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京城有肺痨，各处禁止开席，因此庄氏的生辰宴并未大肆开办，只是邀了几个难得在京城见上一面的老友。
胡太夫人当年随丈夫去过安南，她与庄氏都是有大家之风的女子，两人很投缘，自安南一别后彼此间常有书信往来，维持了几十年的交情。
傅府的花厅里，长辈们围坐在一处吃席，傅汐月领着长随和婢子们在院子各处点上熏香，虽说眼下肺痨控制住了，但家里来客，还是谨慎些好。
钟君耀在长辈处见过礼，又亲手奉上生辰贺礼，是前朝画家叶素的万里江山图，老太太尤爱那颇具江湖义气的洒脱笔触，对画作赞不绝口。
她携了胡太夫人的手道：“我原以为玄安将军自小随父征战，不通风月，不曾想他眼光不赖，这幅画我千谋万谋都打听不到消息，没想到竟让令孙弄来了！”
胡太夫人心道他确实不通风月，甚至不大通晓人情往来，送什么贺礼还是他那天从千机卫回来后把库房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出来的。
胡太夫人抿着嘴直乐，从来没见过自家孙子对哪个外族长辈的生辰如此上心，还能说明什么？
她自然不会拆台，笑着说：“不是我自夸，将士十个里面有八个五大三粗，能像我们家哥儿一样文武双全的，就是放在前朝盛世时也难得。”
庄氏十分赞同：“可不是，你家哥儿也有十九了吧，明年就是弱冠了，可有婚约在身？”
庄氏不过随口一问，这个年纪的男女谈婚论嫁再正常不过，长辈们聚在一处，是一定会说起这件事的。
胡太夫人却犹豫了，她知道孙儿的心思，有意说媒，但又想起前几日进宫，太后对她一通明示暗示，又不免悬心。
于是她含糊着说：“还早着呢，这事不急。他不日就要回西北去，到时候忙得脚不沾地，那地方又苦寒，哪能顾及得了姑娘家。我瞧着，我家君耀将来必得找个能吃苦的姑娘，也不拘门第，品性好就成。”
看起来几乎没什么要求，可细听下来，上京高官家的小姐们竟是没几人能够上门槛。京城贵女哪个不是娇养着长大，若真的跟钟君耀去了西北，只怕无法消受。卷云阁不在世家贵族的圈子里，自然谈不上门第之说。林林总总下来，既不是贵女又能吃苦，傅汐月大概是满上京最合适的人选。
不知道庄氏有没有听出弦外之音，反正钟君耀是听懂了，他微微发窘，堂堂驰骋疆场的将军这会儿有些呆不住了，他朝门外一瞥，傅汐月正领着仆从们四处忙碌，于是起身道：“姑娘那里正忙，晚辈过去搭把手。”
庄氏忙道：“这怎么行，将军是客，快回来坐下。”
钟君耀却说不碍的，“令孙女与我也打过不少交道了，我在京城没少受她帮衬。她忙着，我却在这里闲坐，多少过意不去。”
庄氏还想客套，见胡太夫人一脸含笑的模样，看来没有不悦，便也同意了。
傅汐月在偏厅的香炉里插上一支香，朝身旁递手要火折子，抬眼发现身边换了个人，钟君耀自己拿起火折子把香点燃了。
“你怎么不陪长辈们吃席？”她伸手要把火折子拿过来，钟君耀是客，怎么能让他做这种事。
钟君耀却不给，他笑着眨眨眼：“老人家说话，我一个人枯坐着也没意思，你就当我找事做吧。还有哪里没点香？”
傅汐月无法，她想了想，忽然变得有些为难：“还差李云鸿的屋子。”
庄氏本有意让李云鸿也参加自己的生辰，但因他眼盲，也就此作罢，所以他这会儿还在自己的屋子里。
钟君耀一顿。那日他虽说承认怀疑李云鸿是被诬陷的，但仍不能做到毫无芥蒂，可是东西在自己手里，总不能刚揽下活，又说不干了。
“走吧，带路。”
傅汐月看他一眼，本不欲强人所难，但一想到这两人将来早晚要碰面，不如趁今天先照个面，免得到时候又横生枝节。
两人穿过隔墙来到后院，东西两座独立的房屋，西边房屋的窗子敞开着，透过槛窗可以看见衣架上搭着一件狮鹫袍，钟君耀一眼认出那是傅汐月的屋子。他慌忙移开视线，快步跟上傅汐月。
他们掉了个头来到东侧厢房，傅汐月走到门上敲门：“李将军，微臣来给您的屋子换熏香了。”
钟君耀眉心微皱，暗道他们住得这么近？
门很快便打开了，李云鸿依旧是由长随搀着迎出来，他看见钟君耀，迈出的步子几乎要顿住，但他立刻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朝前走。
“有劳傅同知，今日怎么亲自来换香？”
当然是为了趁机让你们见一面。傅汐月侧过身子说道：“今日玄安将军来府上做客，我想你们应该认识。”
