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钟君耀不悦地收回手：“今日老太君生辰，出手是我不对，这算我的。”
傅汐月倒无甚所谓：“没什么，这里离前院远，无人察觉。”
她转头看向李云鸿，只见他身形微微颤抖，眸中正掀起惊涛骇浪。她从那双眼中读出了太多情绪，震撼、惊喜和随后逐渐弥漫上来的困惑。
傅汐月原本打算过段时间再试探他的，没想到被钟君耀抢先了。
不过两个人的关系似乎有些僵，傅汐月以为钟君耀还在为凉州卫兵败的事心存芥蒂，于是打圆场：“二位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都是世事洞达之人，有什么误会说开了便是。”
一旁的小芸也笑着说：“今日我们卷云阁也算蓬荜生辉了，奴婢三生有幸，能一睹叶霁双壁的风姿。”
这话说的不假，男子的魅力还是在他们一展身手时才会大大显现出来。论容貌，李云鸿其实并不输于钟君耀，甚至比后者更有几分精致，只是往常他总是内敛不露声色的，因而叶霁双壁站在一起时，明朗耀眼的钟君耀总会多分去一些目光。
然而，不过方才小小的两个回合，便能让人窥见李云鸿身穿战袍时的凛然风姿，这般应变能力和出拳的力度，须得功力扎实到一定境界才能达到。
李云鸿渐渐回过神来，这段时间他调理得不错，眼睛彻底恢复如初，他一清二楚地看见了傅汐月波澜不惊的眼神。
她不惊讶？甚至一点恼恨的样子也没有？
感受到李云鸿的目光，傅汐月坦然地回望过去。他们像两个战场上彼此试探的将士，锋利的眼神就是手中的剑，只待一声号角，便能打上酣畅淋漓的一仗。
李云鸿收回视线，也不再做那瞎子的模样，兀自到桌前斟满了茶盏，朝钟君耀比了比手：“寻常切磋而已，钟将军功夫了得，在下佩服。”
傅汐月讶异地挑了挑眉，钟君耀见状，觉得目的已经达到了，于是也不纠缠，他敛袍坐下，顺着台阶道：“我与李将军多日不见，之前从未有机会讨教，今日好不容易碰面，忍不住技痒了，多有冒犯。”
“不碍的，在下不日也要前往西北，届时与将军切磋的机会多得是。”李云鸿掩饰住眸中的情绪，平静地说道。
钟君耀端起茶盏微微抿着，李云鸿只比他大一岁，但在应对世事的能力上游刃有余，远超同龄人的手腕。若说他此前还有些不忿傅汐月因为所谓的龙脉要将他扶上帝位，如今看来，单凭这化解危局的话术，也是有几分名副其实在的。
他突然真的有些期待李云鸿能给赤明军一个交代了。
“既然如此，我看李将军身子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正好我明日便要去西北，本打算让你多将养一些时日，不如明日就随我一起动身？”
这时傅汐月却开口了：“不妥。他的身体恢复得太快，会让人疑心他的龙脉并未受损。”
李云鸿抬眼看她，复又垂眸饮茶，已经见怪不怪了。
说得也对。钟君耀不再坚持，只说：“那我便在西北恭候李将军，只是有句话还是要提醒你，凉州卫兵败究竟有没有蹊跷，我能看出来，众将士却未必。说到底，能不能让大家信服你，终究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李云鸿颔首：“自然。”
前头宴席进行得差不多了，胡太夫人遣人来叫钟君耀回去，于是傅汐月便要送钟君耀出门。
她走到门槛上，忽然回头：“李将军，身体还未痊愈，近来不要擅自运功，否则适得其反。”
李云鸿深深看了她一眼：“这难道不是你想看到的？”
傅汐月一笑：“怎么会，我是真心实意地希望将军大安。”
她带着人头也不回地离开，李云鸿目送着他们走远，沉声道：“你说，她是什么意思？”
展黎从床下钻出来，神情困惑极了：“属下不知，这位傅姑娘实在是……”
明明知道自己的眼盲是装的，却不戳破，现在连她是否真的废掉了他的武功都说不清了。这个女魔头是忘记自己的职责了吗？
还是说女人都这么捉摸不定？
李云鸿一哂，接口道：“实在是有趣。”
夜凉，傅汐月一手揣着手炉，另一只手提着灯笼，就这样两只手来回交换。钟君耀看不下去，自己伸手接过灯笼挑着，傅汐月愣了愣，正想和他说不必，钟君耀忽然问道：“你打算和他坦白了？”
傅汐月略微沉吟：“还没想好，我原本是打算等到西北之后再告诉他的。”
钟君耀疑惑：“为什么？”
傅汐月笑笑：“不过是想要自保罢了。虽说我想助他登上那个位置，但自古以来的帝王，大多只能共患难，不能齐享福。他的龙脉觉醒后，武艺会前所未有地提升，更何况他那么聪明的人，保不齐在暗处还有别的势力。他一旦成势，说不定会废了我去选择更强大的方裘或者日月教。”
钟君耀恍然大悟：“所以到西北之后再告诉他，届时你们远离了京城，他也只能选择和你合作了。”
傅汐月摇头：“不，不是我。是你的赤明军。”
钟君耀顿住：“赤明军？”
傅汐月叹了一声，果然是不关心朝堂纷争的将军，于是她解释道：“李云鸿正需要力量，我背后只有卷云阁，与我合作作甚？我是要把他引到西北去，同你们钟家结盟。赤明军离朝堂远远的，趁着尚未被有心人染指，保全力量站在未来的帝王身后，对你们双方皆有益。”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这件事毕竟牵涉太大，我是征得了你父亲同意的。”
钟君耀一愣：“我爹？”
