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代桃僵(上)
丈夫傻头愣脑的模样让郭娜看了来火:“有什么好乐的,真以为老爷子是因为你三言两语同意的?”
“不然呢。”想摆年酒的是自己的夫人,骂人的也是她。司马澹满头雾水。
“你傻啊,公爹这是开始为你大哥谋前程了,不然他老人家岂肯在人前冒头。”
听到这番话,司马澹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懵了。从小母亲不是偏心大哥就是偏心老四,父亲则偏爱老三,万年不见父亲对自己有这么一次肯定,竟也不是因为自己,真拿他司马澹当什么了。
“不信?你等着看好了,看公爹把这次的筵席交给谁操持。你啊你,有空多往我们郭家去去吧,好好看看清楚,是谁真真正正把你的前程放在心里。”郭娜对自己的丈夫是又怜又恼,提脚走开了。
琅琊王府的年酒定在了正月十一。和郭娜预料的一样,这场酒宴被委派给了大公子司马觐料理。司马觐因此没了借口,只得日日歇于家中。
酒宴开始的前天傍晚,大公子与妻子发生了争执。恰巧此时司马睿、司马霓带着奴仆在院中玩耍,瞧见一张长琴被甩出窗外,发出“嘭”的巨响,司马霓是个小人精,见情势不妙,赶紧带上纪鹤跑了,留下堂哥司马睿在原地,眼里满是泪花儿。
纪鹤回屋把事情告诉母亲。和这母女两住一起的侍女沈芊咂嘴到:“哎哟,吵架现在都不避人了。”
沈芊祖上是关中人,家中父母服侍王爷的母亲伏太妃,伏太妃过世后又服侍王爷的长兄汝南王司马亮,去年才被汝南王府送来。有了这几重关系,沈芊对琅琊王府人事知之颇深,比谢苒这类半路出家的强上几倍不止。
谢苒哄走女儿,作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沈妹妹此话怎讲?”
在此之前,谢苒认为,像司马觐这类不好酒不好色,一心扑在公务上的人没有办法接近。好比她在王府一年多两年,他对谢苒才刚刚有了一点点好脸色,日后想利用或者说服司马觐,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直到听见沈芊说,司马觐特别在意夫人夏侯氏对外交际,每次被他发现夏侯夫人和外男说话,司马觐就会大发雷霆。
“不能吧。”谢苒掩口到,“大公子不像这样的人啊。”
沈芊语气酸溜溜的:“从前大公子与夫人十分恩爱,自从出了……咳,也没什么,我今天说的话你不许往外传啊。”
哪有说话说一半的,谢苒气结,却也无法,心想:不管他们夫妻关系紧张是因何而起,起码司马觐这个人,肯定不会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冷冰冰的。
次日宴会,皇子司马谟、太子长女始平郡主等皇族小辈悉数到场。王衍也来了,不过他来的快去的快,吃了几爵便告罪说去赶下一场。倒是太子妃的外甥贾谧吃满了三巡。贾谧父姓韩,改姓贾为贾家嗣子,如今在这洛阳城内,权势与皇子不相上下,王府四位公子自然须得打叠起小心善加款待。
晚饭后,小纪鹤和往常一样在司马霓小姐的屋里歇了,谢苒收拾了手里的活计正往内院去,迎头碰见沈芊从一间屋子内转出。沈芊眼中挂着一股隐秘的欣喜,拉着谢苒说到:“好姐姐,我到处找你不着,付管事正寻我们哩。”
“这是怎么啦?”付管事是大公子的跟班,绝少和内院仆妇打交道,找她们能干什么?
“哎,一会你别多嘴,反正是好事。”沈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谢苒本待细细相问,一看沈芊那副迫不及待的样子,预感可能有些不寻常之事发生,遂顺从地跟着去了。
时近子夜,琅琊王府的酒宴暂告一个段落。半醉半醒的司马觐被堂哥司马植等一群本家子弟带去了王浑的儿子王济的私宅。此宅位于王公贵族们上下朝堂的必经之路铜驼街,三阶重轩,阿阁高耸,登高可见城门。内里大院套小院,池塘、假山、温泉、马场等应有尽有,珊瑚、犀角充斥各处,甚而豢养了来自日南郡的孔雀。王济与皇帝发生争执后,将近两月未上朝,杜绝了与官员的交际,便是正月也不出门作客,仅仅在年前搬回私宅举办了几次宴会。今晚的宴请同样是私人性质的小聚。
王济有一项古怪规矩,除了被邀请的客人,旁的男子一概不允许进入其宅院。大公子未有贴身女侍,付管事得知此事后,不得不府中找几名女仆临时充数,并连连叮嘱到:“务要打起精神,不许大公子有分毫差池。”
进大门直走小半刻钟,拐过一处转角,穿过树影婆娑的回廊,又走了足足一刻钟,客人们被引入一间极为宽阔的屋子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满赤色锦绣,从四面墙一直延铺至地;屋子四角摆着四个小塔般的十二连枝铜灯,精光灿烂直逼人眼;正中央的地面掘了一处方方正正的水池,若干身披轻纱的妙龄少女倚坐在周围,见到客人,她们相继起身迎接上来,鹂鸟似的一齐开口到:“请客人入座。”不等司马觐有所反应,簇拥着司马觐便往上首处去,穿过幔帐消失了。
落后一步的司马植不禁和同行的友人抱怨到:“上次来,怎不见姑父摆出这么个阵仗。”
