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集市在凉州的最西部,傅汐月打算沿途去城西的护城河看看。
凉州城的西部被河水一分为二,各色商贩便在河道两岸开设铺子。傅汐月与归雁赶到时,此处已经接近收摊,人流逐渐稀少,归雁急忙四处去寻找适合的物件,傅汐月跟着她在各个胭脂铺和成衣铺里转了一圈,却是一无所获。
傅汐月无法,扔给归雁一只鼓鼓囊囊的钱袋,自己朝城墙那头去了。
但她没想到,城墙处竟连着一片绵延不绝的房舍,想来是因为城中尚未修缮完毕,此地搭建了许多临时房屋。各处房舍挤在一起,仅在间隔出开辟了几条狭窄的胡同。
河水在此隐入地下,遇洪涝时便泄洪至一墙之外的护城河,旱时则引护城河水进城内河之中。
傅汐月挨个胡同都走了一遍,越往深处走越觉得诡异,这里明明是民宅,为何人烟如此稀少?
她在最后一条尚未探查的胡同口驻足,面前的几幢房子俱是无人走动。
傅汐月皱了皱眉,转身来到胡同前,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她完完全全愣在了原地。
“展黎!”
她快步奔上前,展黎倒在血泊之中,已然昏死过去,她立刻为其把脉,见脉象尚算平稳,顿时舒了口气,起身环顾四周,赫然发现墙上布了一道及其不显眼的法阵。
这是什么?
傅汐月走上前去,这才看清墙上淡金色的纹路。顿时一惊——这是日月教的法阵!
日月教自教主身死、候机暴露身份后已经不攻自破,人人都以为他们不成气候,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凉州?
等等!傅汐月忽然想起李云鸿曾说过之前凉州卫将士种蛊就是日月教所为,而那一日隆宣帝却亲口承认兵败之事是他刻意安排的结果,她顿时惊觉发现了一个被自己忽略了的事实——莫非皇帝与日月教暗中有勾结?
这太荒唐了!日月教不是时时刻刻都想扳倒他吗?
傅汐月定了定神,当务之急是要弄清展黎是否被这法阵所伤,依现在的状况,李云鸿八成了出了意外,她走出胡同唤来归雁,让她即刻把展黎带去医治。归雁吓了一跳,把买来的首饰衣裳全都抛在一边,架起展黎就走,傅汐月则留下来研究法阵。
她慢慢走近,几乎脸都要贴在了墙根上,而那法阵却没有丝毫反应。傅汐月愣了愣,难道这是日月教的人在很久之前布下的法阵,已经失去效力了?
这时一阵寒风吹过,傅汐月感到有些眩晕,便知是伤口还没养好,她踉跄几步,勉力把手撑在墙壁上,此时法阵却金光大作,傅汐月顿时惊觉,尚未来得及抽手,突然被一道金芒弹到了高空中——
傅汐月醒来时,是在驿站的床上。
她睁开眼,见归雁正在床边忙前忙后,她捂着头坐起身子,归雁急忙按住她,为她换药包扎。
她正愣了一会儿,终于回想去晕倒之前发生了什么,急切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归雁替她裹好纱布,也是一脸迷茫:“我还想问你呢,刚把展黎安顿好,正想去接应你,结果发现你倒在驿站门边上,吓坏我了!”
傅汐月大吃一惊:“不可能,我当时是被法阵弹开的,弹开之后……”
难道那个法阵威力如此之大,能把她从城墙弹到十几里之外的驿站?
傅汐月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难以想象是怎样惨烈的画面,她硬着头皮问道:“有多少人看见了?”
谁知归雁却摇了摇头:“没什么人看见,你倒下的位置隐蔽,大家都在各忙各的,没多少人注意到你。”
这便奇怪了,如果她真是被法阵弹出这么远,怎么可能不会惊动来往的行人?
傅汐月起身:“我得再回去看看。”
归雁拦住她:“伤口又流血了,还是我去吧。”
傅汐月苦笑道:“我不会医术,你留下来照顾展黎,我去看看。”
虽然不愿承认,但傅汐月意识到自己真是被不会医术坑惨了,就连归雁都比她懂得些跌打损伤的医治之法。
她又问:“展黎醒了吗?”
归雁说没有,于是她道:“若是醒了,立刻来通知我。”
归雁却说:“去哪里通知你?听你方才的话,那个法阵似乎有奇特的力量,不让旁人接近,这次你是被传送到驿站门口,幸好我在,下次呢?会被传送到哪里?”
