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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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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汐月”神情一滞,皱眉道:“你说什么?”

    李云鸿收起方才心痛欲裂的神色,淡淡地看着她:“你不是傅汐月,制造出这些幻象也是为了迫使我相信自己只有称帝这一条路,乖乖跟你回上京。”

    “我说得对吧,方裘?”

    “傅汐月”颇为惊讶,但她很快敛住表情,面孔逐渐变得扭曲,一阵白光过后,“傅汐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方裘的身影。

    他冷冷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李云鸿露出标志性的笑容:“从你说‘你我之间再无瓜葛’开始。”

    别说是候机,就连方裘也曾十分讨厌李云鸿的这张脸,这人是怎么做到既看着人畜无害又刀枪不入的?

    方裘声音傲慢:“我并不认为这句话有何破绽。”

    “对旁人来说,自然没有。”李云鸿背过手去,看着远处树梢上的弦月,两人以同样的姿势站在游廊上,“但我却知道,她曾经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方裘挑眉:“哦?那不应该是更令你相信,我就是傅汐月?”

    “方大人还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李云鸿不舍地望着那轮月亮,微微偏过头,像是勉为其难地分给了他一个眼神,“你既然知道我与她的交情,难道就没想过我们之间为何会从原本敌对的关系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方裘心中一凛:“什么意思?”

    “你自以为很了解你的属下,但是如果稍微动动脑筋,大概也能猜到我与她既然可以毫无芥蒂地共赴西北,必然是达成了某种约定。”

    “所以,她不可能又一次说出‘再无瓜葛’这样的话。她那个人,一旦认定了某件事,就算把自己折腾得伤痕累累也会坚持下去。”李云鸿勾了勾唇角,“方裘,并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唯利是图,过分低估人性,是你最大的败笔。”

    方裘冷笑一声:“你似乎对她不会破坏你们之间的约定很有信心,说到底你我都是在拿她做赌注,赌她对你的情谊有几分。”

    “不,”李云鸿纠正他,“我从未想赌她的情谊。我怎样看待她,是我的事。”

    他无比庆幸,称帝只是假象,更让他彻底发现,原来失去平生知己,是如此可怖的一件事。

    “你倒坦诚,不怕从此以后我便知道了你的软肋?”

    李云鸿做出惊讶的表情:“她很强,怎么会是软肋?”

    话音刚落,方裘背在身后的双手被捆住,他顿时大惊,扭动身子想要摆脱,身后却传来一道声音:“没用的,这是百罗城造的缚云绳,专克幻象。”

    傅汐月拍拍手,从身后出来:“没想到你修炼得境界还挺高,在幻境中练出实相来了。”

    李云鸿朝她微微一笑:“你来了。”

    傅汐月也笑:“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李云鸿道:“直觉。”

    傅汐月忍俊不禁,心道原来男人的直觉并不亚于女人。

    她看了眼方裘,说道:“缚云绳只能困住施术者一炷香的时间,有什么问题,就都抓紧问了吧。”

    李云鸿道了声好,朝傅汐月招了招手。傅汐月一愣,于是一蹦一跳地跑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方裘贵为朝廷要员,何时被这般无视过。他本人并不在凉州,只是托幻象出现在他们面前,因此并不担心自己会有危险,只是这等场面还是令他十分不适。

    李云鸿道:“日月教和飞天洞与你是什么关系,为何你会掌握他们的功法?”

    方裘轻嗤道:“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我曾在安南呆过一段时间,别说是飞天洞,十八派的独门秘笈,我都有所涉猎。至于日月教,你们当我为何把候机那个蠢货留在身边?”

    他说着,视线落在傅汐月身上:“并且我还知道,你有转轮瞳。”

    这一点李云鸿也察觉到了,否则方裘也制造不出那样的幻境。

    傅汐月却是一惊,方裘透露出这个消息给她,说明有两种可能:一,他早年在安南时与傅襄有过来往;二,卷云阁内部安插着方裘的卧底。

    不论是哪一种可能,都令人毛骨悚然。前者说明方裘至少已对安南有所掌控,后者则更意味着连卷云阁都已沦陷了。

    最可怕的是,他既然早就知道自己有转轮瞳,那她的所作所为都变成了方裘可以用来将计就计的筹码!

