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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代桃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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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苒立即怀疑地睥了对方一眼,王衍见状,忍笑到:“说正经的。其实,去年我协助整理伪朝获物,查阅俘虏名册时,发现有一群被赏赐到各府的妇人抵京后生了孩子。试想那些妇人的娃娃,他们的父亲都是被杀死的吴人,那么这些孩子岂不长在了杀父仇人家中?”

    说完他朝她眨了眨眼,仿佛在暗示着什么。虽然谢苒觉得王衍的担心纯属多余,仍然认认真真回答到:“老弱妇孺,不成气候。况且这些小娃的父亲,恐怕该当以押送途中的官兵为多。”

    不料王衍正色到:“有些也许确实是妇孺孱弱者,但苏夫人你有神力在手,在下可是亲眼见过的。今日我且问你,你只需回答这一次:你是不是伪朝奸细?”

    谢苒呆了。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何况哪怕她是,她也不可能当面承认啊!

    “是我想多了。”不等谢苒有所回应,王衍先笑了,让谢苒好生休息,转头上了楼。

    时已近五更天,谢苒又累又困,和衣躺在墙角,准备稍微休息一会儿。猛听楼板上“咚”一声巨响,接着传来“哎哟”一声,谢苒立刻清醒过来。

    “王大人,您还好吗?”她冲着楼梯处轻轻叫到,没有得到回应,于是擎着油灯旋风般跑上楼去。

    一贯姿态优雅的王夷甫公子此刻风度全失,四肢投地摔倒在床前。很明显王公子在黑暗中不小心绊倒并获得了右额一个不小的“之”字型伤口。

    “我去找人。”谢苒说,赶忙扶了王衍躺回床上。

    “不必惊动许多人。我没事的,过会就好了。”他微笑着说到,小小喘了口气,手指抹过伤口,在眼皮处印下一道血渍,映着他温柔多情的瞳孔,在这黎明前的至暗时刻,仿佛一只昳丽的妖。

    谢苒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暗暗有些懊恼。这时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王衍早先同样是吃了散药的,从他老神在在的模样来看,说不准比那间屋子里任何其他人吃的都要多。他之所以没留人在跟前服侍,显然是考虑到她在的缘故。从前师父告诉过她,磕到脑袋不比伤到别处,一定要时刻留意,最少要照看一整天。帮王衍处理好伤口后,谢苒踌躇了一会,决定还是在附近守着比较好,遂轻轻合上房门,靠在走廊上发起呆来。

    晨光透窗而入,一墙之隔是繁华的铜驼大街,车马辘轳碾压地面的声响清晰可闻。谢苒随手推开窗,围墙外来往车流完完全全落到了她的视野当中。一个、两个……她数着过路马车上的灯笼,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啊——”正在此刻,远方响起了一声尖叫,嘈杂声顿起。几乎同时,一辆枣红色马车转过街角疾驰而来,伴随着箭枝破空的“咻咻”声,拉车的青马掀蹄狂嘶,甩开车驾束缚奔逃而去,失去平衡的车厢猛地砸倒在青石板路上,一个满头血迹的官服男人从倾覆的车内爬了出来。未等围观路人有所反应,但见一名灰衣人急冲至车厢前,亮出利刃一击砍在官服男人颈部,官服男人惨叫着翻过身体仰倒在大街上。

    “有刺客!抓住他。”紧接着后方涌上一群黑衣士兵,将出手伤人的灰衣人制住了。

    竟有人当街刺杀官员,真不愧是发生过弑君之事的洛都上国。谢苒扒在窗边,眼睛瞪得溜圆,睡意老早甩到了九霄云外。

    事情发生的太快,没等听到动静的王衍走出屋子,士兵们早已将人挪走,徒留下见证了一切的马车歪在原地,车棚一角硕果仅存的一盏灯笼在早春的寒风中晃晃悠悠。

    男人此时面色憔悴,声音像被闷在了水底:“怎么回事。”

    谢苒瞧了瞧王衍的脸色,小声解释说到:“先才,那马车里的官,遭人砍伤了。”

    “人死了?”

