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一夜之间，安蒂蒙德府邸的护卫都消失了，当天早上轮值的塔穆安也不知道去了哪儿，迟迟没有现身，连城中防务都撂下了，虽然这件差事只需要这位傀儡议员露个面，走个过场，但直接消失不见，也未免太过分了。
安蒂蒙德本人是被一阵异样的浊重气息惊醒的。
一只长了四只眼睛和两条尾巴的异形巨犬正蹲在他床头，吐着舌头哈气，粘稠的涎水从犬齿之间滴落下来，将安蒂蒙德放在床边的鞋面都打湿了。
光看外表也知道这不是一只正常的动物，只有受到来自邪恶力量侵染的动物才会发生这样的异变。
安蒂蒙德本来不应该受到如此严重的惊吓，因为这只动物的存在，在他的府邸之中并不是秘密，甚至应该说，这是他一手造就的。
与出身贵族的海恩时不同，安蒂蒙德年幼时就被人遗弃在路边，那是坠夜之城最贫穷的区域，穷困潦倒的人比比皆是，路边的野狗比野外的饿狼还可怕，一旦有被遗弃的小孩饿死街头，不用多久就会被这些动物清理干净。
安蒂蒙德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被人抛弃和背叛，但是他偏偏喜欢养狗。看着这种曾经在他面前威风凛凛、威胁着他生死的动物，如今却为了一根骨头在他面前拼命讨好、摇尾乞怜，安蒂蒙德的心情格外畅快。
这种扭曲的快意常人或许不能理解，但却不妨碍他们投其所好，尤其是在安蒂蒙德把控了一半的议会权力之后，那些想要巴结的人就更多了。
人人都知道安蒂蒙德喜欢饲养各种凶猛的犬，并且以观赏这些犬互相打斗为乐，为此还不惜花了一大笔钱，专门建了一座犬舍，其中留出了一块专门用于斗犬的场地。
现在养在犬舍中的犬，一半以上都是想要讨好安蒂蒙德的人送的礼。
只有最受安蒂蒙德喜爱的一只，才会被他带回府中亲自圈养。
而安蒂蒙德的喜好变得很快，最近一个月，养在他府邸中的这只犬叫鱼尾。
鱼尾原本只不过是一只普通的猎犬，没有人注意过一只猎犬是什么时候从众人的视野里消失的。
安蒂蒙德把这只猎犬关在了密封的地牢里，每天负责喂食的人，只能隔着厚重的不透光黑布听见犬吠声，从而知道这只动物还活着，却看不见它正在发生什么变化。
某天夜里，安蒂蒙德去看过这只猎犬，出来之后一言不发，只是再次叮嘱喂食的人，务必锁好地牢。
那一次，正好撞上塔穆安当值。
虽然塔穆安现在只是傀儡，城卫军的实权并非由他掌管，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因此，每次轮值，都要将当日情况记录下来，整理成书面汇报，送到安蒂蒙德府中，后者一般不会看，但如果不送，又会问责。
塔穆安那天就是来送那些汇报材料的。
当时，安蒂蒙德的脸色看上去比平时更为阴沉，似乎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看见他，便顺手招呼他一起去了地牢。
塔穆安并没有看到黑布之后的那只猎犬，只是听见了某种动物的呜咽声，安蒂蒙德似乎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之后很快就走了。
塔穆安暗地里留意了一段时间，才推测出关在地牢里的，应该就是安蒂蒙德养的猎犬。
不久前，鱼尾确实还是安蒂蒙德最喜欢的一只猎犬，然而，在它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异变之后，还一夜之间从上锁的地牢里突然跑了出来，蹲在他的床头流口水，就算安蒂蒙德平时再怎么处变不惊，一睡醒就看到如此场景，也不可能不受到惊吓。
谁知道它已经在他床头蹲了多久，而府中的护卫又哪里去了？安蒂蒙德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吓了一跳之后，惊怒交加，整个人从床上蹦出了三尺高，恨不能直接撞到屋顶上去，形象全无。
府中的护卫虽然消失了，但仆从还在，这些人一听见动静，就赶了过来，结果正好撞上这个看上去显然不太正常的场景。
因为安蒂蒙德的反应，猎犬也受到了刺激，朝对方狂吠两声之后，就朝着房门冲了出去。
这样一来，这只已经面目全非的动物再次吓到了一群人，场面迅速陷入混乱。
这出闹剧最终以鱼尾冲出人群、跑出府邸的结果，暂时潦草收场。
“他不是最喜欢这只猎犬吗？现在倒是吓成这样了。”宋为妍早就等在附近等着看热闹了，隔着三层还不止的院墙，她都能听见安蒂蒙德刚刚那声怒吼，其中隐含的恐惧被魔法师敏锐的听觉轻而易举地捕捉到，招来了毫不留情的嘲讽。
猎犬冲出大门，闯到街上。
宋为妍一路尾随，暗中出手干预，尽量不让它真的伤到人，但是却不阻止它到处横冲直撞，一路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没过多久，坠夜之城大街上有异变恶犬横行、造成混乱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只恶犬是从安蒂蒙德府中跑出来的。
