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徙都武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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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些时候,纪瞻提出有意拜见苏先生,事不凑巧,正好谢苒师父那边也来了客。一直等到下午,谢苒多次查看书房的动静,最后只能抱歉地摇头:“要么你先回去吧,一会儿天该黑了。”

    她送纪瞻到西侧门乘车,恰好此时黑里走出两个人来,一个是竹冠道袍打扮的苏修西,另有一梳道髻的年轻女子,背负着长剑,一副莫测之态。

    谢苒表情一滞:“阿菡姐姐何时来的?”

    “得有好大一会了,看你与小友聊的欢,就没过去。阿苒,你身边这位是?”诸葛菡故作冷声,拿下巴点了点纪瞻。

    谢苒没能听出诸葛菡语中调侃,如实答说:“这是吴郡纪公子。”

    诸葛菡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番小少年,扭头与苏修西言到:“纪公子风姿卓然,往后定然前途远大。”

    苏修西重重哼了一声:“属你话多。”

    纪瞻全程保持着怡然之态,等到听说诸葛菡要下山回城,他沉声说到:“如女君不嫌弃,可与某同乘。”

    “这小娃,真个少年老成。”诸葛菡眉头微动,敷衍地回身拱了拱手:“师叔留步,师侄过些日子再来。纪公子,咱们走。”

    送罢来客,师徒两人往回走,苏修西问谢苒为什么不多送一送,女孩儿歪着头眨了眨眼:“没事,和阿菡姐姐一样,阿瞻说还来。”

    “咳咳,”苏修西捶了捶胸口,“你们这俩小鬼。”

    诸葛菡的到来为谢苒带来了发生在浮玉山的新动向:燕师兄出师后,确实去了军中,现在庐江郡驻守;邬师姐腿伤痊愈,也下山回了家;大师姐郁陆倒还留在山上。据说馆主又收了几个新弟子,现在小六师弟是他们的头头了。

    “说的我都想回去看看了,”谢苒笑眼弯弯:“对了师父,阿菡姐姐来建业做什么?”

    苏修西柳眉微蹙:“听阿菡说,她家里人被迁到河东郡,她想赶过去看看。”

    “她家里人,是您之前说起过的嫣阿姐吗?”

    苏修西摇了摇头:“是阿菡的堂弟,汉国亡后,司马昭下令让从成都迁过去的。至于阿嫣,这么多年了,始终没有她的下落。”

    谢苒糊涂了:“徒弟以为阿菡姐姐的家人早就遇害了呢。”

    “你诸葛菡姐姐的祖父诸葛恪有个弟弟诸葛乔,早先过继给那汉国丞相为子,后来诸葛恪一家被杀害,汉国丞相自己又有了儿子,诸葛乔的儿子诸葛攀便重新入了诸葛恪一脉。你菡姐姐听说诸葛乔的后代回了中原,等不及要赶去见一面。”师父耐心解释了一通。

    初冬,苏修西开始着手筹备为徒弟举办及笄礼。皇帝早早命内府备下一车贺礼,并让宦官传话,要指派城中身份高贵的女眷给谢苒做赞做宾。是否接受来自太初宫的善意,师父要谢苒自个儿拿主意。

    从上次师父回宫以后,这是大哥哥第一次主动给她传信,对此,谢苒既感失落,又有些许的庆幸。思索再三,最后,谢苒收下了赏赐,同时婉言谢绝了皇帝的指派。王大人与朱太后的死在她心中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她下意识地希望离朝廷中心的漩涡更远一些。谁知典礼当日一早,丹阳公主孙宁突然出现在院门外,正忙着布置场地的谢苒大为惊讶:“殿下是怎么来的?”