    方裘审视着她变幻莫测的神情,满意一笑:“看来你已经反应过来了,不愧是我的下属,足够聪明。”

    傅汐月的手臂微微颤抖,李云鸿见状握住她的手腕,让她稍稍安定了些。

    她咬牙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没什么,顺应天命罢了。”方裘慵懒地坐在围栏上,“转轮瞳天生守护龙脉,我之所以当时派你去地牢,又同意他去你的卷云阁里养伤,因为这些本就是你该做的。不过李将军的魅力还是出乎我所料,竟哄得小姑娘愿意放弃扶持你登基的使命,随你一起远走高飞。”

    傅汐月气得发笑:“所以你眼见事态超出掌控,就追到凉州来了?”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终于完全体会到了李云鸿的心情。

    转轮瞳和龙脉传承者都是十分相似的命运,沿着既定的轨迹背负所谓的使命,人人都以为你天生就应该这样做,不许有其他选择。

    从小到大,她一直都以为自己在按照内心的意志立身行事,顺命也好,抗命也罢,都是自己愿意做的。然而在得知这一切被有心人利用后,终于懂得了被命运束缚的感觉。

    方裘坦然道:“的确,说起来,有不少人都在替你做事。楚轻澜杀太子,日月教在各地引发骚乱,而我劝说陛下把李将军调来凉州打仗,再与沙匪合作,为凉州卫将士种蛊。这一切都是为了给李将军登基铺路,傅同知,你欠下了不少人情呢。”

    原来这才是李云鸿兵败的真相,与日月教无关,而方裘私下与沙匪勾结,早已与叛国无异!

    方裘的布局远比傅汐月想象得早,他深知转轮瞳与龙脉之间的联系,早早来到安南寻找转轮瞳,甚至学习了安南十八派的武功,单看方裘制造幻境的功力,便能感觉到他已习得飞天洞幻术的精髓。那他身上还有多少本领,简直不敢想象。

    譬如这个法阵便是两派功法结合的产物,可以轻而易举地混淆视线,难怪隆宣帝对他心存戒备,却始终捉不到惩治他的把柄。

    傅汐月不得不承认,方裘比她过去认为得要恐怖得多,就连三年前把她从安南调来京城,说不定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而他对这个计划的执着,也超出了她的想象。

    李云鸿又会怎么想?以为自己是方裘派来的吗?

    傅汐月咬紧牙关,正要反驳,李云鸿忽然说道;“坏事做尽还要立牌坊?她做的事与你们有本质上的不同,你们是想借机把我变作傀儡,方便操控。说到底,不过是为一己私欲罢了。”

    他说着,转头看了眼傅汐月,眸底泛着些许温柔:“我都明白,你不用解释,也不要生气。”

    傅汐月感受到他温和的情愫顺着眼神和指尖传来,渐渐驱散了心头的寒意,于是点了点头。

    方裘道:“李云鸿,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你若愿意同我回京城,那江山社稷不日之后便是我们的,你若不同意,我也不介意毁了龙脉,另立幼主。”

    他话音刚落,李云鸿便干脆利落地回答:“我不愿意,你死心吧。”

    方裘愣了愣,顿时放声大笑:“好,好!李云鸿,我佩服你慷慨赴死的勇气,我劝你,从今天起,把脖子上的东西看稳了,随时都会有人来取你性命!”

    紧接着,白光再次闪烁,缚云绳缓缓落下,方裘的身影也逐渐模糊。

    傅汐月与李云鸿平静地看着他慢慢消失,方裘突然说道:“李云鸿,有句话忘了告诉你,幻境亦可预示未来。我为你施展的第一个幻境,在施术时发现超出了我的控制,”他向李云鸿投去冷冷一瞥,“你根本无法逃脱自己的命运。”

    李云鸿心中一紧,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心脏狂跳了一声。傅汐月察觉到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在一瞬间冒出冷汗,不由纳罕。

    方裘消失得无影无踪,院中变得十分安静。

    两人俱是沉默片刻,傅汐月道:“你看到了什么?”

    李云鸿摇摇头,长出一口气:“没什么。不过我答应你,绝不会称帝。”

    傅汐月一愣,心道最开始说不称帝的不是你自己吗?但她明白他这么说一定是因为看到了不祥之兆,于是安慰道:“别太在意,就算幻境真的能预示未来,那也只是千千万万个可能中的一种,并非是唯一的结果。”

    李云鸿顿了顿,意识到自己过于严肃,害得她担心了,于是把内心的决定压在心底,当下缓合了神色:“你说得对。”

    傅汐月试探着问:“那么,可以和我说说吗?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李云鸿笑了,摸了摸她的头:“真的没什么,是我大惊小怪了。”

    傅汐月心头有些异样,往常彼此就算有肢体接触,也都是出于各种各样的缘由,而他今日的动作却十分自然。

    难道是因为仗着在幻境里,他们都非实体,所以才肆无忌惮的?

    她气鼓鼓地想着,抬眼看去,却忽然瞥见李云鸿的瞳孔微微颤抖,眸子里满是意料之外的震惊和愤怒。

    “怎怎怎么了?”

    傅汐月当即被吓坏了,急匆匆地想要站起来,却被他按了回去,他的声音似乎蕴含着雷霆之怒:“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傅汐月一惊:“你怎么知道!”