友人笑答:“赶上上回王大人心情不佳,比不得今日他兴致高嘛。”
司马植想想也是,嘀嘀咕咕跟着往内去了。宾客们一离开,马上有两个相貌机灵的小侍女从侧壁的幔帐内走出,开口请仆人们到另一房间暂歇。
这间屋子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能够从此处离开,谢苒自是巴不得,第一个去了隔壁为侍女们准备的歇息之处。相邻的屋子略小于第一间,陈设着精美的软榻与许多吃食,谢苒在郭府乱走得了教训,这次只好安生坐着吃起了糕点。期间除了有个吃醉的客人误入把大家吓了一跳外,并无它事发生。
半个时辰后,有人来叫说琅琊王大公子不胜酒力,要一个贴身人过去照顾。沈芊一听,赶紧起身表态:“我去吧。”
此行侍女除沈芊、谢苒二人,余下两人一个叫白妧、一个叫九莟,都是老资格的家生奴仆。被沈芊抢了先,九莟大约有些不忿,不过她不是个浅薄无状之人,并没有在外人面前表露。
渐渐到了下半夜,再能熬的奴仆都有些支撑不住了,大伙或坐或依,在屋中小寐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谢苒感觉到有人进了屋,掀眼皮一看,原来之前把沈芊叫走的小侍女又来了。小侍女年约十二三,衣裳华美似官家小姐,相貌一等一的好。她客客气气地对谢苒到:“劳烦姐姐,主家有请。”
小侍女领着谢苒穿过一处花园,进到一间临水的楼阁内。推开房门,室内火热如夏,上首处布排一整面的细竹,摆造成竹林的模样。有不下十人,或坐或卧,有的弹琴弄萧,有的衣不蔽体呼呼大睡于“竹林”中,奇怪的是其中并没有大公子的身影。
自吴国亡国后,谢苒从未见过这等阵仗,当即感到不知所措,迟疑着是不是先离开再说。然而不等她转身离去,靠近门口被冷风激醒来的一名少年率先站了起来。少年人面孔稚嫩,但身材高大,语调十分低沉:“干什么的?”
不等谢苒回答,她身后的小侍女忙上前一步:“回三皇子的话,此是琅琊王家的女侍,本是来伺候司马公子的。奴婢这就带她离开。”
“慢着。”少年玩笑到:“在座的司马公子不止十五叔一人,让她进来好了。”
几人一番话毕,又有个男人被吵醒过来,此人身形较“三皇子”高壮,穿着打扮不似中原人士,大着舌头说:“我刚才见过你。”说着一边迷蒙着眼睛冲谢苒笑,一边手扶膝盖起身走了过来。
男人披头散发,双目赤红,呼吸急促,生病似的牙齿格格直响,谢苒见情况不对,当下侧身躲过了他的接触,男人没料着有这么一出,踉跄着扑了个空,几步跨出门外去了。
“老弟,你搞什么。”被称作三皇子的少年顿时爆发出一阵大笑,扭头冲着小侍女说:“这不行啊,叫几个人进来,把刘和公子带下去好好醒醒药。”
话音未落,房间深处走出一名身穿蓝衣的中年男子,他显然不喜欢有人喧哗,低声对小侍女说到:“第一次服药反应大,把人照顾好,给他弄个女的。”
“羊护军,我不要别人,就要这个女的。”男人手把护栏好不容易转过身,摇头晃脑指着谢苒,眼看要跌入身后的水塘中。
谢苒再迟钝此时也明白过来,这些人是吃了五石散在发散。一群糟心烂肺的家伙!她当即不着痕迹地瞄了瞄走廊护栏,预备随时翻越护栏离开此处。
忽听珠帘乱响,有人笑到:“此处好生热闹。”
众人齐齐回头看去,一名正冠男子携一女子从侧厢踱步而出。三皇子看见来人,玩味地挑了挑眉,大声道:“王夷甫,你方才哪儿去了?一个时辰不见你人影。”
蓝衣男子同样皱起了眉:“王衍,你不是说走了吗?”
王衍微笑:“我年纪大,熬不得夜,小憩了一番。”
此话一出,房间黑暗处就有人哄笑到:“偷吃就偷吃,借口年纪大,二十几岁的人害不害臊啊?”
“就是!”三皇子揶揄到。
经他们这么一来一往,谢苒想起来了:蓝衣男子名叫羊琇,是诸葛靓的朋友,妥妥的齐王党。不光羊琇,只怕这间屋子人里绝大部分人先都是站在齐王一边的,一个比一个闹得厉害,新进才安分下来。谢苒歪着头看了看王衍。王衍这厮实打实是个奇人,明明是太子一派的,居然能和齐王的支持者们混得如鱼得水。
一时又有人上前与王衍讲话,等众人陆续散去,神志不清嚷着要谢苒陪的男人早就被带走了。
“愣着做什么,走啊。”王衍冲谢苒使了个眼色。
“哦!”谢苒别扭地跟了上去。对方和女伴走在前面,一路旁若无人不住说笑,那女伴穿着和小侍女类似的服色,多半是此间的奴仆。
行至一处小楼前,女人依依不舍地把着王衍臂膀,恳求到:“大人莫要将奴家忘怀了!”
“阿云放心吧。”王衍笑吟吟地在女人脸上吻了吻。
待女人走后,他拍着手对谢苒说:“说你不该进城你不信,哈,今儿又欠我一次。”
谢苒沉默。王衍看她面色千变,便道:“天明之前,你就待在这不要走动。你家主人服了散药,明日晌午前都回不了家。”
屋子四周种满了矮树,谢苒怕其中有耳目,不停地四面察看。王衍见了,忍不住叹一口气:“这里没有旁人,你放心吧。”
她迟疑地坐进屋内:“大人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帮我?”
“我心肠好,怜香惜玉不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