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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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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坠入了深渊吗?为什么我什么都看不见?为什么我不能呼吸了?”

    “小姐,请问你为什么跳河?”“小姐,你的人生有什么遗憾吗?”“小姐,你是在自导自演人生的一部戏吗?”“小姐,如果人生能够重来,你会怎样过完这一生?”…………无数的话筒向她递来,无数的问题向她询问,无数的相机闪光灯对着她;她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现实。

    无数的问题让她陷入了沉思——“我……我为什么会跳河?我……我的人生有什么遗憾?所有人的人生,不是都是自己自导自演的一部戏吗?人生,真的可以重来吗?”

    “我是谁?我到底是谁?我是谁?我究竟是谁?……”

    她是谁?

    她是婉清,她是唐婉清,她现在是钟婉清。

    钟婉清从梦中醒来,猛地睁开双眼,看着天花板的灯。她摸着自己快速的心跳,惊魂未定地喃喃自语:“原来是昨晚没有关灯,才会梦见被照相机的闪光灯拍。奇怪,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我又不是演员,为什么会梦见被一群记者采访?”转念一想,“难道这预示着我将来要成为一名演员吗?”

    如果说,现在的梦境真的能够预见未来,那对于现在的婉清来说,这何尝不是一件轻松且笃定的事?更何况,今天是她奔赴中考的最后一天了。

    本想换个姿势放松一下,可是,钟婉清的头却碰到了枕头上放着的书上。

    回想昨晚,她在床上躺着看书到了深夜,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忘了关灯,做了奇怪的梦,今天还早早地醒来了。床头柜的钟表显示,现在才清晨五点四十分。

    奈何,既然睡不着,那就起来看会儿书吧。

    没过一会儿,钟婉清就被厨房里的香味给迷惑住了。

    今天,是钟婉清和双胞胎姐姐李婉宁参加中考的最后一天、最后一门考试了。母亲李玲燕在她们考试的这三天保证了她们的营养餐。

    婉清随意穿上拖鞋,抱着书就门外跑。

    “妈,今天给我们做了什么好吃的?”

    “一会儿不就知道了?话说,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今天最后一门考试,我有点激动、有点兴奋、有点紧张、有点焦虑、有点不安……”

    “你看你,说这么多话,像是背着台词。”

    婉清一听到“台词”二字,她总觉得自己未来的方向,变得触手可及。台词,不就是身为一个演员要背的吗?

    餐桌上,婉清一口牛奶,一口三明治,她的眼睛却从不离开书。

    早餐吃好了,也收拾好了自己,背上书包。钟婉清短暂告别了母亲。“妈,我今天就先走了。”

    “干嘛去那么早?不和你姐姐一起去吗?”

    “我今天想走路去考点,就不等姐姐了。”

    “路上小心。祝你考试顺利!”

    每当一个人的时候,钟婉清就特别喜欢沿着弄堂背后的那条火车铁轨走。“叮叮叮叮”火车开走了,她终于可以沿着铁轨去考点了。

    对她来说,这一条铁轨,承载着太多美好的事物。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她仿佛能够闻到四月樱花残留下缤纷的味道。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跳跃奔跑在铁轨外侧多出来的木板上,嘴里还不忘背着3a。“we live in a small town and almost everyone knows each other it used to be very quiet and nothing much ever happened around here……”

    对于这个时候的婉清来说,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在樱花开败后的季节,呼吸着早晨的空气,跳跃奔跑在铁轨上,复习着考试内容,无忧无虑地奔赴未知的未来。

    广播里传来“考试时间到,考生停止作答,请监考老师依次收取答题卡、试卷、草稿纸”的声音。

    连续三天的中考,结束了。这也代表着,每一个初中生的初中生涯,至此结束了。

    钟婉清和李婉宁在同一个考点,走出考场大门,钟婉清一眼就认出了姐姐李婉宁的背影。她挤过人群,大步向前却被人群阻止,想要叫住姐姐的心,一刻都没有停止。

    在她快要拍到姐姐的肩膀时,只见,妈妈搂着姐姐的肩膀离开了,那似乎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你在我身边,我却触碰不到你。旁边,还有一位从未见过面的陌生叔叔也搂着姐姐的另一侧肩膀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了。“他们有说有笑,看上去真像一家人。只是,为什么陌生叔叔会和妈妈和姐姐在一起?算了,我不想知道。我就说早上一个人过来,没说考完试不和姐姐一起走呀,妈妈和姐姐居然都不等我。算了,我还是一个人走回去吧。”面对太多的疑问,婉清并没有去深思,一切未发生将要发生的事,不是迟早会到来吗?