    “喏。”孙宁朝身后努了努嘴:“叫阿兄的侍中送的我。”

    “阿苒,将客人请进来。”一旁的苏修西开了口,虽然她不认得孙宁身后那人,但皇帝的侍中自然非富即贵,不好怠慢的。

    “陆家小子见过苏先生、谢小姐。”一身侍卫服色的少年身姿挺拔,神情端方,说一口极正的洛阳官话。

    谢苒好奇地打量着越走越近的少年,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是陆二公子吧,我见过你呢。”大傩典礼当日,他曾受到皇帝的接见和嘉许。

    与陆公子两两对看了一回,苏修西恍然一笑:“噢,原来是陆家阿景呀。”

    陆景眼中闪过意外:“诺,晚辈奉陛下之命,护送公主前来。”

    “殿下先进屋坐,陆公子里边请。”谢苒交叠双手,似模似样地以礼相请。目送师父招待贵客进了屋,她心中没由来生出一丝紧张:本来么,今日的典礼请了观中几个女道做执事,赞者是经常给观中送菜的胡阿婶的大女儿,正宾则是师父本人。如今孙宁一到,原先的安排极有可能不作数了。

    不出所料,进到屋里不到半刻钟孙宁便嚷了起来:“我大老远的跑到这来,难道不够格给阿姊做个赞者吗?”

    “岂敢岂敢,公主言重。”师父开始安慰人,谢苒抬起衣袖虚虚地蘸了蘸额前冷汗。吁,今天的日头,格外晃眼呀。

    过不多时,纪瞻也出现在小院中。他兴兴头头向谢苒递上一个小木匣,打开一看,满满一匣子古箭头,绿绣已经洗净,露出原有的铜色。

    早闻古箭有灵气,或许能增加准头,射到一百步开外呢。谢苒顿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谢谢!我很喜欢。”又悄悄和纪瞻说了丹阳公主驾临一事。

    纪瞻忍笑说:“哪儿用的着阿苒提醒?那山门外头停了好大一架马车,站着二十来个随从,三里路开外就能见着了。”

    谢苒望天叹气。

    经过一阵忙乱,最终定下由苏修西为正宾,丹阳公主为赞者的仪程,盥洗后依次加笄、簪、冠,装扮停当抬起头,眼前恰是一个云鬓鸦黑、面容鲜亮的娉婷少女,此情此景,引得苏修西胸口一紧,眼窝跟着微微发热:如果她的儿女还活着,孙辈都该有阿苒这般大了。她郑重给出了自己的祝辞:“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曰嘉若甫。但愿我们嘉若前路坦荡,能从心所欲。”

    “嘉若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谢苒向师父揖以大礼,并一一面向宾客答拜。

    午饭后,孙宁拉着谢苒闲聊,“宫中上下一早做好了迁都准备,太后陛下和我宫里的许多物件,之前已经装船运过去了。”并问谢苒真的不跟着去武昌?谢苒只是摇头。

    孙宁隐约知道谢苒因何而伤,望着谢苍白的面色,她发出了一阵惋惜的感叹:“嘉若姐姐,你好好将养身子,武昌、建业两城常有船只往来,等你大好了,一定要来啊。”

    老实说,孙宁原有几分看不上谢姐姐,想着假使她入宫封夫人,简直是飞上枝头做了凤凰。但如今看来,谢姐姐一心向着阿兄,有她在,总比那什么不着四六的张美人、王美人强上许多。

    可惜,如今,这念头在巫师口中断绝了。宫中巫卜言说,皇帝身边有两位未婚女眷,一个生肖为凤的不能远嫁,另一个出嫁须在宫门外,如此方有利于陛下。陛下对她们的话深信不疑,正如他听信巫史坚持迁都向荆州去,没有人能改变他的想法。

    另一边,谢苒对阿宁所想一无所知,心中唯有离别的感伤而已。等到西北风起,便听观中道士们相互传说,皇帝陛下试图效仿秦皇凿方山“泄王气””故事,派出使者大范围征调荆州的民夫,挖掘和破坏当地与山冈相连的名冢,借此厌伏邪气。

    十一月,皇帝正式下旨徙都武昌。纪瞻的父亲纪陟和兄长纪孚随侍御驾。纪孚写信告诉远在大江东头的阿弟:恐陛下有北伐之意。

    武昌地处大江中游枢要,在此建都并屯驻重兵,便于居中调遣,兼顾东西两线。相比大皇帝于合肥屡战屡败无尺寸之功,对于朝廷来说,换一处突破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连年征战早已掏空了吴国本就单薄的家底,尤其是诸葛恪在淮南的惊天惨败,全不亚于当年刘备于夷陵之挫。对于似纪家这样的江东土著,他们自然不希望战争继续下去。

