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傅汐月和归雁从集市上采买了些橘子和蜜蜡，大摇大摆地走回客栈。归雁时时觑着四周以防不轨之人追杀回来，反观傅汐月，一路走得气定神闲，甚至嘴里哼起了小调儿，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两人回到客栈卧房内，挽起袖子开工。她们先是把橘子切开，因为用不着果肉，便把果肉和白瓤一同剜去。归雁舍不得那饱满新鲜的橘子，一口气吃了好几块，酸甜的汁水充斥在舌尖，稍稍抚平了路途上的提心吊胆。
她一边看着傅汐月把橘皮切得细碎，一边问道：“咱们方才从街上过去，可有不少人看见了，你就不怕暴露行踪，让那伙人再找上来？”
傅汐月头也不抬：“就是要让他们找上来。”
归雁一脑门官司，跳起来叫道：“你想跟他们拼命？”
“……”
傅汐月以为她在害怕，琢磨着该怎么安抚，抬眼却见她竟是在摩拳擦掌，颇有跃跃欲试之态。
看来刺激还是不够。这样也好，傅汐月叹口气，索性告诉她也无妨：“咱们这次出来，目的就是要引开他们。”
“引开？”归雁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终于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他们的目标其实是去找李将军？”
“是，也不是。”
傅汐月把切好的橘皮放进碗里，倒入水和椰子油搅拌，说道：“之前和你说过，他们是方裘的人。方裘不在凉州，设下法阵困住李云鸿，总要有人来把人带走。这伙人应该正是因为接应失败，转而追击的。”
归雁若有所思地点头，端过另一只碗搅拌，专注地听傅汐月说话：“我们既然能破法阵，必定会引起方裘忌惮，他在安南呆过，又懂你们飞天洞的幻术，一定知道苍水珠的存在。所以一定会想办法从你身上夺走苍水珠或者干脆毁掉它。”
归雁下意识伸手去攥胸前的吊坠，碗底顿时一空，被傅汐月稳稳接住，又递还给她：“他们不会放弃追踪李云鸿，又要解决掉你，所以我们分开行动，是最好的办法。”
橘皮已经搅拌完毕，傅汐月和归雁累得手酸，她们向驿事借了灶房，把大小十几只碗放进锅内蒸煮。
两人守在灶边，傅汐月接过归雁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汗，后者已然明白过来：“难怪李将军前脚刚走，我们后脚也启程了。这样既可以吸引那伙人的注意力，还能时刻关注李将军那边的动向，一旦发生意外也好赶过去支应。”
傅汐月含笑道：“聪明。”
“一点都不，”归雁十分懊恼，“咱俩明明看着差不多大，为什么你能算无遗策，我什么都不懂？”
傅汐月有些意外：“你为何会这么想？”
“事实罢了。”归雁百无聊赖地摩挲着颈间吊坠，“我听展黎那家伙讲过你的事情，十八岁的年纪却有一颗老狐狸的心，和李将军很像。”
傅汐月失笑，对“老狐狸”的评价不置可否：“我以前和你有过一样的想法，觉得自己什么都比不上李云鸿，不仅如此，还总给他添乱。”
归雁愣了愣：“怎么可能？”
傅汐月的视线落在灶房内雾蒙蒙的热气中，喃喃道：“我以前也有自信以自己的方式守护龙脉，可我发现，李云鸿是个很擅长扮猪吃老虎的人。虽然看起来被各路人摆布，但他不仅在暗中保留了自己的势力，甚至还会反客为主。如果没有我出现，他会巧妙利用党争让他们两败俱伤，自己则依托事先布置东山再起。反倒是我，擅自破坏他的计划，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归雁见傅汐月眉间有微不可察的歉疚，以及淡淡的愁绪。
“也不知是好是坏。”
归雁挠了挠头：“我不太懂那么多弯弯绕绕，不过我觉得，李将军是不后悔的。”
“但愿吧。”
傅汐月笑了笑，虽说她和李云鸿之间的关系越来越近，但不得不承认，至今两人之间也未能做到完全坦诚。譬如这些隐忧，她不愿让他知道，免得徒增负担。
她打起精神，笑着调侃：“不过听你这么一说，似乎你与展黎的关系不错？”
归雁立即反驳道：“才不是，那家伙是狗嘴吐不出象牙，见了我从来没一句好话，不过我也不稀罕！”
傅汐月奇道：“我以为你们虽然第一次照面时闹得不愉快，但已经和好了……”
归雁大喇喇摆手：“不是因为那件事，我傅归雁岂是斤斤计较之人！我不就是想看看他面罩下面的脸长什么样子嘛，还遮遮掩掩个没完了！”
傅汐月哑然：“这是因为……”
归雁打断她：“你不必替他辩驳，我偏要让他自己给我交代清楚，凭什么不让我看！”
傅汐月只得叹了一声：“好吧，不过有句话我必须讲，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同他置气。”
归雁说她知道轻重，又突然想起另一个还没解决的大问题：“所以，万一那群人又找上门来该怎么办？咱们有应对的法子吗？”
如果只是几个蒙面人倒也不难办，怕就怕对方有源源不断的人手，那便棘手了。
傅汐月说不急，“我出发前在卷云阁里查过卷宗，对你的苍水珠有些了解。它并不仅仅是指引你如何破解幻象，也可以是制造幻象的依托，咱们可以让他们也常常中了幻术的滋味。”
