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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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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雪堪堪淹没膝盖,李云鸿岿然不动,青衣贴合着脊背,顺着紧实的肌肉线条向腰下延伸,犹如雪原中独自巍峨的青松。

    在第二日破晓之际,蓝沁让他起身,又让人转交给他特制的药膏涂抹被冻伤的小腿,李云鸿把药给几人分了,自己顾不得用,脚步略微踉跄着,去找傅汐月。

    傅汐月睁开眼时,身边正守着归雁和一脸胡子拉碴的展黎。

    她轻轻喘着气,只觉全身被抽干了力气,恍若隔世般看着又哭又笑的两人,耳边全是嗡鸣声,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展黎哭得比归雁还激动:“谢天谢地,姑娘终于醒了!”

    归雁沉浸在吾主失而复得的喜悦里,两人都忙着抱头痛哭,谁都没在听傅汐月说了什么。

    她努力嗡动着唇,声音气若游丝:“水……”

    在她说了第五遍时,归雁终于有了反应,手忙脚乱倒了杯温水来,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嘴里还不忘数落展黎:“你是麻雀么?声音这么吵,阿月方才说的话一个字没听见!”

    展黎很委屈,露出一个“彼此彼此”的眼神,他手足无措地站了会儿,猛地想起来要去给公子报信,拔腿就走,被傅汐月叫住了。

    “你去做什么?”

    展黎说去叫公子,没敢说李云鸿在外面跪了一夜。

    傅汐月却说先不忙,展黎一头雾水,这十分不符合他心目中对暧昧男女经历生死别离后渴望重逢的行为,懵懵懂懂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傅汐月在归雁的帮助下顺了顺气,终于有了点说话的力气:“先给我讲讲,你家公子是用什么法子让我醒过来的?”

    于是展黎便照着李云鸿教他的回答照本宣科:“是阁主和诸位医师大人……”

    傅汐月打断他:“不可能。卷云阁内关于转轮瞳的记载我都看过,没有解决之法。”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李云鸿也教过,因此展黎说:“古籍上虽没有,但阁主毕竟医术非凡,只需对症下药……”

    “展黎,”傅汐月露出一丝虚弱的微笑,“你真的很不会说谎。”

    就连归雁都看出来了:“瞧你那耳根子红的,真没出息!”

    傅汐月在昏迷前,想过两种可能:一,自己就此死掉,她不是没做好这个准备,唯一遗憾的是这一刻来得太快,快到她来不及安排后续事宜;二,万幸之下捡回一条命,本来方裘种下的蛊对人身的摧残极大,双倍作用到傅汐月身上,她本无生还可能,但庄氏在自己身上设下了结界,也许可以在千钧一发之际护住心脉。

    但即便是第二种可能,自己最多只是还留一口气而已,永远也醒不过来。然而她却醒来了,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了第三种可能,一定是李云鸿付出了某种代价,才让她再次睁开了眼睛。

    展黎果然变得支支吾吾,公子交代他要守口如瓶,他是绝对不会说出实情的。因此他只是红着脸左顾右盼,凭借毕生演技企图蒙混过关。

    傅汐月平静地审视着他,一语不发。展黎被她看得心里发慌,但咬死了自己说的就是实情,到最后眼神也不胡乱飘忽了,而是以一种视死如归的神情坚定地与她对峙。

    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归雁两头打量,不明白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傅汐月叹了口气,没有继续逼问,忽然道:“展黎,帮我倒杯茶。”

    展黎纳闷,不是刚喝过水吗?他走到桌前一摸茶壶,道:“茶凉了,我再去烧一壶热的。”

    傅汐月说不必,“就喝这一壶吧。”

    展黎觉得让病患喝凉茶不妥,但不知为何,傅汐月郑重的神情让他感受到了一丝压力,于是他鬼使神差地斟满茶盏,亲手递到傅汐月面前。

    傅汐月单手接过,忽然一哆嗦,茶盏从手中脱落,在榻上碎成几瓣。

    两人吓了一跳,纷纷赶来收拾:

    “阿月,有没有伤到手?!”

