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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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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玲燕走了,婉清不敢回家。面对爸爸从前对妈妈的家暴,婉清从骨子里打了寒颤。她在自己熟悉的铁轨上,来来回回走了一下午。

    眼眶中的泪水,没有被风干;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衣服,依然没有被风干。在火车经过的瞬间,那席卷她身边的热气,使得她也不能好好感受火车的温度。那寒冷,已经早已浸透了她的肌肤、她的骨头、她的血脉。

    眼看太阳已经渐渐落山,她的肚子,早在“咕咕”叫了。再怎么说,至少现在,要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回到家。在沿途返回的途中,婉清一路在采摘着美人蕉的花,刨开吮吸着花朵里面甜甜的汁水。然后,她将每一朵吮吸之后的花沿路丢下。那些被丢掉的花,不就像被抛弃的她吗?

    终于,婉清还是带着满身的恐惧回了家。打开家门,只见厨房上放着一桌看着很香但却凉了的饭菜。这一桌子的菜,是李玲燕在离开之前为婉清特意做的,全都是她喜欢吃的。

    母亲不在身边,留下一桌子的菜,用意何为呢?即使作为散伙饭,母亲连留下坐下来好好和自己吃一顿饭的机会都不会留给她。

    婉清端起菜,就往垃圾桶里倒。就连盘子和碗,她想都没有想,也一并丢了。

    现在钟海不在家,她要趁着父亲回来之前,做一碗简单的鸡蛋面,然后吃了睡觉。只是没有想到,她刚把面下到锅里,钟海就醉醺醺地踹开了家门。

    见状自己的父亲喝醉了,婉清怎能不管。关掉煤气灶后,立刻到家门口扶钟海。只是,钟海手里还拿着酒瓶。此时,婉清还没来得及关上大门,就去冲泡蜂蜜水了。在给父亲前,她还特地试了水的温度,还好,喝下刚刚好。“爸,喝点蜂蜜水吧,解解酒。”婉清蹲着帮助父亲握住了水杯。

    钟海在半醉半醒中喝了一口蜂蜜水。下一秒,他将水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水杯里的水,不想而知,溅了出来。一个起身,就是喝起酒来。

    “爸爸,你不要喝酒了。”婉清在一旁柔柔弱弱、用胆怯的眼神看着父亲说。

    钟海将她推开,她撞到了身后的柜子,柜子上的摆放着的假花,连同花瓶,一同坠落在地。掉落的花瓶的碎片,划过了她白嫩的手背。几滴血液,悄悄往手背上绽放,如同冬日雪地里开出的彼岸花。

    酒瓶里的酒,喝完了。他仰头,挣扎,倒出最后的几滴,可是这却是无用功,酒瓶狠狠地往门外丢。见状餐桌上的蜂蜜水像酒,他又不顾一切端起来喝,喝完,同样把水杯往门外丢。外面有路过的人,都被吓丢了三分魂。

    婉清被推倒后,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她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父亲,她再次完全被吓到硬生生地流下眼泪。

    钟海小步走到婉清面前,上前就是一个耳光。钟海是个左撇子,左手的用力,全打在了婉清的右脸上。十五岁的婉清,怎么可能会承受的住钟海的下手。她的鼻血,抑制不住地往下流,她的嘴角,同样在流血。

    “李玲燕你这个贱人,你有本事跟着别的男人跑了,你还有这个胆子回来,啊?我告诉你,你今天回来就是回来活活要被老子折磨的,你知道吗?你敢想别的男人,你就别想活了。要是你今天能活着走出大门,老子就不姓‘钟’。”浑浑噩噩的钟海,说话已经变得语无伦次了。

    现在的钟海已经把钟婉清当成了李玲燕,而随之长大的婉清,在相貌方面,也越来越像李玲燕。

    “爸爸,我是婉清呀,我是你的女儿婉清呐。”婉清的眼里全是恐惧与祈求的眼神。她渴求的眼神,是多么想把父亲呼唤醒。

    “你这个贱人,你居然还敢向我求饶。”

    钟海纠起婉清的马尾,一个耳光、一个耳光、一个耳光地朝着婉清右脸上打去。她的脸上,满是红肿;她不再能眨动一下的眼里泛出的泪水,已是无力挣扎。突然,她微咳了一下,她从鼻孔流出的血已有那么几滴再次反向流回了大脑。

    “爸爸……我是你的女儿……我是婉清。”即使流着泪呼唤父亲回来,也是无济于事。

    钟海将女儿按倒在地,地上的花瓶碎片,深深地扎进了婉清的脖子后侧。他双手掐住她脖子,嘴里还说着:“今天即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她最开始的双手,还握着一半父亲的手腕,脚还在不停地蹬动着地面。渐渐地,婉清没有了力气,没有了挣扎的力气。

    “现在,我没有了妈妈,没有了姐姐,我没有了全世界。如果,我现在离开,是不是,我就不再会有痛苦,不会再有悲伤,不再会有别离。地球,永远不会因为少了一个人而停止转动。或许,我从来就不属于这个地方。离开,又怎会有什么遗憾呢?”