李云鸿这才像知道旁边还有个人似的，他淡淡颔首：“玄安将军。”
钟君耀打量着李云鸿，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凉州卫，李云鸿瘦了太多，月牙白的袍衫裹在身上，更有几分清华的贵气，竟全然没有从死牢里出来的颓败之感。
他是希望李云鸿亲口向他解释凉州卫兵败非他所为的，但是李云鸿什么都没说。
李云鸿神色平静，他纵使被冤枉，也不会在有绝对的把握之前擅自辩解，否则只会越抹越黑。
他不着痕迹地扫视傅汐月，心想这尊大佛是不是她故意请来刁难他的。
真是人生难得几回闲啊。
钟君耀不知该说些什么，他道了声“天狼将军”，两人算是见过礼，之后便一时无话。
傅汐月左右看看，她不打算插手，自顾自挪到偏厅里找香炉。还是李云鸿先开口道：“不日就要前往赤明军，还没谢过将军，肯给在下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他不指望钟君耀能有好脸色，更没想借机巴结他，好让自己将来的日子舒坦一点。只是有些话到了场面上就像必须走的流程，不得不说。
钟君耀却说没什么，“凉州卫之役情况复杂，正因赤明军损失惨重，我才不能不明不白地看着这件事下定论。更何况，这是傅同知的主意。”
李云鸿一愣，他原以为自己被发配去西北是钟君耀存心要挑事，没想到是傅汐月一手促成的。
他疑云顿生，傅汐月不是方裘的爪牙吗？自己去了西北，对千机卫有什么好处？
李云鸿脑海中思绪翻转，嘴上敷衍道：“那是我该感谢傅同知。”
钟君耀顿了顿，这句话莫名戳在了他心上。
不知何时起，傅汐月开始和李云鸿产生了各种各样的联系。她为他四处奔走，而他却毫不知情。
这会儿他应该对傅汐月恨得牙痒痒吧，这个傻女人就这么喜欢当冤大头？
有些心疼又有些生气，来都来了，不如趁此机会探探李云鸿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想起傅汐月曾经同他说过要助李云鸿恢复武功，钟君耀有了成算。
他开门见山道：“听说李将军在狱中遭人暗算，武功被废了？”
李云鸿并不因此面露难堪，而是不紧不慢地点头：“正是。”
钟君耀挑眉：“这可怎么办好，李将军莫怪我说句不中听的，赤明军不养吃闲饭的人，你打算怎么办？”
这么说还是来发难的，李云鸿平静地说：“钟将军也知道，去西北非我之意，但圣旨已下，在下只求能在赤明军谋个打杂的差事，旁的也不敢奢求。”
“你真的不敢吗？”钟君耀嗤笑，“我知道你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军中打杂的活计交给你实在大材小用。这样吧，你的身子一直不活动也不是办法，武功没了可以再练，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就跟我比一场！”
话音刚落，钟君耀把脚边的矮凳向上一提，再凌空跃起，将那凳子一脚踹向李云鸿。
李云鸿一惊，他不是没有设想过钟君耀会如何刁难他，但万万想不到会直接在人家府上动手！
以他现在的力气，哪里接得住这把凳子！但是身|体的反应比脑子要快，李云鸿下意识地向上弹起，竟也一脚将凳子踢了回去。
细小的动作能彰显一个人的作战风格，李云鸿从来都不是闪避的作风，而是迎面直上，兵来将挡。短短的一瞬，竟让钟君耀有些恍惚，那一脚气势并不弱于他，而且这似乎算是他们的第一次交手。
“呵，看来你不仅没瞎，武功也还在！”钟君耀接住矮凳，抬手摸到窗前的梅瓶，但一想到前头老太君还在办生辰宴，不能闹大，于是干脆不借助任何外物，径直朝李云鸿挥出一拳。
李云鸿眼疾手快地抬手，两拳摩擦着滚滚气流相撞在一起，钟君耀并未用全力，却明显感到李云鸿这一拳蕴含着极深厚的内力，竟让他有些抵挡不住，向后踉跄了两步。
李云鸿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装是装不下去了，他只觉得不可思议，明明丹田已经被毁了，他根本无法聚气，这突如其来的汹涌的内力是怎么回事？
第一次交锋就落了下乘，这下激起了钟君耀的战意，他咬了咬牙，正欲再次发起进攻，却听见一旁有人幽幽道：“二位将军，这里不是打架的地方，咱们下回再约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