海恩时得到消息时，先是短暂地惊讶了一瞬，而后险些当着下属的面乐出声来。
安蒂蒙德居然会犯这种蠢事？他可正愁没地方找麻烦呢。
一个底层贱民出身的家伙，海恩时恶狠狠地想着，他怎么可能容忍对方一直与他分庭抗礼呢？
最麻烦的议会长既然死了，那么这议会，迟早都是他的。
海恩时迫不及待要除掉这位合作伙伴了。
“今日城中防务，是塔穆安和第一分营当值吧？”海恩时召集下属，吩咐道，“咱们这就去看看，这些人究竟是怎么擅离职守，放任恶犬当街伤人的。”
发狂的猎犬在城中一路狂奔，异化的外形吓坏了无数路人，造成了各种破坏。
原本负责今日城防事务的第一分营却正好集体怠工，上到统领和议员，下到士兵，没有一个人及时出现在自己的岗位上。
以至于猎犬已经狂奔出了快十条街，还没有人来处理。
“第一分营的人都哪去了？！”安蒂蒙德在府中疯狂怒吼，“快去把那条狗给我抓回来！塔穆安呢？！为什么今天一早没有见到他？！去把他给我找回来！”
被安蒂蒙德念叨的塔穆安此时还在荒郊野外的坟头前躺着。
塔穆安的记忆里，有很多关于坠夜之城、安蒂蒙德以及海恩时的事。
艾兰赫斯的溯魂之术远远超出普通魔法书里面泛泛而谈的记载，他随心所欲地截取了塔穆安的其中一段记忆，而对方除了昏睡时间过长——这一点不排除是宋为妍下手太重，把人砸晕了导致的——几乎没有出现任何异样，更别说察觉到什么。
自从议会长暴毙之后的这段时间里，塔穆安视角下的坠夜之城发生过的事，尤其是与安蒂蒙德、海恩时有关的部分，都被艾兰赫斯抽取出来，做成了一个个凝聚成晶石模样的记忆碎片。
这些记忆晶石现在都在宋为妍手里，她给它们编了号，按顺序一个一个往下看。
宋为妍原本是在海恩时的府邸附近暗中观察，结果突然接到了艾兰赫斯的传讯。
“我要暂时离开两天。”艾兰赫斯只说结果，没提原因。
宋为妍自然也不会追根究底：“那我去盯着安蒂蒙德。”
“我把沃伦留给你。伯劳还小，没法带你飞行，你要是需要去哪儿，可以让沃伦去。”艾兰赫斯又匆匆说了两句，讯息就断了。
“这么急？”宋为妍寻思道，“是有什么急事？”
沃伦是艾兰赫斯的无色鸟坐骑，他既然有急事需要离开，又为何把无色鸟留给她？这是什么情况？
片刻之后，宋为妍想起来第一次见到艾兰赫斯时的情景。
这个人当时可是踩着一个魔法阵直接凭空出现的，就算没有坐骑，也不会陷入寸步难行的境地，用不着她来瞎操心。
艾兰赫斯一走，宋为妍就转移到了安蒂蒙德的府邸附近。
与其说是为了盯着安蒂蒙德，不如说，其实主要是为了留意那只被邪恶力量催化成怪物的猎犬。
寻常的野兽在被邪恶力量侵蚀之后，除了外形发生变化，性情也会大变，暴躁易怒，攻击性成倍增加。
可是这只猎犬不知道为什么，却似乎仍然保留了最后一丝理智。
在被放出地牢之后，它既没有狂吠不止，也没有第一时间冲出去伤人，而是一路循着气息，跑到了安蒂蒙德的房间。
在此之前，安蒂蒙德府中的守卫，以及第一分营的人，都已经在黑夜中失去了踪迹。
直到第二天，安蒂蒙德醒来时，看见蹲在他床头的猎犬，情绪受到刺激，激动之下抽出墙上挂着的鞭子，胡乱挥舞了两下，这只已经面目全非的动物才出现了应激反应，表现出混乱的攻击性。
但就算是这样，它也没有真正攻击曾经的主人。
鱼尾冲出安蒂蒙德的府邸之后，一路行动非常混乱，毫无目的地乱窜。
在发现这只异变动物的存在之时，宋为妍就第一时间问过艾兰赫斯，它是否还有救。
“这只猎犬看上去和那些野兽不一样，虽然已经被邪恶的力量侵蚀改造过，但是并没有发狂，净化术也许还有用。”
但是艾兰赫斯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有人故意用来自极北荒漠的邪恶力量侵蚀了它的灵魂，与大地的阴影产生联系之后，区区净化术是无法将其割断的。坠夜之城中，有真正的黑暗魔法师，比风雾之城出现过的那个更强大。”
此前，除了那次在风雾之城外的荒原上，围攻她和城卫队的狼群，有可能是被人设计与引导的，宋为妍见过的被阴影侵蚀的动物几乎都是野兽，也几乎都是被自然侵蚀的。
但现在看来，大地的阴影早已在暗中与某些东西形成了更紧密的联系，黑暗的爪牙在未知的角落里早已蔓延出去，它甚至避开了神圣一族的耳目，就连与它近在咫尺的堕落一族也未曾窥探到它的真面目。
有多少人或者生物已经成为了这阴影的一部分？宋为妍追着一路飞奔的那只猎犬，眼看它的速度越来越快，只好呼唤无色鸟。
艾兰赫斯临走前，把召唤无色鸟的水晶哨子留给了她，这种哨音无法被人耳捕捉到，但无色鸟可以识别。
沃伦很快就出现了，它带着宋为妍飞上高空，而伯劳则留在城中，它的体型还小，更方便穿梭其间，监视那只猎犬的动向。
坠夜之城的云层上空，宋为妍的左眼泛起了一层灰白色的薄雾，她正与城中的伯劳共享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