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馥琅国国都。
城门上,国主阑桓阿勒迎风而立,望着遥远的东方出神。
身侧的宰辅周纬出言劝道:“陛下,天凉风寒,还是随臣等回宫吧。”
阑桓应声,却不挪动脚步:“沐晴的送嫁队伍,已经出城十日了。”
周纬只能道是,“驸马会在叶霁国界相迎,若不出差池,今日恰好是公主到达边境之时。”
阑桓道:“本王在送走沐晴那一日便后悔了,听闻叶霁钟家世代从军,为人粗野,只怕会委屈了她。”
沐晴自幼在馥琅国王宫长大,是饱读汉人诗书的大家闺秀,与倾慕马上儿郎的馥琅国平民女子不同,她一直希冀未来的驸马是一位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
听闻未来驸马是叶霁人时,沐晴并未反感,毕竟叶霁多文人名士,驸马也多半是一位风雅之人。
没想到这联姻的圣旨送到了钟家手中,传闻玄安将军钟君耀是一介武夫,打仗或许无可挑剔,但不懂怜香惜玉,十分粗犷。
沐晴沉默地接了旨。因为王后早逝,她甚至与诸位女官一道亲自筹备嫁妆,连嫁衣也是自己一针一线绣好的,似乎对这桩婚事极为看重。
但阑桓知道,她并不满意这位素未谋面的驸马,她所做的一切完全是本着对待人生大事负责的态度,亦或是为了宽慰他这个老父亲的心,总之不见得对驸马本人有多大的兴趣。
周纬知道阑桓思女心切,安慰道:“陛下宽心,公主一向心思玲珑,断不会苦了自己。”
“但愿如此吧。”阑桓闭上眼。
苍茫大漠中,一支庞大的送嫁队伍缓缓前行,人人脸上露出疲态,都说送嫁要喜气洋洋,但这会儿皆是沉默地迎着风沙行走。这也算是一幅送嫁的奇景了,引得在边境往来的零散行人纷纷侧目。一支几百人的队伍,在行进间竟十分安静,仪仗最前头负责吹拉弹唱的几个汉人得了公主恩准歇息,一路上只有马蹄踩进沙土中的声音。
软轿内,沐晴阿勒保持着端庄的坐姿,火红的帏裳垂挂在车檐上,透露出新婚的喜意。外面的风沙没有侵扰到她,沐晴抚摸着嫁衣上用金线绣出的凤纹,轻轻叹了口气。
出发之际,她拜别父王,父女二人皆是欲言又止,但一切已成定数,说什么都是徒增烦恼。
她终究还是没能告诉父王,那位玄安将军不是一介武夫,也不会喜欢上她。
听闻他少时从征,又是赫赫有名的叶霁双壁之一。她甚至谋来一张他的画像,并不如想象一般粗犷壮硕,而是有着少年般的明朗,眉宇间是潇洒不羁的自由快意。
这样的神态,她从未在任何一个年纪相仿之人的身上见过。比起那些文人的温润,他外放的气势对沐晴来说新奇又独特。不知不觉间,她时常观赏钟君耀的画像,将他的样貌刻进了脑海。
如果驸马是他的话,也不算太糟。
然而天意弄人,正当她渐渐接受了现实时,又听闻原来那玄安将军早已心有所属,是与他同朝为官的一个姑娘,娶她也是圣命难违。
哦,圣命难违……
罢了,没什么,谁还不是圣命难违呢。
沐晴笑了笑,状似不放在心上,但心头聚起的热意已经凉了大半。
她对那位叫做傅汐月的姑娘十分好奇,该有怎样的容貌与才情,才能吸引不可一世的帝国将军?
“什么人?!胆敢阻拦公主的送嫁队伍!”
帘外响起一声怒喝,紧接着又有一道清脆空灵的声音不卑不亢地传来:“就是这伙人,意图劫持公主!”
沐晴对帘外说了声落轿,亲自下来,只见队伍最前方有两名陌生女子,穿着一紫一褐的短打,正指着远处急速逃窜的蒙面人气喘吁吁。
而出言高喝的那名男子腰间佩刀,正是沐晴的贴身侍卫。他狐疑地看了二人一眼,送嫁队伍人数众多,不认识这二人很正常,但她们的打扮,明显不是送嫁队伍的人!
