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送走了客人，傅汐月心里装着事，便也没有陪在外祖母身边，而是回到自己的住处。小芸看着手中的木盒，问道：“小姐，要给李将军送去吗？”
傅汐月摇头：“先放在我这里。”
她打开木盒一看，里面是一株上好的灵芝，不过这东西再金贵，卷云阁也是不缺的。楚轻澜把它送进来，一定有别的用意，当务之急是确保这份礼没有问题。
至于李云鸿那边该怎么办呢，他怕是已经猜出一些事情了，傅汐月一边脱下外裳，一边思忖着该如何应对，这时突然从门上传来急促的叩击声——
“小姐，大事不妙！李将军晕倒了！”
傅汐月“腾”地一下站起来，连衣袍都来不及披一件，匆匆随那叩门的长随来到东厢房。她和李云鸿住得最近，因此是第一个到的，只见方才还好端端的人这会儿双目紧闭地躺在床上，额上冒着涔涔的冷汗，两道剑眉紧紧拧在一起，似乎陷入了一个痛苦的噩梦之中。
她探手去触他的额头，手掌轻抵的一刹那又猛地缩回来。
好烫！
怎么眨眼间的功夫就烧成这个样子？傅汐月目不转睛地看着床上的人，难道他又是装的？可是身体的温度骗不了人，她皱着眉道：“快去请前辈们过来。”
她话音刚落，庄氏竟亲自来了，她有条不紊地上前把脉，又略施了几针，沉吟半晌才道：“龙脉要觉醒了。”
傅汐月不解：“血脉觉醒会是这个反应？”
她甚至有些惊讶，钟君耀与李云鸿只交手了两个回合，本以为李云鸿的经脉还需要再受一些刺激，没想到这便开始觉醒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又觉得情有可原，龙脉在神兽血脉中本就十分突出，阳气又最盛，自然是最容易觉醒的。
庄氏一边沉思一边写下药方：“每个神兽后裔觉醒血脉的方式都不同，这无法预测，不过从未见过会危及性命的情况。我原本也以为不是大事，没想到……”
傅汐月心中一紧：“外祖母，没想到什么？”
“他的情况有些特殊，我们还是低估龙脉的威力了。”庄氏眉头紧锁，“龙脉沉睡太久，甫一苏醒，竟是气血攻心，眼下他的血脉之力全部汇聚在胸腔处，若是他扛不住，只怕会爆体而亡。”
傅汐月大惊：“您可有办法救他？”
庄氏将药方递给小芸：“我开了疏通经脉的方子，但这也只能起到辅助的作用，能不能醒过来，要看他自己的本事。”
傅汐月手心里冒着直冒冷汗，龙脉觉醒是她一手促成的，她本以为有自己看着，李云鸿不会出意外，谁知事与愿违，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越是讨厌一个人，就越不希望他在你手上出问题，于是她强迫自己冷静，问道：“我能做些什么吗？”
庄氏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咱们旁人都没有能使上力的地方，这样吧，眼下他烧得厉害，我们不如想办法为他退退烧，看看能不能从外部帮他驱散些心火。”
傅汐月点点头，二话不说去药房煎药，她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看向庄氏，脸色略有些不自在：“外祖母，您都知道？”
她只和蓝沁说过有关李云鸿龙脉的事，之前外祖母有意撮合她与李云鸿，她还以为外祖母并不知情。
可是方才庄氏提到了龙脉，说明她对傅汐月的计划一清二楚。
庄氏知道她眼下正紧张，于是笑了笑：“你娘都和我说了，不然我又怎会过来帮你？”
“那您为什么……”傅汐月喃喃着，终究没能把最后几个字说出口。
“待他好了再说吧，眼下救人要紧。”庄氏提醒她，“最近卷云阁医师倾巢出动，恐怕没有人能顾得来这里，只能交给你了。”
傅汐月称是，就算有医师，以李云鸿的境况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她亲自去药房煎药，又端着药碗来到李云鸿床前。
暮色沉沉，庄氏已被傅汐月请回房中歇息，丫鬟见她回来，便自觉地把放着药碗的托盘接过去。
傅汐月两手一空，东厢房内仆从们进进出出，每个人都忙碌着，倒是她自己忽然成了闲人，只得在一旁干看着。
东厢房的丫鬟松香和竹楠，一人扶起李云鸿，一人端起勺子给他喂药，可是药汁分明送到了嘴边，却顺着他瘦削的下巴流淌下来，竹楠试了好几次，李云鸿还是滴水未进。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傅汐月端过碗：“我来试试。”
李云鸿不是寻常的热病，他体内的龙脉此刻就像奔流不息的大江大河，让他的每一寸经脉都在沸腾。
她想了想，开始在眉心处汇集内力。不一会儿，她的双瞳便泛起了一层金芒。
傅汐月扫视着李云鸿从头到脚的每一处经络，发现他体内简直像一个喧嚣的战场，龙脉和他身为人的那一部分血脉起了冲突，两种血脉不得融合，正打得难舍难分，各自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难怪他吃不进去药，身体的承受力已经达到极限，哪里还能接纳外物。
但情况还不算太糟糕，傅汐月惊喜地发现李云鸿有着强大的生命力，在血脉之间的相互搏斗中，她能感应到李云鸿不是在被动地承受，而是试图掌握身体的主动权，尽力促成着融合。
可是龙脉的威力太过霸道，人的血脉同它比起来稍显弱势。如果没有外力施加平衡，恐怕最后龙脉会将其彻底吞噬。
李云鸿终归不是上古神兽，如果失去了人的血脉，他必死无疑。
