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李云鸿不认识他的皇后。
宫里人都说,皇后长得很美,又性情柔顺,帝后二人琴瑟和鸣、相敬如宾。
但是他始终看不清皇后的样子,明明这个人正坐在他身边,他却觉得这张脸朦朦胧胧,被一团雾气笼罩,唯有发间的灿金流苏在室外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陛下,臣妾今日命御膳房炖了安神汤,您近来为国事太过操劳,夜里时常睡不好,来用一些吧。”
李云鸿接过皇后双手递来的汤盏,看着那双戴着义甲和玉钏的手,没来由地思考——她手上为什么没有剑茧?
皇后见他出神,轻轻唤了声:“陛下。”
李云鸿放下碗,努力想看清她的脸,但终究只是徒劳。
他问:“皇后,你为何要戴流苏?”
皇后有些诧异,抬手摸了摸发间:“陛下从不曾在意臣妾戴什么,是陛下不喜欢流苏么?”
李云鸿认真地点头:“朕记得你应该戴一对紫玉簪,形如羽翼。”
皇后的语气有略微停滞:“臣妾并无那样的簪子……不过陛下喜欢,臣妾便叫尚宫局造出来,再戴给您看,好么?”
谁知李云鸿却说不,“那对簪子本来就有,不需要再造。”
他顿了顿,又道:“朕不想喝安神汤,让御膳房传一碟马奶糕上来。”
于是用白瓷碟盛着的马奶糕被端上膳桌,它们卖相精致、色泽诱人,而李云鸿只咬了一口,又将它放下了。
皇后问:“这是咱们御膳房二十年的老御厨做的,不合陛下的胃口吗?”
李云鸿道:“的确,这马奶糕太好吃,是不是把乳清分好后做的?”
“…………”
皇后沉默了,过了片刻,才道:“陛下可是还惦念着那位姑娘?”
李云鸿皱眉:“哪位?”
皇后似乎在垂泪,声音中染上了哭腔:“也罢,臣妾早就知道,您放不下那位姑娘,与臣妾成亲也只为臣妾父亲手中的兵权……”
李云鸿越发急躁:“你说的是哪位姑娘?”
皇后自嘲道:“陛下何必明知故问?那位姓傅的姑娘,为了扶持您登基,死在了乱军箭下。说来您曾许诺登基后封她为后,但傅姑娘福薄,没能见到陛下登基,反倒让臣妾钻了空子。”
皇后的声音渐渐远去,李云鸿捂住额头,一些陌生的回忆在脑海中走马灯般闪过,他强忍着疼痛,喃喃道:“傅姑娘……傅汐月?”
皇后苦笑:“正是。不过陛下不必太过伤怀,转轮瞳的继任者,为龙脉扶正而献祭生命,这本就是她的宿命,逃不掉的。往后的日子里,有臣妾陪着您。”
李云鸿听到“献祭生命”四个字,登时瞳孔大张,他红着眼睛,捂住急速喘息的胸口,终于反应过来:“你说她死了?”
皇后道:“陛下果真不记得了?在您登基的前一晚,平王突然逆反,是傅姑娘率千机卫抵挡宫外叛军。钦天监说过,傅姑娘天命如此。”
李云鸿目眦欲裂,一把拉住皇后的手腕:“你胡说,她不会死!”
宫人眼见皇帝发怒,纷纷跪下,大气也不敢出。
皇后愤然道:“陛下莫要再自欺欺人,您登基已经三年了,傅姑娘的尸骨早已腐烂!怎么可能活着!”
“她一定活着!”
李云鸿松开手,奇怪的是,明明没有触感,皇后的手腕上却多出一片深深的红印,瞧着触目心惊,他却无心理会,只一味思考关于那个人的一切。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如此失态的一日,但和似乎失去了重要的人的感觉比起来,这根本算不上什么。
傅汐月是谁?
为什么她死了,我会这么难过?
皇后哀怨的哭声尤在耳畔,李云鸿却头疼得厉害,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再度睁开眼时,他赫然发现自己站在一处熟悉的庭院内,身上穿的也不再是龙袍,而是一身天青色箭袖武服。
回忆纷纷上涌,他立刻想起了关于傅汐月的记忆,地牢中的初次交手、卷云阁内的相互试探、一起破获慈幼局的谜案、后来更是共赴西北……
“傅姑娘!”
他站在卷云阁的庭院中,急切地呼唤了一声,迫切地想要确认一件事。
“李将军。”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李云鸿回过头去,见傅汐月完好无损地站在廊下,却神情淡漠,冷冷道:“即是不愿称帝,那我等也无继续绑在一起的必要。从今天起,你自由了。”
“……你说什么?”
李云鸿仿佛不敢相信,他不由自主地想去牵她的手,却被她避开。
“从今往后,你我之间再无瓜葛。”
李云鸿一顿,这的确是她说过的话。
他看着傅汐月转过去的背影,突然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我们不是说好,要保护彼此?”
傅汐月嗤之以鼻:“那是以你登基为前提,没想到你弃自己的责任于不顾,算我看走了眼,浪费那么多经历在你身上。”
李云鸿喃喃道:“……我们当初不是这样约定的,还是说,你一直是这么想的?”