    面临死亡,这是来自婉清内心最深处的声音。

    看着父亲,最后的呼吸也变得困难,看着忽明忽暗的灯光,她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婉清脖子后面的血,已经染红了地面,虞美人的绚烂,也不过如此。钟海看见这一幕,心里多少有些害怕,他总算是撒手了。

    “一看见你这个扫把星就晦气。”于是,钟海抓着婉清胸口的衣服,如同丢垃圾一样,把她丢到了门外。

    可能是一阵疼痛震醒了婉清,在地上的她终于强烈咳嗽了,有了呼吸,却没有力气。拖着千斤重的身体,婉清艰难地扶着地面起了小半个身子。钟海看见她还有些许的力气,心里满是不爽,随着晃动的身体两三步走到了婉清前面。

    他是酒醒了来搀扶她的吗?不,不是的。他沉淀了身体所有的能量在左手上,右手再次纠起婉清的头发,一巴掌,彻彻底底地打在了婉清右脸上。“婊子。”随后,将她的整个头砸向地面。

    终于,他满意了,他走回家,将门重重地摔了关上;随着满眼的模糊,整个人趴在了沙发上。

    看看钟海是怎么对待自己的女儿婉清的,想想看,李玲燕这十五年是怎么过来的?这一个晚上,钟海就把婉清折磨到接近死亡的边境,那么李玲燕呢,五千多个夜晚,她又是怎样度过的?

    她不是没有提出过离婚,是钟海不肯;当钟海终于肯答应离婚的时候,她的父亲母亲告诉她,作为一个女人,即使家庭有一千、一万个不幸福,也决不能离婚。离婚,就代表了她是一个失败的女人,也意味着她身上有人生中最大的污点;即使后面有人娶了她,那她也是不被祝福得到幸福的。

    父母字字句句的言语都在刺痛着她:“不为谁想想,都请为你的孩子想一想。你难道以后要让你的孩子成为一个没有爸爸或者没有妈妈的人吗?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忍气吞声,你也要跪着走完这一条路。”

    所有人都劝李玲燕为谁想一想、为谁考虑一下?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能够站在她的角度,想一想她的难处呢?人这一辈子,不就是为自己而活的吗?如果没能为自己而活,岂不白来世界上走一遭?

    传统家庭的观念,被深深扎在李玲燕身上,她能怎么办,她只能跟着一个有钱、对她好的男人一走了之,她宁愿成为喜欢八卦的村民口中的“小三”,也不愿在这个地方多待一秒钟。随着时间的流逝,被诟病的她的事,最后也会不了了之。

    钟海的最后一巴掌,彻底把婉清打昏。她所推倒的位置,恰好是存在着酒瓶和杯子碎片的位置。可想而知,婉清的右边脸庞被划伤了,而她的右耳,亦被啤酒瓶碎片深扎进去。她扎着的高马尾的橡圈,也在最后一瞬间失去了“魔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婉清就这样躺在弄堂的巷子里。

    没有谁路过这里,也没有谁会发现她。

    或许生命,早早地就该结束。上天多让她活了十五年,对于馈赠给她的十五年,岂不满足了?

    突然,从远处传来了一个用盲人杖探路的声音。通过导盲杖,盲人在停了下来。他经过自己的判断,蹲了下来。他顺着导盲杖的位置,摸到了婉清的手臂。他呼唤她,她没有一声回应。他知道,只要是一个正常的人,都能够看到自己是一个盲人,但是此人,却完全没有知觉。

    他知道,眼前躺着的这个人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凭借着直觉,他跪在地上,隐约摸到了地上的血液,搂起了婉清的脖子。他感到了不对劲,她的脖子后侧,似乎都在都在流血。

    他有些着急,但是,他知道,要想救人,就得稳住心态。他不慌不忙地从裤子里拿出了手机,满手的血迹熟悉地按下拨通了助理王博的电话,简短的三两句话说明情况。

    车子本就停在巷子口,王博在一分钟内就跑到了这里。王博看到情况后,以极快的速度拨打了120。

    王博,是盲人唐笠榕的司机兼私人助理。

    今天,是唐笠榕母亲的忌日,每年的今天,他都会来母亲生前所住的房子祭拜。他本想借助儿时的记忆从巷子里走去车所停靠的路边,哪知,她却在这条小道上遇到了昏倒在地的钟婉清。

    “唐总,这……”王博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

    面对王博的传来声音的方向,唐笠榕摇摇头。历经过风雨的人,面对暴风雪的来临,依旧是从容面对。

    救护车在前面开着,王博开车在后面跟随着。救护车的警示灯声音,响彻天际,一曲与婉清命运做斗争的《命运交响曲》,就此奏响。

    在婉清的裤袋里,护士摸到了婉清的身份证。今天是中考,她回一趟家,都还没来及放下自己的身份证。

    “患者现在的主要情况是内耳损伤严重,现在我们需要进行急诊手术治疗……需要家属签字。”医生说。

    唐笠榕听完,毫不犹豫地拿起了手中的笔。

    “唐总,我们没有这个义务签字负这个责任。”王博的手放在了唐笠榕手臂上。

    “如果,她的家属来了,拒绝救治呢?如果不是,为什么她会在巷子里昏迷那么久?现在,不是谁都能够用得起手机。更何况,我们想要联系上她的家属,也不是立马就能联系到的。”

    “唐总……”

    “你不要再说了,我们如果在这样浪费时间,那叫钟婉清的女孩怕真是救不回来了。”唐笠榕坚定地说。

    王博没再阻拦,他凭借肌肉记忆,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唐笠榕。

    钟婉清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他悬着的心暂时放了半颗下来。

    此时此刻,一些警察来到了医院,询问着唐笠榕,他说着,他们做下记录;而另一些警察,去了弄堂,做最及时的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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