    纪小公子因此存了心事,一直等到年末才再次上山探望谢苒。那时,谢苒刚刚走失了皇帝从宫中给她送回来的大白狗,哪怕师父再三宽慰谢苒说:郝将军年迈,恐怕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不忍心主人家为它伤怀,故而才跑开离去了……她依然难受的不行。

    为着纾解阿苒的心情,苏修西一改往日态度,暗示纪瞻带谢苒下山玩几天。她对自己的徒弟还是很放心的:若非神龙殿一事事发突然,以阿苒的武艺,如果手里有兵器,鲜有人是她对手。正巧洞玄观中一个叫徐宗度的道士要下山办事,苏修西于是托此人送他们进城。

    徐宗度其人,年纪约莫三四十岁,最是圆滑世故。因借乘了纪府马车,随口和眼前两个小孩说到:“纪公子,谢小姐,两位可听说了山下丹阳郡的一件奇闻?”

    一个叫宣骞的人声称他八十岁的老母亲洗澡时变成了一只鼋(鳖类的一种),证据是这只鼋的头上别着母亲的头饰。洞玄观的观主不相信这番说辞,派徐宗度下山查明真相。

    谢苒听入了迷,直接提出要和徐宗度一起去看个究竟。

    小姑娘乃建业城贵客,对道观供养颇多,徐宗度自是满口答应。

    宣家家宅在方山与建业城之间,房子不甚大,统共只有三处院落,其中一处被封了起来。邻居说宣家兄弟在老母亲之前住的院子里挖了一个水池,每日放那只鼋在池中游玩。

    时辰尚早,但今日天色不太好,乌沉沉的。徐宗度带着两个半大孩子一路走到宣宅外一道土坡上,指着脚下的院落:“二位可瞧明白了什么?”

    纪瞻对怪力乱神之事毫无兴趣,草草扫了几眼,摇头说到:“乡野怪谈出自村夫之口,时常有之,不足为奇,徐道人多虑了。”

    徐宗度嘿嘿笑了几声,继续问谢苒:“谢小姐好似有话说?”

    谢苒咬了咬嘴唇:“小子愚见,这宣家,有问题。”

    “哦?谢小姐不妨仔细说说。”

    “也许真像传闻说的那样,宣老夫人意外变成了一只鼋,又或者,”她一顿,“是宣家假借精怪之口在掩盖凶事。”

    纪瞻十分意外:“阿苒为何作此想?”

    宣家黑气四盛,徐宗度能够察觉到,但阿瞻这样清明光亮的人是发现不了的。谢苒暗暗叹了口气:“阿瞻,不如咱们前去探上一探吧。”

    纪瞻答应下来,吩咐马夫备了名帖去敲正门,谢苒借机给徐宗度使了个眼色,那滑头道士立即溜开了。

    宣家门子是个老眼昏花的糟老头子,一口极浓的土话夹缠不清,纪家下人被逼的没办法,只得返身与主人如实回禀。纪公子正无奈,忽听到后院起了一阵喧闹,一个年轻人白着脸冲出门口四面张望,叫嚷到:“是不是从这门逃出去了?”

    紧接着好几个人奔了出来,有男有女,个个形容慌张,其中一个年轻妇人边哭边到:“怕不是后院侧门未曾锁牢,叫母亲大人顶开门跑了出去!”

    一群人鼓噪向西面离开了,纪瞻一脸茫然地跟着走了两步:这家人对待上门的客人,太过无礼了吧。

    这时徐宗度悄悄走了回来,低声同谢苒说:“不幸中的万幸,在下方才进了后院,那鼋精吃了老妇后一时动弹不得,不曾再害着人,叫在下斩了颈子丢入深水中去了。宣家人确实没做手脚,不过被蒙在鼓里罢了。”

    谢苒便说:“徐仙师,此事无需声张,叫宣家人知道了徒增伤怀。”

    “是这个理。”

    “徐道人才上哪儿去了?”纪瞻回到谢苒身边,开口问到。

    徐宗度瞬间恢复了嬉笑之态:“纪公子,实在对不住,人有三急嘛。哟,这宣家人一股脑的走了,咱们接下来访还是不访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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