    “姑娘对不住,忘了你现在没力气……”

    傅汐月从这破碎的慌乱中眼疾手快地捡起一块碎片,募地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眼看就要在那片白皙上划出口子,展黎尖叫一声,顿时吓得六神无主,和归雁一起齐齐拦住她:“姑娘这是做什么!”

    傅汐月淡淡道:“现在跟我说实话,我是怎么醒过来的?”

    展黎面露难色,他十分纠结,在他眼中,李云鸿的话比圣旨还管用,公子不让他做的事,就是豁出这条命也不能做。

    可问题是现在要豁出去的不是他的命呀!

    他哭丧着脸哀求道:“姑娘不要为难在下……”

    傅汐月不动声色:“你以为我不敢吗?”

    她作势要把碎片插进自己的脖子,展黎彻底吓坏了,归雁也忍不住斥道:“你快说呀!”

    展黎在心里迅速衡量了一遍把公子卖了和傅姑娘命没了哪个后果更严重,随后他骇然发觉对李云鸿来说后者也许是毁天灭地的打击,于是缴械投降:“我说!我说!”

    他不敢把话讲得太明白,掐头去尾囫囵说了个大概,但傅汐月何等聪明,依然从他含糊的说辞中意识到了关键:“龙脉何时会觉醒?”

    展黎心里叫苦连天,暗道聪明的女人简直是世上最难对付的人:“这……不好说,没有定论。”

    傅汐月不说话,陷入了沉思。

    展黎小心翼翼地觑着她那张大病初愈的脸,请示道:“姑娘,我可以去叫公子了吗?他见您醒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傅汐月眉头几乎要皱成一条线:“去吧。另外,不要告诉你家公子我知道了这件事。”

    展黎一阵发懵,这是要他在夹缝里求存啊!

    归雁见他杵着不动,抬起胳膊肘捅了捅:“快去吧,将军还在雪地里跪着呢!”

    展黎暗道一声我的小祖宗,傅汐月一愣:“跪着?雪地里?”

    得,什么都没瞒住。

    他绝望地看了归雁一眼,满脸颓丧地出去了。傅汐月这厢心头火起,不顾周围人的阻拦,扶着墙壁来到前厅,蓝沁果然在那里,见她醒来,顿时又惊又喜:“这么快就醒了?你身体正虚弱,快坐下!”

    傅汐月挥退要来搀扶她的婢女,也不给蓝沁近身的机会,而是一字一句道:“龙脉之引是我自己设下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不关他的事。”

    傅汐月仅着一件中衣,面如白霜,冷汗打湿了发梢,语调却极尽淡漠:“母亲要罚也是该罚我,他从始至终都不知情,您若是想出气,不如换我去跪。”

    她攥紧了拳头,神情恭敬又倔强。

    傅汐月最讨厌所谓的亲人,庄氏也好,蓝沁也罢,更不用提傅襄,这些人自作主张地替她做选择,干涉她的人生,没有人问过她心里真正的想法。

    父亲如何,母亲又怎样,一个竭尽所能地折磨她,另一个又在她习惯了对人世间失望时横空出现,想要补偿她缺失了十几年的亲情。

    可惜,错过就是错过,她至今对至亲之人充满了怨恨,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都只是表面恭谨罢了。

    蓝沁见她这副神情,千言万语被堵在了胸口,她很想解释,并非是要出气,而是正因为知道他们之间的情谊,才想给李云鸿一个表示决心的机会。

    但她看着那冷漠的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花了三年想要一点点敲开女儿的心,希望她能放下防备,好不容易冰雪有了消融的迹象,顷刻间又似乎回到了原点。

    大厅内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傅汐月不哭不闹,甚至让人瞧不出她有一丁点火气。她仿佛只是为了阐述她的想法而来,平静地说完,又平静地回去了。

    蓝沁跌坐回椅子里,手脚冰凉。

    李云鸿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要迈进内室,室内的热浪扑面而来,他忽然察觉到自己一身寒气,于是又折回外间耳房,在暖炉前驱了驱冷意,回来时,只见傅汐月正就着归雁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清粥。

    跪了一夜,按理说他的双腿应该几乎要失去知觉,但傅汐月默默观察着,却见他的步伐几乎与常人无异。

    傅汐月也不去戳穿,只笑了笑:“来啦。”

    李云鸿亦微笑:“嗯。”

    他们之间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的共识,无论经历了多大的风浪,重逢时依旧是以平淡温馨的方式迎接彼此。

    归雁腾出位置,李云鸿在床沿坐下,担忧地看着她:“感觉怎么样?”

