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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合青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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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客人离去后,师父将孙皓与谢苒一起喊到院中,“嘭”地闭了院门。

    “临走时,我是怎么交代你们的?谢阿苒,如果昨晚上陪你去的不是你大哥哥,换了任何一个人,你现在根本回不来了,你懂吗?”

    谢苒、孙皓两背对背跪在屋檐下,都宽了上衣,师父每问一句,手中竹鞭就来回一抽,伴随“咻、咻”两声,重重敲在两人脊背上。

    女孩欲要呼痛,怎奈大哥哥那头始终缄默无声。她性子要强,自咬了后槽牙强忍着也不肯出声。

    师父愈发生气,下手更重了几分,打得两人背上血痕叠加,直到谢苒因为一个没跪稳往前跌去,她背后的孙皓闻声而动,飞快扶了谢苒起身。

    见状,师父面有愠色,喝一句“阿皓,你自先回”,丢下鞭子展开外袍裹严了谢苒在怀中。谢苒本能想要挣扎,却抵不过师父将她双臂箍牢,带回屋子里去了。

    夜间,谢苒发起热来。睡梦中,她听到耳边有人在说话,是大哥哥和师父两人。

    “……一顿鞭子祛了邪气。我倒要问问你,我这徒弟不懂事,你一个十七岁的大小伙了,听凭她小孩子任性走进洞去吗?”

    “先生勿要动气,肝火伤身呐。”

    “说的轻巧。我费尽心力,四处奔走,究竟为的是什么?阿皓,我且问一句,我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

    “真没想到先生不辞劳苦,将财物都堆在山洞中了,若我早知咱们府里不干净,哪儿敢带阿苒过去探看呢。”

    “俱是宫中物件,哪怕漏了一样,都是了不得的事。也怨我行事不周,被那起子贼胆包天的盯牢了。接下去,怕是有的几日麻烦。”

    大哥哥发出一阵闷闷的笑:“原来先生也有疏漏的时候。”

    明明才挨了打,大哥哥怎还笑呢?谢苒呆呆地想。额头上搭了湿毛巾,冰冰凉凉的很舒适,她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了。

    第二天醒来,谢苒动作缓慢地侧身坐起。嘴里咸咸的,她拿手擦了擦嘴,手背上染了一丝血迹,谢苒不由哼叽了几声。师父闻声推门而入,见谢苒嘴角含血,师父面露焦急之色,坐到床边示意谢苒张嘴:“怎么了,我看看。”

    小姑娘刚要答话,忽觉牙根一阵发痒,她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两个门牙掉了下来,直接弹落在地。

    “咦?”

    童子七岁去齿,她九岁才掉两粒门牙。师父在旁亦是无奈:“臭丫头,要把人吓死啊。昨天在山上是不是摔跤了?”

    谢苒戳了戳自己左颊:“有撞到这里。”

    师父捡起两粒小乳牙,拿手帕呈给她看过,挥手掷入床下,口中念念有词,末了嘱咐到:“这两日一定好好漱口。”

    许是因受了打兼之一顿惊吓,烧退后,阿苒仍是浑身无力,结结实实病了好些日子。期间小妹阿宁破天荒来到她屋子,陪着她玩了几局六博和猜钱,结果谢苒输的一塌糊涂。最后连何老夫人都来了,当着师父的面说:这孩子一向康健,怎的忽然病了?苏给事下次若要出门,务必将娃娃放到阿宁小姐院中一同照料。

    孙宁心性骄纵,与她一道游戏还罢了,多费些头脑而已。与她同住,不得要了半条命去?一通话把谢苒吓够呛,第二天就能下地了。

    过后好几天,师父给阿苒解释说:前月自己在外办事露了财,被那险恶之人盯上,一路跟踪到乌程,这才闹了一出绑架。

    谢苒眨巴着眼睛问说:“那,我们去的山洞是什么地方呀。”

    师父想了想,语焉不详地说到:“传说天下的神住在山里,山岳支承天地,山水注满河流,山与川孔穴相通,通达你想去的任何一处。你与你大哥哥所到的岛屿,当是姑苏城外滕玉的陵墓。”

