再这样随意蹲她肩膀上了，否则她的骨头估计要断。
宋为妍随手摸了摸伯劳的头，商量似的：“下次还是别往这儿蹲了，你都多大了，自己飞。”
半大的无色鸟坚持撒娇耍赖，不肯挪窝。
只是撒娇撒到一半，伯劳突然冲着前方巷口一歪头，示警似的叫了一声。
宋为妍飞快后撤几步，往右后方一侧身，看看躲过几支从黑暗中射来的羽箭。
箭头是精铁铸成，穿透地面数寸，地砖都裂开了，箭身是质地坚硬的木材，箭羽则采用精心设计与处理过的鹅毛。
一看就不是普通的箭。
“谁？！”宋为妍的指尖凝聚起雪色的魔法光芒。
黑暗中，诡异的阴影从墙角流动出来，像一滩粘稠的液体。
一个全身都裹在黑色斗篷里的人走出来。
夜空中，半圆的月穿透云层，洒下皎洁的月光。
那人身上的阴影减退了一些，缩到他身后。
“两只无色鸟，”那人开口，嗓音像铁锈般粗哑，啧啧称奇道，“你是神圣一族的魔法师吗？来得可真快啊。”
对方竟然把她当成了神圣一族？
宋为妍还没寻思完，对方又来了一句：“也是个小白脸，看着真是让人生气。”
宋为妍顿时纳闷了，这什么人？眼神不好，还是脑子有问题？
她反唇相讥：“哪来的黑暗魔法师，像只耗子，躲躲藏藏，看着就让人晦气。”
“不必废那么多话了，她肯定不是神圣一族，他们的人，怎么会那么牙尖嘴利。”那个黑暗魔法师背后又传来一道声音。
这回宋为妍认出来了，说话的人正是安蒂蒙德。
他居然真的和黑暗魔法师有勾结。
宋为妍想起那只不久前才被海恩时抓住的猎犬，想必就是这位黑暗魔法师的手笔了，而且，这件事，安蒂蒙德是知道的，或者说，是他本人首肯的。
“你怎么肯定，我不是神圣一族的人。”宋为妍一边虚张声势，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地形，盘算逃离的路线。
一时之间，她看不出这个黑暗魔法师的深浅，但从伯劳与沃伦的警惕表现来看，这个人一定很危险，至少对现在的她来说，正面对上，绝无好处。
“无论是不是，你今天都走不了了。来人，放箭！”安蒂蒙德一声令下，隐藏在高处的弓箭手一起动了手。
坠夜之城的城卫军一分为四，第二、三分营被海恩时收割，而安蒂蒙德手下，除了第一分营，还有传闻中最擅长远攻的第四分营。
据说第四分营当中，九成以上的人都是神射手，常人无法拉开的重弓在他们手中，却轻如鸿毛，如臂使指。
宋为妍来不及思考这个黑暗魔法师是怎么和安蒂蒙德勾搭到一起，又是怎么发现她的行踪的，只能先想办法脱身。
可惜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
她一时半会，还真是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