    “还好,就是没什么力气。”她答道,浅笑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转,“你放心,我不会吵着跟你去肃州的,以我现在的身子,去了也只是给你拖后腿。”

    李云鸿摸了摸她的头:“真乖。”

    傅汐月轻哼一声。

    李云鸿又叹道:“我不带你去,是希望你养好身子,你并不会拖我的后腿,反倒是我……”

    傅汐月打断他:“我正想告诉你,我做的一切都是出自我自己的意愿,你不必有负担,而且我还想让你知道,”她顿了顿,“我最初,确实是因为你的龙脉才接近你,但做了那些事,我并不后悔,反而很庆幸。”

    李云鸿愣了愣,春水般荡漾的温柔在眼底彻底化开。傅汐月一语中的,化解了他心中最后一份落寞。

    他们是因重重误会走到一起的,但往事历历在目,让他确信,天地间确实有一个人,是完完全全为你而来。

    只是她如果不再冒失地透支自己的生命就好了。

    李云鸿露出一丝清浅的笑:“姑娘的名声,我会负责到底。”

    傅汐月闻之色变:“……名声?”

    李云鸿轻轻点头:“我都知道了,这些年……对不起。”

    他的语气透露着歉疚与庄重,看着她的目光认真又专注。

    傅汐月没忍住,忽而落下一滴泪来。

    她本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也打算把这件事抛掷脑后,李云鸿的“对不起”勾出了她压抑多年的委屈,她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在等这一声“对不起”。

    也不是指望着恢复那贞洁的名声,只是想要一声“对不起”。

    她释然,哽咽地摇头:“没关系,都过去了。”

    李云鸿为她拭泪,手指微微颤抖:“很辛苦吧。”

    泪水朦胧了视线,傅汐月抬头望着他,看见了他眼底的深情,似冰似火,深沉又热烈。

    他的眼中满是自己的身影,傅汐月沉溺在那温柔的眼神中,突然发现——他们要分开了。

    她止住泪,问道:“何时启程?”

    李云鸿替她将碎发别到耳后:“即刻启程,情况有变,肃州传来急召,我必须尽快赶过去。”

    傅汐月一愣,不是说沙匪暂停攻势,怎么这么急?

    李云鸿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钟君耀被钟老将军勒令休兵,准备大婚,我去顶缺。”

    “……原来如此。”傅汐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李云鸿道:“我不在的时候,替我照顾好你自己。”

    傅汐月不忿:“什么叫替你……”

    “自然是替我,”李云鸿明白她话中的未完之意,感慨道,“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谁来保护我?你好生休养,等我回来接你,我们一起回漠北。”

    傅汐月脸一红,心里被那句“一起回漠北”击中沦陷,轻轻勾起唇角:“我还没去过漠北呢。”

    李云鸿微微一笑:“那里有着与中原不一样的美,天高云淡、一碧万顷,你会喜欢的。”

    他扶着傅汐月躺下,轻柔地叮嘱:“我走了。外面冷,不必跟出来。”

    傅汐月道了声好,叫来展黎为李云鸿打点行李,李云鸿走到门边,深深回望一眼,傅汐月亦在看他。

    谁都没有提那不知何时会觉醒的龙脉,以及那波云诡谲的未来。

    目送着那道挺拔的身影走远,傅汐月窝在被子里闭目养神了半日,估摸着一行人已经启程,她便爬起来,唤来归雁:“准备一下,我们出发。”

    归雁吓了一跳:“去哪?”

    傅汐月看着窗外落雪纷飞,语气轻快:“去肃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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