    “我,我不知道,但人是不动了的……”

    上元未至,原本是大年假无需朝会,盖因齐王送行礼仪之争,部分官员连日进宫议事,又因是节庆之时,戍卫警戒不免有所松懈,给了歹人可乘之机。王衍只一眼便认出街边支离破碎的半驾马车是为临晋侯杨家所有。是谁人有胆干出这等事?王衍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影,飞速转身下楼而去。

    谢苒跟下去想劝一劝,却叫不知哪里冒出的男仆挡住了,她只好诚恳地对男仆说:“大人头上有伤,劳你看顾着些,最好叫医士看一看。”

    中午,司马觐一行回到了琅琊王府。琅琊王来不及询问儿子前一晚在外的经历,劈头就问:“你在铜驼街附近,可知是谁被刺?”

    “儿子路上听人说遭袭的是杨家车驾,至于伤的是谁,众说纷纭,现在说不好。”司马觐昨晚被灌太多酒并第一次服食了五石散,这时浑身疲软、头痛欲裂,强打精神回答到。当今皇后出身弘农杨氏,父亲是临晋侯杨骏。杨骏、杨珧、杨济三兄弟均以外戚故得居高位,有“三杨”之称。

    “天子脚下,当街做出这等作奸犯科之事,还得了了!”老王爷激动地说到,旋即想起他们司马家家臣在街上刺死了前朝皇帝。从儿子眼中,老王爷读到了同一个想法,一时悻悻然。

    晚饭前,王府中人得到了确切消息,“三杨”全部安然无恙,死的是今日一早替尚书令杨珧到府衙取文书的一名仆人。行凶者则被当场抓获,羁在廷尉大狱。

    “这件事疑点颇多。”听到消息,精神渐渐恢复过来的司马觐在书房中对自己的亲信说到。首先,当街行刺,一刀致命,可见事前刺客做了充足准备,怎会杀错人呢?再者说来,侯府的奴仆为什么要穿上主人的官服去府衙取东西,完全说不通啊。

    亲信略一思忖,回到:“公子,之前属下听小付管事说起,咱们王府有个女仆可能看见了行刺一事,属下提议将其叫来问问清楚。”

    偏院内,虽然谢苒和京城里每个听到这件事的人一样,对一早的见闻抱着巨大的好奇,但这会她不得不暂时按捺住探究的心思。这会她面前的头等大事是赶在仆人们外出吃饭不在屋里的空档帮女儿洗好澡。纪鹤早上醒来不见母亲,晚上就格外地黏乎,谢苒好说歹说才将姑娘塞进被窝哄睡,刚忙完,沈芊便推门走了进来。

    沈芊昨晚得偿所愿,可惜大公子今天回来并没把沈芊要走,沈芊一整天都不大痛快,拉着脸躺在了自己床上。

    不一会儿工夫,一个还未留头的小丫头进来说大公子传。沈芊一听,两眼放光一骨碌站了起来,小丫头想不到有这么一出,指了指谢苒,无情地说:“大公子叫的是苏氏。”

    谢苒又尴尬又好笑,咬着嘴唇忍住了,沈芊则闹了个大红脸,嘟囔到:“怎么不说清楚啊。”说着坐回了床边。

    小丫头催促谢苒快些起身,被她一口回绝:“实在不好意思,我姑娘睡着没人看,我走不开,劳烦你回复一句,要么明天吧。”她现在绝对不可能放心把女儿留下和沈芊待在一起。

    “哎呀,你,你。”小丫头叫不动人,一跺脚飞快跑了。

    刚刚的一幕不是件寻常事。要不是昨天和大公子在一起的是她自己,沈芊几乎要怀疑苏氏和大公子是不是有什么了。但她又拉不下面子问,两人就这么沉默着。

    正当谢苒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的时候,付管事亲自过来了。他年纪不大,双颊消瘦,眼睛炯炯有神,一看就是一副精明强干的模样。听完谢苒的再次回复,付管事居然很干脆地就走了。一旁的沈芊惊得吸了口气:“苏姐姐,你可不许瞒我,是不是昨晚攀上哪个高枝儿啦?”沈芊的猜测绝对不是没根没据的,上午离开王家宅子时,她分明看到了皇室的车驾。该不会姓苏的真这么走运吧?