    六月时节,铁轨的一旁,苹婆树已经开花。在一路苹婆树相伴下,钟婉清漫步回家。从考点回家,她故意将脚步又放慢了些,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像是在对自己逝去的三年青春做最后的回首与道别。

    还在弄堂外的几米处,她停下了脚步。印入眼帘的是,母亲从家中搬来行李箱,往一个男人的小轿车上放。而那个男人,正是她在考点处所见的和她的妈妈、姐姐有说有笑的陌生人。

    他为什么会在她家门口?母亲这一做法又是意义何为?看着姐姐上了轿车,她却无能为力。妈妈终于也上了车,陌生男人关上了后备箱,也帮妈妈关上车门,而后坐到了驾驶员的位置。

    车子发动了,钟婉清却还傻傻站在原地。当车子经过她时,母亲看到了她,可是她的母亲,没有动摇要离开的决心。

    这一刻,婉清内心汹涌的波涛,似乎在告诉着她,她的妈妈,要抛下她了。

    看着妈妈离开,看着姐姐离开,钟婉清带着身上所有的疑惑,奋不顾身追了上去。

    她大声呼喊着:“妈妈,妈妈,妈妈……你别走。姐姐,姐姐……你别走。妈妈,姐姐,你们不要丢下我……”

    李玲燕听到了婉清的呼喊,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追逐着车子的婉清,还是狠下心来。她将婉宁搂入自己的怀中,双手捂住了婉宁的双耳;对前面那个陌生男人说:“宗柽,你开快点。”

    毕竟,婉清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硬生生的把她抛去,确实有些不舍。可是,面对姐妹两个人,她只能选择一个。要怪,就只能怪双胞胎妹妹婉清长的和父亲钟海太像,所以,这便是李玲燕选择婉宁而抛下婉清的原因。

    车子的速度加快了,由于婉清走路回家,现在的奔跑,体力多少也有些不支。她摔倒在地,只能眼睁睁看着远去的车子,她没在呼喊妈妈和姐姐,她的泪水一滴、一滴坠落在地上,她的泪水快要淹没整座城市……

    这时,雨纷纷落下,雨滴地坠落本是要给所有中考结束的学生一个洗礼,对于婉清来说,此刻雨的落下,更像是冲刷走母亲和姐姐曾经出现在她生命中的痕迹。

    “妈妈走了,姐姐走了,我还有爸爸,不是吗?”

    不,她谁都没有了,她只有她自己。

    回想中考这三天,母亲突然对自己很是要好,态度也比从前好了很多。做的每一餐,都是自己喜欢吃的菜。原来,这一切,都是母亲为了离开做准备。她以为,从中考开始那天,自己会一直幸福下去,可是,幸福的希望与想象,如刹那间绚烂的烟火,消失得无影无踪。

    至于李玲燕为什么会带着李婉宁离开,事情还要从她们出生前说起。

    李玲燕嫁给钟海后没多久,就怀孕了。去医院做孕检,他们只知道怀了一对双胞胎。

    面对钟海母亲老顽固的思想,她只想要延续香火的男孩。于是,她找了老一辈有经验的人,看李玲燕的肚子,那老人一看,满意地点头说道:“看你家儿媳妇的样子,就知道怀的孩子是男孩。”

    这不,钟海妈妈重男轻女的观念刻到了骨子里。一听是男孩,别提多嘚瑟了。

    而李玲燕呢?面对自己本来就不富有的家,心里满是担忧。现在倒好,怀孕还怀上了一对双胞胎。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一个孩子想要被教育好都比较难,现在倒好,变成了两个孩子。自从她得知自己怀的是双胞胎的时候开始,她打心眼里就恨肚子里的其中一个孩子。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怀上两个孩子?”她恨死了那个后分化成人形的双胞胎。