    她经历了不知天光几许的摔打,虽然浑身疼得厉害,但伤口和淤青都被掩盖在深色的外衣之下,不会被人察觉。

    然而她发现李云鸿的目光正盯着自己的领口,顿时俏脸一红,也低头去看,这才发现锁骨处有一片淤青蔓延到了脖颈上。

    傅汐月被自己震惊到了,这是要怎么摔,才能摔成这个样子?

    她支支吾吾地同李云鸿解释了自己是如何进入这个法阵的,越说下去,李云鸿的脸色便越发黑沉,到最后简直像是来杀人的修罗,于是她咽了口唾沫,选择干脆闭嘴。

    她不敢去看李云鸿,只能任由他撩起衣袍检查手臂上的伤口。

    沉重的喘息声拂过耳畔,傅汐月如坐针毡,忍不住说道:“那个,你别生气……”

    她话未说完,眨眼间落入一个带着清冷幽香的怀抱。

    傅汐月的身躯顿时变得僵硬,虽说也不是没有像这般靠在他胸前过,但那时自己沉浸在丧父之痛中,没有太多的感觉。如今神智清醒地被搂进怀里,感受着微凉的衣料之下滚烫的肌肤,彻底红透了半边脸颊。

    过了良久,头顶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你若没有转轮瞳就好了。”

    不必受这么多委屈,吃这么多苦。

    傅汐月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闭上眼睛,埋头在他颈间蹭了蹭:“不行,我不同意。”

    李云鸿闻言一愣,笑得有些悲凉:“我情愿你一生平平安安。”

    傅汐月眼眶一酸,她是被父亲迫害,逼不得已才拥有了转轮瞳,若说她本有平安顺遂的机会,可李云鸿呢?他生下来就是龙脉,就连平静活着的资格都没有。

    她轻声道:“我会陪着你,我心甘情愿。”

    李云鸿闭上眼,只听傅汐月又故作轻松道:“说来还是咱们棋差一招,我本以为废掉你的武功是在破坏方裘的计划,没想到折腾了一遭,还是在顺着他的意走。不过你放心,这回咱们终于对他的实力有个底了,就算他要来杀你,也有我呢!”

    李云鸿笑了笑:“我们也不算完完全全遂了他的意图,能顺利来到西北,何尝不是打乱了他的布局,这也是你先前铺垫的功劳。”

    傅汐月也笑了:“嗯,我厉害吧。”

    李云鸿说厉害,低头在她耳边道:“我梦见,我成为了皇帝。”

    傅汐月嗯了一声。

    “我娶了皇后,但我不喜欢她。”

    傅汐月心头一跳,无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角。

    李云鸿顿了顿,傅汐月好似听到一声轻笑:“放心,那个人不是你。”

    她嗔道:“我才不在乎!”

    她想抬起头,李云鸿却轻轻用手掌安抚住她,继续低声说:“我当时很害怕。”

    傅汐月愣住,只听他又说:“我从小便知道自己是龙脉,一生都要揪紧着心过日子,一旦暴露便性命不保,所以我从未想过娶妻,也不敢与人深交,不希望连累他们。”

    怀中的人听着听着,泪水无声地流淌过面颊。

    难怪、难怪他这么多年都是清清冷冷一个人。

    纵然有展黎他们和狼烟军等众多部下,但傅汐月从与之相处中可以感受到,李云鸿只是把他们当作需要被保护和引领的对象,责任感大过一切。看似被群雄簇拥的他,其实身边从来都缺少知己。

    李云鸿说:“直到我认识了你。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有一种熟悉又奇怪的感觉,后来虽然我们彼此之间误会重重,但我却渐渐发现,也许你是这世上最知我心意之人。”

    傅汐月直起身,抬起头笑盈盈地望着他。李云鸿也回望着她的眼眸,满天星辰倒映在其间,纯粹又热烈的情感在此刻像数道奔涌的江河汇聚在心田。

    浩瀚星河的深处似乎有一株若隐若现的火苗,正在极力克制着点燃彼此的冲动。

    李云鸿郑重道:“傅汐月,我向你承诺,一定会尽我此生之力,护你平安。”

    傅汐月微微一笑:“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

    他松开怀抱,拉开了一点距离,神色却十分认真:“如果你会遭遇不测,那也一定是我身死之后。”

    傅汐月怔了怔:“怎么突然……”

    李云鸿抬手抵住她的唇,说道:“我保证。”

    环境之中没有触感,傅汐月却莫名觉得感受到了唇畔传来的温热。她仿佛被那幽深的眼神蛊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李云鸿颔首,他从不轻易许下诺言,一旦开口,便会赴汤蹈火、以身践诺。

    算是暂时了了一桩心事,李云鸿揉了揉额角,似乎还是愁眉不展。

    傅汐月笑道:“莫要担心了。”

    他并不担心,比起虚无缥缈的未来,他对自己履行诺言的能力更有信心,而让他操心的是另一件事。

    他抬手指了指天际,仰天长叹:“我在想,咱们该怎么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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