傅汐月干脆利落地答道:“对,我就是一直这么想的。从始至终,自作多情的只你一人罢了。”
“李云鸿,你装什么清高?天下有多少人对帝位趋之若鹜,独你偏有帝王命却无帝王心,你放任着天下大乱,不想收拾烂摊子,那若盛世安康,你会不会又上赶着登基?”
李云鸿睁大了双眼,仿佛第一次认识她,险些要从心口呕出血来。
“傅汐月,你……”
傅汐月转过来,轻蔑地看着他:“如何?可是被我说中了心思?”
李云鸿低垂着头,傅汐月看不清他的表情,良久的沉默过后,她终于不耐烦道:“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李云鸿喘了口气,忽然毫无征兆地露出一抹微笑,他慢慢地抬起头直视着她,一字一句道:“没什么可说的,你不是她。”
“我们该怎么进去?”
归雁伸手要去触碰阵眼,被傅汐月拦下了:“小心被它弹开。”
展黎道:“我这就以血破阵,送你们进去。”
他说着抽剑在手掌上划开一刀,鲜血飞溅在墙上,淡金色的纹路顿时金光大盛,傅汐月这时才与归雁把手放在阵眼上,突然一股无形的大力来袭,二人承受不住,双双跪在了地上。傅汐月更是体虚已久,直接被这股气浪冲击得留出鼻血。
归雁一惊:“阿月!”
傅汐月却抽出孤月,插进阵眼,果然剑身没了进去,她抬手拦在归雁身前:“抓紧我,到我身后!”
其余四人想要上前帮忙,傅汐月喝道:“别过来,你们也会被吸进去!”
果然这个阵法会排斥非神兽后裔之人,这么一看没准傅汐月的思路还真是对的,展黎□□不上忙,只能干着急。
所幸二人的身体也已逐渐开始进入阵眼,傅汐月朝身后喊道:“若明天一早我们还未出来,便去凉州卷云阁分舵,我娘也许还没走!”
话音刚落,两人一起消失在法阵中,金光四射的城墙再度归于平静。
傅汐月与归雁进入法阵,在动身之前,她曾设想过许多法阵内的场景,而当真正身临其境时,还是发现超出了她的预料。
没有任何光怪陆离的景象,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们似乎悬浮在空中,身姿飘然却四面无风。
“看!那是李将军!”
傅汐月顺着归雁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不远处李云鸿也正半仰着漂浮在虚空之上,傅汐月正愁四下没有着力点,不知该如何赶过去,谁知意念一动,便来到了李云鸿身边。
李云鸿双目紧闭,剑眉深锁,他似乎陷入了梦魇,神情十分痛苦。
傅汐月顿时颇感棘手,人是找到了,该怎么让他醒过来?
她试着拖动李云鸿,却发现他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固定在虚空中,看来一定是要想办法让他苏醒,才能破阵。
归雁突然说道:“他陷入了幻境里。”
傅汐月疑惑地看着她:“你如何确定是幻境而不是梦魇?”
这两者十分相似,若说最大的区别,便是梦魇会预见未来,而幻境则纯粹是施术者编造。
归雁却一如既往地摇头:“我也不知道,是它告诉我的,这是你们口中说的飞天洞的幻术。”
她指了指胸前的吊坠,苍水珠在这一方黑暗中竟诡异地散发出碧绿的光芒。
傅汐月沉吟道:“飞天洞确实以擅长缔造幻境闻名,说不定苍水珠是破局的关键。”
“不,破局的关键在你们。”
归雁指了指傅汐月和李云鸿,又道:“别问我怎么知道的,还是它告诉我的。”
“好吧。”傅汐月心道选择带她进来还真是明智之举,谁能想到日月教的法阵背后竟然是飞天洞的幻术!
“它有告诉你接下来该怎么做吗?”
“唔,我问问……”归雁闭上眼感受苍水珠的气息,傅汐月觉得新奇之余又隐隐不安,起初她还推测是李云鸿误入了日月教当初残留下的法阵,现在却莫名其妙地出现了飞天洞的独门秘笈,事态发展变得越发扑朔迷离。
过了片刻,归雁睁开眼,说:“我以内力催动苍水珠,它可以让你进入李将军的幻境,至于怎么出来,就看你们了。”
傅汐月了然:“既如此,你便在这里守着,我去救他。”
归雁点了点头,又有些迟疑:“虽说这枚珠子跟了我很久,但这也是我第一次使用它……”
傅汐月拍拍她的肩:“我倒觉得,你曾经使用过它许多次,只是你不记得罢了。放心施展,我对你有信心,你也要对我有信心。”
归雁闻言稍稍松了口气,道:“好。”
傅汐月一笑,归雁随之催动苍水珠,碧绿的光芒逐渐覆盖四周,傅汐月将手置于其上,过了片刻,一切又归于黑暗,归雁睁开眼,已不见傅汐月的身影。
她叹口气,喃喃道:“方才有句话没来得及说,若是施术者功力足够高深,有时幻境也可预示未来,达到梦魇的境界……”
“罢了,好像也不是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