傅汐月点了点头，她向来有章法，其实算算时间，她才是各方势力中第一个看中李云鸿的人，也是最早布局的那一个。她清楚自己的力量还是稍弱，因此更要抢占先机，所以才会提前给远在西北的钟老将军写信。
钟老将军也是善于审时度势的人，虽说钟家世代忠良，但那也是在君主圣明的前提下，如今叶霁国风雨飘摇，他们钟家忠的是江山社稷，不是那窦氏皇帝。傅汐月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选择了赤明军。
钟君耀跳起来：“你既然早就和我爹商量好了，直接告诉我不就得了，做甚么和我绕圈子！”
傅汐月笑得无奈：“还不是因为你脾气倔，我问你，我如果直接告诉你是你父亲的意思，你会同意吗？”
钟君耀一琢磨，好像还真是这样，他认定的事就算是他爹也阻拦不了，所以傅汐月才会选择同他解释缘由，而不是一股脑儿直接塞人进来。
他越来越称意这个姑娘，表面看着桀骜，实则心思缜密，不仅考虑大局，还能顾及到细微之处该如何周全。傅汐月没说，他却明白，她能同他解释，不仅仅是为了让计划顺利进行，也是在尊重他的意愿。
钟君耀转而担心起来：“怪我方才冲动，他八成已经知道自己的武功还在了，会不会让他动了对付你的心思？”
傅汐月摇头：“这不是我能控制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眼前事，保证他顺利到西北。”
钟君耀正色道：“我派人保护你。”
傅汐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必，这里可是我家，犯不着如此设防。我最近也想了想，这么大的事情，终究不能瞒着他本人，他知道了也好。”
钟君耀皱眉：“你不怕他对你不利？”
傅汐月反问道：“你觉得他会吗？”
钟君耀沉默了。
他不知道。
迄今为止，他也只是认可这个人的才能和某些品性，但不能完全断定他的为人。若说帝王权术，杀掉功臣为自己扫清障碍的事情还少吗。
他有些气闷：“所以你没日没夜地忙，就是为了一个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杀了你的人？”
傅汐月说不，她一字一句道：“不是为了他，是为了叶霁，也是为了我自己。”
钟君耀不解，傅汐月却无心解释。她只说：“总之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我有这个能力，你应该是知道的。”
钟君耀郑重地点头：“一言为定，你不能出尔反尔。”
他知道强行安插人手只会让她不快，那不如选择相信她。
傅汐月觉得钟君耀没来由地像个小孩子一样，于是笑道：“一言为定。”
两人说话的片刻已经来到府门上，却见人群中竟有一个不常见的身影，俱是一愣。
那人有着颀长的身量，穿一身藏青色的圆领袍，檐下的灯笼映照在温润的眉眼上，若是傅汐月不认得他，一定会感慨这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君子。
傅汐月上前道：“楚同知，有失远迎。”
楚轻澜看过来，温和地拱了拱手：“许久不见傅同知，我前两日刚回上京，许多事来不及料里，听闻今日是老太君寿辰，便专程过来拜访。”
傅汐月不动声色地和外祖母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们都对楚轻澜十分警惕，此人同傅汐月一样出身安南，与卷云阁总舵也多有交涉，庄氏自然认得他。照理来说作为同乡又同是千机卫，他与傅汐月的关系应当很近，可根据傅汐月手上的情报，此人对待朝廷和安南的立场暧昧不清，他身上疑云重重，不宜深交。
老太君并未邀请他，他自己登门拜访，其实于礼不合。但他来时礼数周全，即便有官位在身，在庄氏面前全然是一副晚辈的谦逊模样，叫人挑不出错处，好像真的是匆忙得知了才赶来赴宴的。
傅汐月道：“怪我想差了，与楚同知见一面不容易，在京城本该是我做东，竟然让您自己来了。”
这话说得似有讽刺之意但又听起来十分热络的样子。楚轻澜笑了笑，不愧是这丫头的作风，向来不懂温言软语。
他看向傅汐月身旁的人：“这位就是玄安将军吧？久仰。”
钟君耀颔首，他与楚轻澜照面不多，两人一个在西北，一个在安南，若不是在朝中见过几次，几乎算是陌生人的关系，因此没什么可闲聊的。
楚轻澜拜别了老太君，正要登上马车，回身朝一旁的侍从递了个眼色：“差点忘了，听说天狼将军正在贵府上将养，在下来一趟，总不好装作不知道，这里装的是我近来得的补药，可以给将军补身子。我知贵府不缺药材，这点东西权当我的一点心意。”
他话说得极诚恳，似乎只是为了周全礼数，反倒没有让人琢磨出他的态度。
傅汐月让身边的丫鬟接过木盒，笑道：“楚同知客气了，您的心意我一定带到。”
“如此甚好。”楚轻澜微微一笑，转身上了马车。接着钟家人也陆陆续续同老太君拜别，钟君耀骑上马，朝庄氏作揖：“晚辈明日便要启程去西北，来年再来拜会。”
庄氏笑着说好，钟君耀看了眼安静站在庄氏身旁的傅汐月，再看下去怕是要走不成，于是毅然拨转马头，跟上了前行的车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