归雁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你以后不许再说不如李将军的话了，这都什么人呐！琢磨阴谋诡计的时候能把我也捎带上不？”
傅汐月干笑两声：“没有提前告诉你是怕你紧张，那一日你在法阵里对运用苍水珠不是很有信心，我还在想怎么帮你呢。”
归雁燃起了斗志，再这么稀里糊涂过下去可不行，否则仅仅是脑子的灵光程度就要被傅汐月甩出去几条街，于是一拍胸脯道：“放心！只要你有法子，我就一定能学会怎么用！”
“好，”傅汐月掀开铁锅的盖子，“先把它们搬回去吧。”
归雁高高兴兴应了声，两人把滚烫的碗在托盘里码好，一起上楼去。
傅汐月关好门，用漏斗滤出汁液分装在数个小罐中，又依次加入蜜蜡拌匀，随着她低头专注的动作，几缕碎发顺着面颊滑落下来，归雁暗自瞧着，与初见时傅汐月留给她的印象不同，那时的傅汐月美艳又耀眼，不穿绫罗绸缎、不戴金银钗环也掩盖不住那标致五官衬出的英气之美。而此刻她沉静平和，又有一股冷而柔顺的味道。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长得又美，人又聪明得过分？她看着看着，自然而然地想到傅汐月的母亲，试图从家族遗传中解开疑惑。
“等等，你说你出发前去过卷云阁的藏书库？”
傅汐月把调好的香膏盖上盖子，说道：“是啊。”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蓝阁主那个时候也在藏书库吧？”
傅汐月点头：“不错。”
“所以我们根本不是偷偷逃出来的？蓝阁主同意让你出来？你们不是吵架了吗？”
归雁连珠炮似地发问，傅汐月扶额，回想起在书库里同蓝沁相顾无言的那一幕。
其实他们之间算不上吵架，傅汐月从来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对待这位不熟悉的亲人，永远都拿捏着恰到好处的分寸。
她平平稳稳地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蓝沁，蓝沁沉默片刻，回到自己房中，将一些强身固元的药丸打包给她，叮嘱她在路上记得每日用一些。
傅汐月接过，道了声多谢后转身便走，被蓝沁叫住：
“遇到任何困难，随时与阿娘联络。”
傅汐月点了点头，扬长而去。
归雁听完傅汐月的转述，有些无措地看着她，想说些安慰或开解的话，但搜肠刮肚半晌，只能讷讷道：“蓝阁主是真心疼你……”
傅汐月笑开，摸了摸她的头：“我没事，谢谢你。”
她还挺喜欢这个丫头的，明明连自己的母亲是谁都不记得，却绞尽脑汁替她操心。
香膏终于全部分好放在了罐子里，傅汐月将它们挪到窗前，用木棍支起窗子，又说道：“冷却需要几个时辰，先睡会吧。”
算算日子，她们故意绕了远路，比李云鸿晚一天到肃州，大概就在明日，少不了一路颠簸，因此有必要存蓄体力。
归雁喜欢粘着她，非要和傅汐月住一间屋子，傅汐月自己也不像闺阁女子那般拘束，便答应了，所以两人这几日都睡在一张床上。
她回头，发现归雁不知何时已经脱鞋上榻，抻了个懒腰，把被子一掀，里面赫然有两个汤婆子：“床暖好啦，快上来！”
肃州赤明军军帐前，众将士在两侧列队排开，钟君耀与钟阳立于主道上，远远看见一行人策马而来。
为首的李云鸿身披甲胄，背上戴弓，身姿挺拔。身后人群行进有度，马蹄踩在积雪上，发出规律的声响。
钟君耀看着他们渐渐靠近，目光仔细搜寻，却没有见到那个身影。
他有些疑惑，这厢李云鸿已经翻身下马，先是朝钟阳抱拳行礼：“晚辈李云鸿，拜见骠骑大将军。”
钟阳颔首，对于这位后起之秀，抛开关于龙脉那些错综复杂的秘闻，他是很有几分欣赏的。
李云鸿不似自家儿子，他自幼吃惯了苦，更经得起磋磨摔打。昔日在朝堂上照面时就察觉他喜怒不形于色，没有武将凶悍的派头，当时便在心里暗自点头。经年再见，竟是出落得更加霁月清风，就像深渊中熠熠生辉的玉石，经过雕琢后，锐利被隐藏到了清冷的外表之下。
轮到钟君耀与李云鸿见礼，李云鸿但见其虽然抱拳，却心不在焉地望着队伍中央。
李云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嘴角抽搐。
展黎一身诡异的女子武服，露出的半边脸擦了白|粉，描了眉，正一脸娇羞地捏着缰绳。
众人：“……”
展黎内心叫苦不迭，这些人中只有他会缩骨功，可以伪装成女子身形。公子命他扮作归雁，好瞒过藏在暗处的追杀者，甚至脖颈上也系了个像模像样的碧绿珠子。远远瞧着倒还好，细看之下分明是一副不忍直视的画面，却让任何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李云鸿轻咳一声，钟君耀回过神来，端端正正作揖：“天狼将军。”
赤明军随之高声恭迎，李云鸿身后的狼烟军旧部与千机卫亦郑重回礼。略显尴尬的气氛经展黎一打岔，也变得活泛起来。
钟阳上前道：“大敌当前，还望两位通力协作，佑我叶霁江山。”
李云鸿与钟君耀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点头：
“末将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