傅汐月讨好地笑了笑:“我们姐妹今日要入关,在后头瞧见了送嫁的队伍,不敢贸然上前,但眼瞧着那伙贼人要从后面突袭,也顾不得旁的了,就想着赶紧过来给领头的报个信。”
这么说是来邀功的?侍卫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沙匪猖獗,大漠上遇到的贼人说不定就是他们。你们也要入关?我等要负责保卫公主的安全,你们自便吧。”
傅汐月与归雁俯身行礼,双双松了口气,这时听见身后有人说道:“慢着。”
两人顿时心里一紧,慢慢转过头去,竟是沐晴阿勒不知何时来到面前,身后两名婢女正帮她提着繁重的嫁衣。只见她款款走来,头戴凤冠,白皙的脸庞被精致的红妆点缀,樱唇红润、眉眼清嘉,俨然是一位气质端庄的美人。
侍卫立刻向她行礼:“启禀公主殿下,方才有一伙贼人意欲偷袭,幸而发现及时,已经没事了。”
沐晴阿勒应了一声,目光却停在傅汐月身上。
说来傅汐月和归雁也是倒霉,昨日才出客栈便遇到穷追不舍的方裘爪牙,归雁刚学会如何运用苍水珠,原来苍水珠若以香气为引,可以控制身中幻术者的行动。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傅汐月带她制香,于是两人面对追兵,从从容容地将他们耍了个团团转。
归雁对傅汐月的崇拜也与日俱增,因为她实在太聪明、太聪明了!竟能想出引诱方裘爪牙来到叶霁国边境,让他们在大漠喝西北风。如果能遇上沙匪,正好斗个两败俱伤。但是没想到这一回竟是阴沟里翻船,归雁运用幻术尚不熟练,一不小心让苍水珠也作用到了她二人身上,等她们醒过来时,居然已身在边境,与贼人面面相觑。
眼看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傅汐月带着归雁在大漠里狂奔,恰巧遇上馥琅国的送嫁队伍。这个节骨眼上越境成婚的是哪家新嫁娘,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傅汐月料到方裘的爪牙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动馥琅国的公主,于是急中生智,跟在送亲队伍后面装作一伙人,打算让他们知难而退。
当然了,在大漠里凭空出现实在诡异,侍卫也许容易糊弄,但傅汐月没打算瞒过馥琅国的公主,正打算好好同她解释一番。谁知沐晴阿勒倒也主动,说道:“多亏两位及时提点,随我去轿内坐一会儿吧。大家暂且歇一歇,先不急着赶路。”
公主一声令下,劳累一整日的众人纷纷舒了口气,各自擦汗喝水去了。傅汐月与归雁对视一眼,默默跟在她身后。
送嫁的软轿果然气派,坐下三人也不觉拥挤。
沐晴阿勒坐在中央,她一直打量着傅汐月,惹得一旁的归雁频频猜疑,虽说阿月平时是个大美人,但在大漠里呼哧奔跑,早就变得灰头土脸了,有什么好看的?
傅汐月的心脏跳得有些厉害,自打在凉州被方裘摆了一道,她明显感到体力大不如前,即便有蓝沁准备的补药,也最多只是滋补与提神。
两人对视片刻,傅汐月气喘顺了,于是说道:“抱歉,我等是因情况危急,万不得已才混进公主的送嫁队伍中,请公主恕罪。”
沐晴阿勒点了点头,似乎竟是对这冒犯之事并不在意,而是问道:“你们是叶霁人?”
傅汐月心想着以后在赤明军军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于是索性挑明身份:“卑职是千机卫天梁门的统领傅汐月,奉圣旨护送天狼将军奔赴赤明军,被贼人暗算与将军失散,这才遇见了公主。”
沐晴阿勒平静地点头:“嗯,我认识你。”
傅汐月一愣:“您认识卑职?”
沐晴阿勒在把傅汐月全身上下观察了十几遍后,目光最终停留在那对形如羽翼的紫玉簪子上,语气肯定:“这对簪子很特别,叶霁国女子戴的簪子,一般是雕成花卉或百鸟,亦或是缀以流苏,直接做成羽翼的,十分少见。”
傅汐月神色一凛,意有所指道:“看来公主不仅听说过卑职,还对叶霁国的风土人情十分了解。”
“嗯,”沐晴阿勒同样以探究的眼神回视着她,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错,她的声线如珠落玉盘,“毕竟我要嫁过去为人妇,提前了解叶霁的风土人情、朝堂局势,对我来说很重要。”
“初次见面,久仰傅同知大名。”
李云鸿的营帐设在东边,规制与钟君耀相同,与西边的玄安将军营帐各据一方,同钟阳的营帐一起,成三足鼎立之势。
因为钟君耀今夜即将大婚,许多事务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李云鸿头上。他对军务捻熟于心,上手很快,因此处理起来,除了底下将士不太情愿服从,但毕竟有钟阳事前镇压,困难倒也不大。
然而眼下发生了一起不大不小的事,据边关赤明军的汇报,今日午时,有一伙形迹可疑的蒙面人强行突破边哨,闯到大漠里去了。而其中又有两名中原女子,明显与他们不是一路人,却也混在其中,场面十分混乱。
当时正值守关士兵换岗的空当,没想到竟一不留神让人钻了空子。
李云鸿端坐在桌案前,他凝眉沉思,手持狼毫笔,责令边关将士追捕的批示迟迟未能写下去。
如果是沙匪留在境内的残余部队,为何还有中原女子?
“那两名女子,是被他们劫持了?”
话音刚落,又有一人来报,手里拿着一封信,信上说今日午时会有一伙贼人意欲越过边关横闯大漠,请赤明军务必严加防守。
李云鸿皱眉:“午时的事情,为何现在才送来?”
耽误军情传递的罪名可不小,那人慌忙道:“属下只是负责传信,这封信是姚副将吩咐送来的……”
李云鸿闻言,久久不语,零散的消息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拼凑,但始终有一处说不通的地方。
“替我送信一封去凉州的卷云阁分舵,用加急快马,今夜务必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