傅汐月沉默了,意识到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归雁一眼,发现这个女孩在关键时刻意外地脑子清醒。
“无论如何,不能坐以待毙。”她忽然笑了笑,安慰归雁道,“就算被传送到了别的地方,我也能想办法回来,你要是担心我的伤,就给我多缠几圈纱布就是了。”
归雁没办法,只得从怀里摸出瓶药递给她:“要是来不及回来,就先给自己上药。”
傅汐月接过药瓶便出门去了,她一路直奔法阵,见其果然还是原封不动地保留在墙上,这回留了个心眼,并未直接触碰墙壁,而是抽出腰间的孤月,一步步靠近,谁知这次尚未触及阵眼便被弹开,待她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毫无形象地趴在一处农家的屋檐上,放眼望去,是一片金灿灿的田野。
“……”
傅汐月趁人不觉,又折返回去,紧接着,她被传送到了凉州城各地,有勾栏酒肆、学堂草场、护城河的下水道,甚至是屠户家的猪圈……
她的肩背和四肢被撞出几处淤青,身上也多了不少被木桩和树枝划破的伤口。受伤倒是其次,她被传送到的地方毫无规律可循,几次三番下来,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她也被迫绕了凉州城一大圈,心道这下不用李云鸿亲自勘探城防了,她可以完完整整为他复述一遍。
傅汐月越是无法接近这个法阵,心中的直觉越是强烈,李云鸿一定是被困在法阵中无法脱身。
她最后一次被弹开后,又回到了驿站,展黎已经醒了,身上裹缠着纱布,正和归雁一起在院子里记得团团转,去城内其他地方勘探的人也都回来了,见傅汐月摔下来,俱是一惊,急忙跑上前将她扶起来。
傅汐月头晕眼花,摸着栏杆起身,归雁和展黎见她浑身是伤,双双红了眼眶:“姑娘……”
归雁道:“你是不是傻?没有法子的话回来等展黎醒过来就好了呀,何必一次次去试呢!”
傅汐月摆摆手:“我是想着能不能从它将我传送到的地方依次捋一遍,摸出些规律,但是我想多了,压根没这回事……不说这个了,展黎,你家公子是不是被困在法阵里了,要怎么进去?”
展黎心道还“你家公子”呢,在他们心里公子早就是你的了,他抹了把泪,说道:“公子确实被法阵吸进去了,但我们并不知道那是何物,只能辨认出是日月教的把戏,本来我也是要被吸进去的,但是公子在紧要关头把我用力推出来了,我才没有落进陷阱里。”
傅汐月觉得奇怪:“那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展黎道:“我和公子赶到巷口的时候,突然杀进来一伙刺客,他们人数众多,我和公子身上便都受了点伤。”
傅汐月喃喃道:“你和李将军都能进法阵,我却不能,这其中定有某种条件……你们都是神兽后裔,我不是……”
她顿时惊醒:“难道法阵需以神兽血脉的鲜血做引才能开启?!”
所以那伙刺客是看准了时机围堵他们,好通过打斗让他们见血,开启法阵?!
展白凝眉道:“的确解释得通……”
展黎起身:“我们再去试一次!”
四兄弟转身便要走,傅汐月道:“你们不能去,让我来。”
展黎说:“这是为何?姑娘受了伤,还是在这里等我们的消息,我们会把公子带回来的。”
傅汐月却说不,“你们没发现这个法阵是专门针对你们神兽后裔的吗?你们应该清楚李将军的本事,连他都被困在法阵内,恐怕你们进去了也会遇到一样的困局。我没有神兽血脉,若我能进去,就是破局的变数。”
四人闻言对视一眼,显然傅汐月的话很有说服力。
归雁也说道:“我也去,让我来保护阿月。”
于是展白便拱手道:“那我等为姑娘打开阵眼,在阵外守候,等姑娘和公子归来。”
傅汐月颔首,六人便一道往城西去了。
“陛下,诸位大臣已在光明殿恭候,请陛下移驾前往奏对。”
李云鸿放下批阅奏折的御笔,看了眼台阶下垂首躬身的御前太监齐思。
他认得这个太监,甚至可以说非常熟悉,这些天里也习惯了他侍奉左右,可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明明就端坐在御案前,却总觉得眼前的人本应该对另一个人鞍前马后。
奇怪的地方还有很多,譬如这身繁复的龙袍并不合身,冠冕上垂下的流苏挡住了他的视线,让他无法看清门外光洁的玉石桥,这令他十分不适。
他已经不止一次怀疑过自己的身份,他想不起自己是如何龙袍加身继承大统的,若是自己本就该坐在这个位置上,为何会在内心深处如此渴望脱下这身厚重的行头,想要去呼吸漠北草原的空气?
他沉默地放下笔,移驾光明殿。
今日是漠北都指挥使林衡山回京述职的日子,李云鸿旋身坐在宝座上,听林衡山讲述漠北的布防情况和军事调度。
李云鸿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十分熟悉,好像那些事情都是亲历一般。
他越发想去看看漠北势不可挡的狼烟军,去瞧瞧那草长莺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塞外美景。
但是有个声音告诉他,坐镇帝位是他的职责,他此生都不能离开京城半步。
几出奏对完毕,李云鸿没有乘坐步辇,而是沉默地走在宫道上,他忽然开口问埋着脑袋跟在后头的齐思:“齐思,你觉得朕适合当皇帝么?”
齐思吓了一跳:“陛下何出此言?普天之下除了您,又有谁有资格统治江山呢?”
“是么……”李云鸿若有所思,他知道齐思不是只知道拍马屁,他可以有条不紊地处理政务、平衡朝堂、怀柔臣下,朝中盛赞他是一位贤君。从某些方面来讲,他确实是一个好皇帝。
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齐思见他似乎依然沉浸在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里,于是转移了话头道:“陛下,该去看皇后娘娘了。”
“皇后?”李云鸿回过神来,神情却更加迷茫了,“朕的皇后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