    终于快要临盆了。躺在产床上的她,心里有一万次地祈祷。

    她祈祷,祈祷自己后出生的那个孩子能够死在母胎里;或者,因吸入过多的羊水而夭折。无论是怎样的方式,她都祈求那个后出生的孩子不要来到世上。

    上苍没有被她感动,她后出生的那个孩子没能如她的愿夭折,而是平平安安地来到了世上。

    医生将两个孩子抱给她确认性别的时候,她将眼眶里的泪,硬生生地吞回了肚里。

    两个孩子,竟……都是女孩。

    她们的出生,意味着她的人生将要如临深渊。

    可看一眼面孔,李玲燕更是惊呆了。姐姐与自己如此相像,妹妹的长相与钟海如出一辙。说来也奇怪,或许是姐姐的长相、或许是妈妈自怀孕的偏爱,李玲燕对于大女儿一切的爱,自然多了许多。

    或许,自从小女儿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她被抛弃的命运就是注定的。

    钟海妈妈看到眼前的两个孙女后,她就差跪在地上,祈求上天,将她们收回去。现在,她只能将所有的责任,怪到了那个老人身上。“早知道她怀上的是两个女孩,还不如打掉重新再怀。”钟海母亲的眼睛,充满了对老人的怨气,满是对李玲燕的憎恨。

    钟海呢?他对男孩、女孩没有多大感受,他的反应没有多大。只是,在他面向自己的两个女儿时,冷冷笑了一下。

    孩子上户口前,李玲燕早早地就将两个女儿的名字想好了。大女儿长的随自己,所以跟随自己姓李,叫李婉清;二女儿长的随钟海,所以跟随钟海姓,叫钟婉宁。

    但是,在派出所,一会儿大女儿,一会儿小女儿,一会儿李婉清,一会儿李婉宁,一会儿钟婉清,一会儿钟婉宁。

    办事人员也分不清这么相似的名字,故而上户口本的时候,大女儿名字写为了李婉宁,小女儿名字写为了钟婉清。

    此事一成,李玲燕急了。想了那么久的名字怎能被轻易改掉?

    她强烈要求办事人员将两个女儿的名字改为她所喜欢的。人家哪能乐意啊?只要是在派出所上班的,对于他们的这样的农村人来说,就是有头有脸有权的人。

    求人办事,向人低头;既是头低得在低,那一群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人,又怎么会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错了就错了,那能怎么办?想要再改,得交钱。”

    多少钱呢?

    两百块钱。

    这不是“吃人”吗?

    在那个年代,一个贫穷的人家怎么会随随便便拿得出两百块钱来。更何况,怎会没有几个不为钱着想的人?

    改名字本来不要钱,李玲燕不懂法律,不知道改名字不收钱,故而只能任人摆布。只想着拿人钱财,却不为人办事的他们,在别人看来的清白却是对他人尊严的践踏。

    “孩子叫什么就什么吧,名字只是一个代号,改不改都无所谓。你喜欢的大女儿叫李婉宁不是听起来也还不错。”钟海说。

    钟海都发话了,就这样吧。大女儿叫李婉宁,小女儿叫钟婉清。

    在返回的路上,李玲燕心里都记恨着小女儿。“就连一个名字,你都要和你姐姐抢。”

    因为钟海妈妈没有抱上孙子,天天骂钟海没用,天天向李玲燕“发疯”。

    钟海呢,白天出去酗酒,晚上回来对妻子发酒疯。一有气就撒在妻子身上,没有生儿子怪李玲燕,自己家庭不好怪李玲燕,生意上失败怪李玲燕。而李玲燕呢,面对着长的像长的像钟海的婉清,看着满脸都是满脸的心声厌弃。

    钟海,他也从最开始的责备,慢慢变成了家暴。

    当然了,面对家暴,有谁会觉得日子还能过下去。

    然后,钟海在外面随随便便混了七年的日子,李玲燕就一个人扛起了四个人的家。她在心底暗暗发誓:我一定要遇到一个有钱的人,我再也不要过被人踩在脚底下的生活。

    直到她遇到宗柽。

    她和宗柽走,没有错;她恨钟海,没有错;她把婉清留给钟海,没有错;那是她的选择,又何来对错之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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