小芸见傅汐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害怕她自责，不由安慰道：“小姐，李将军是要堪当大任之人，一定能逢凶化吉的……”
傅汐月不说话，屋内气氛十分压抑。
床上的人自昏迷中发出一声闷哼，让众人的心再一次紧紧揪起。
有人提议：“不如还是叫老太君过来瞧瞧……”
“不必。”傅汐月打断他，众人朝她望去，只见她深吸一口气，神色已然归于平静。
李云鸿，算我欠你的。
她抬起手，用食指点住李云鸿的眉心，一股暖流自指尖缓缓涌入他的体内。
旁观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能明显察觉到李云鸿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两道紧蹙的剑眉也舒缓开来。
傅汐月闭着眼道：“我大概还需要三个时辰，你们先下去歇息吧。”
众人面面相觑，哪有主子在忙，他们这些下人去休息的道理，可是傅汐月仍旧闭着眼，他们只能看向小芸，她是傅汐月的贴身丫鬟，听她的总没错。
小芸担忧地看了小姐一眼，朝大家挥了挥手：“下去休息吧。”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傅汐月坐在床榻上，食指始终点在李云鸿的眉心，她维持着这个姿势，不断向李云鸿的身体输送着内力。他体内嚣张的龙脉逐渐变得安稳，属于人的那部分血脉正悄然复起。
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让李云鸿的龙脉觉醒顺利，她正在付出怎样的代价。
自打拥有转轮瞳开始，傅汐月便不断探索着它除了能辨认血脉，还有何用处。少年时她查阅古籍，得知了拥有转轮瞳的人不仅可以找出人群中隐藏的神兽后裔，还可以帮助他们调和血脉。
但如此作为的后果十分严重，一旦她的内力输送出去，从此以后，她的血脉便与李云鸿的血脉以气相连，龙脉出现任何异动，伤害都会以双倍的威力转移到她身上。
眼下他的血脉是暂时稳住了，但日后若有个三长两短，没命的也只会是傅汐月。
她没有把转轮瞳的这个用处告诉任何人，因为她清楚若是外祖母和母亲知道了，是绝对不会让她动用这种力量的。曾经她听蓝沁讲过血脉觉醒之事，都没有出现过李云鸿这般危及的情况，所以她也未曾动过使用它的心思。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傅汐月不后悔，李云鸿的经脉是她亲手废掉的，也应该由她来承担后果。她就算再讨厌李云鸿，也不至于到了要眼睁睁看着他死的地步。
龙脉在完全觉醒之前，在众多神兽血脉中最不稳定，她的做法无疑是把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维持一个姿势长达三个时辰，傅汐月僵硬地收回手，李云鸿的两种血脉在她的调理下变得势均力敌，她不能替李云鸿完成血脉融合，唯一能做的只有保住他的性命，接下来能不能成功，就要看他自己了。
面前的人还在沉睡，傅汐月从床榻上下来，她累得站不直身子，想去拉一把椅子过来，结果一屁股坐到了脚榻上。
她懒得动弹了，干脆靠在床沿上，一只手抵着膝盖，撑起下颌，打量李云鸿的睡颜。
果然是个防备心重的人，即便睡着了，也不见他的表情有多放松。
傅汐月回想起在安南时，那一年她十五岁，李云鸿跟着护国公来安南巡察，她为了方便侦察，在闹市扮了几天的酒楼小厮，起早贪黑地干活。李云鸿呢，那会儿却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帅，有一天旁晚，他骑着一匹枣红的骏马，停在她跟前，问她要一壶梨花白。
那时的安南啊，还是个侠气盎然的浩荡江湖，除了她这种无名小辈，街上总能碰见许多少侠和侠女们，他们来去洒脱、意气相投，常常聚在一起除暴安良，事成后又相约酒楼大块朵颐。在四季如春的安南，他们的笑声胜过万千风景。
李云鸿那时初到安南，见着任何东西都觉得有趣，就连他们中原人人都喝过的梨花白，他也要买一壶安南的尝尝，看看这盛着江湖气的酒有何不同。
傅汐月却不觉得安南有什么好的，纵使风景再美，也与她无关。她觉得李云鸿比自己有出息多了，明明只比她大两岁，却已经做了神武将军的副将。
听说他不是王公贵族，只是出身漠北的边陲小镇，一路靠军功步步高升，和当时贵族出身的将军们都不一样。
所以傅汐月以他为榜样，家中不供奉任何神灵，反而把他的画像挂在墙上，每晚睡觉前都要一本正经地参拜，为此没少受父亲耻笑。
但她不以为然，她觉得李云鸿走的是和天下所有人都不一样的路，她也想走那样的路。
她日日夜夜对着那张画像，直到有一天真佛出现在了眼前，她才恍然察觉原来李云鸿不是天上的神仙，他也是个会笑、会皱眉，会朝她买酒的少年郎。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也许她入朝为官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很好。
可是没有如果。
这个家伙好像忘记了她，根本不记得三年前因为他的冒失，害得一个姑娘至今还被谣言缠身。
傅汐月想到这里，气得发笑，也许是到了夜里神志不清，她忽然起了促狭的心思，捏了一把李云鸿的脸颊，自言自语道：“将军啊将军，我以后能不能活命，可全靠你了，你千万不要趁机报复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