    “你想太多啦。”谢苒无奈地摇了摇头。

    待沈芊出门洗漱后,司马觐悄悄来到了这间略显逼仄的屋子里。豆点大的油灯摇曳着,悬挂在房梁下的衣裳在屋内母女俩的面颊处投下了斑驳的影子,衬得散着一头长发的苏氏愈发羸弱。司马觐一时有些失神。

    谢苒早知对方来意,想了想,率先开口到:“奴婢猜,公子是想问奴今早之事。”

    “你果然看见了?”他及时收回了目光,面上淡淡的。

    “好叫公子知晓,奴在临街小楼上,恰好瞧见了一部分。”谢苒仔细地将自己目睹的内容讲了一遍,包括王衍的反应在内。

    对方沉默着,最后却说了一句叫谢苒摸不着头脑的话:“昨天让你去王家,非是我本意。”

    “奴是个充数的,不打紧。”她抓住了男人语气中泄露的一丝怜悯,一连串地到:“奴婢大胆推测,此事背后,怕是苦主演了一出‘李代桃僵’。”

    司马觐眼神微动:“为什么这么说?”

    谢苒看了看房门,满脸欲言又止。

    “你放心,人都支开了。”

    “诺。”她昨晚听到太多了。皇帝不顾正月休朝,迫不及待地为自己尚在病中的弟弟制定了欢送礼仪,为表仪式的盛大,在皇帝的拍板下,仪式当中“僭越”地使用了皇帝才能使用的朝车,甚至出现了“九锡”的一些环节。这个举动被负责执行礼仪的太常博士抓到了小辫子,他们反驳说不能用这样的规格送齐王就藩,整套仪式必须重议。

    司马炎对博士们的言行十分厌恶,怀疑那群老不休是在借题发挥,最终目的在于挽留齐王在朝。短短几日功夫,事情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一步步发展,以至于到了要治“大不敬”之罪的地步,好好的一个年节,眼看将要泡汤。正月初八,王浑将军终于看不下去了,上书劝了又劝,舍下老脸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好说歹说总算把陛下的火稍稍按了下去,否则也就没有初九当天琅琊王府家宴什么事了。

    现在可好,仅仅过了一天,竟有人当街谋刺尚书令杨珧。杨珧是齐王就藩一事最大的功臣,杀杨珧无异于正面扇皇帝的脸,这不是摆明重新挑起战火么!

    什么人有动机主谋此等胆大包天之事?是齐王手下某个鲁莽的门客,是看似与齐王情同父子实则别有用心的三皇子,抑或干脆就是走投无路的齐王本人?此事牵扯到司马觐在国子学的诸多友人,如今他们深陷于党争泥潭,司马觐无法袖手旁观。

    “奴婢认为,穿着官服的仆人就是这一计策中的‘李’。假如杨家的‘桃儿’早知道有被刺的危险,事先以人代之,那么事后既逃过了危险,又能够根据众人反应,轻而易举地使得主谋者不打自招,无疑是一举两得。”

    女子的一番话给司马觐提供了新的思路。他头一回觉得这吴国女人不仅踏实诚恳,而且是个能和自己说上两句话的人。他院里一直缺人,他忽然涌起了一个想法:“这屋子不行,太小了,让阿业过去和睿哥作伴吧。”

    “嗯?”女人一副怔愣之态。

    司马觐不太自然地摸了摸鼻尖,“今天太晚了,明天你带孩子搬到东跨院去,那不似此处繁杂,对孩子也好。”

    谢苒慌忙行礼答谢,心中的喜悦无法用言语形容。自打蒋四则离京前告诉她在纪家收到的消息,谢苒每天每夜地盼望着回到阿瞻身边向阿瞻解释清楚一切,然而她不能,她必须在这里完成魏夫人交代她的事。漫长的二十个月之后,时至今日,她终于消除了面前这个对吴国人存在巨大偏见的男人心中的警惕,她还打动了他!她真正向着目标迈进了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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