    几百年前有个吴王阖闾,他的小女儿滕玉十四岁上夭折了,在送葬过程中,阖闾以精彩的白鹤之舞为引诱,将姑苏城中一万百姓骗去湖中大墓为女儿殉葬。这便是有名的“鹤殉”惨剧。滕玉有个心上人叫韩重,在滕玉死后,曾经到她墓中与她的魂魄相聚,得到了一颗宝珠。韩重离开墓穴后,去王宫拜见吴王,献上明珠。吴王大怒,认为韩重盗掘女儿坟墓,玷秽了亡灵,将他抓了起来。为解救情郎,滕玉只得现身王宫说明事由,然后化作一缕青烟散去。

    姑苏,也就是吴县,城在震泽东,与乌程之间相距百十里水路。谢苒惊奇不已:“我们来回统共不到一个时辰,怎地就横渡了震泽呢,不应当啊。”

    师父笑笑:“这便是走地上与走地下的区别了。地上行路三月,地下只需一两日。别忘了,你可花了师父一枚买路的金贝壳,价值不菲呐。”

    谢苒将信将疑,她不懂师父在讲故事还是说真的:“那摆渡船夫又是何人?”

    师父站起身拨了拨鞋跟,一面往屋外走一面漫不经心地回答到:“我亦不晓得,保不齐是从前的盗墓贼在赎罪吧。”

    谢苒对这故事来了兴趣,花了好几天功夫,遍问侍从闲汉,得了些个老生常谈,如“萧史弄玉”、“项羽虞姬”、“凤求凰”和“刘兰芝焦仲卿”等古老事。有个来自庐江郡的阿婶信誓旦旦地说,刘兰芝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她为什么知道?因为刘是他们乡里人,她爹见过呢!

    又过了小半月,万县令来侯府拜访,大哥哥遂让谢苒到书房相见。

    万县令年约三十上下,中等个头,身材消瘦,蓄着一把小胡子。孙皓指着谢苒同万彧见礼,说:“我家谢小妹近来喜好钻研吴越典故,素闻府君博学强识,还望大人指点迷津。”

    早在赴任前,万彧便留意于孙元宗府上大小事,对他的一众亲眷知之甚详,然而面前这个谢小姐却是第一次见。万彧学过几天相术,隐约觉着小姑娘黑云罩顶,好似……招了什么邪物在身。乌程侯知道这件事吗?

    看来,有必要叫自家夫人上侯府走一趟,给侯府中人提个醒了。他不动声色,极和蔼地笑着说:“君侯过誉,某愧不敢当。谢小姐有何疑惑之处,某定当知无不言。”

    谢苒挨着孙皓在下首坐了,抬头说:“小子近来读到一首《乌鹊歌》,‘南山有乌,北山张罗。乌既高飞,罗将奈何’,询其典,有说是吴国滕玉与韩重故事,有说是宋国何氏与韩凭故事,还有说是吴国紫玉公主之事。小子不解其意,请万府君赐教。”

    万彧捋了捋短须,道:“此典我确知一二。滕玉、紫玉、刘兰芝,多颂以夫妻坚贞不相负之事,若论最早,当是宋国故事。昏君宋康王夺韩凭妻子何氏,藏于下邳青陵台,又逼杀韩凭。何氏闻得噩耗,跳下高台而死。夫妻分葬,两冢各生一梓树,弯曲相随,并常有雌雄鸳鸯各一,于树下交颈悲鸣,后人哀之,号其树为‘相思树’,其鸟为‘相思鸟’。”

    “咦,这不拐到‘刘兰芝焦仲卿’故事上头去了。”谢苒诧异到。

    “荀子有云‘千举万变,其道一也’,民间歌谣,大都穿凿附会,盖相似矣。”侍女上前奉茶,万彧饮了一遍茶汤,不慌不忙继续说到:“谢小姐这么一问,某想起另一则相关的轶闻。”

    孙皓道:“愿闻其详。”

    “传说吴王以湛卢、盘郢、鱼肠三剑殉其女滕玉,不过数年,湛卢却到了千里之外的楚王手中。楚国相剑者释说,吴王无道,杀王僚自立,又坑杀万人以殉其女,吴人悲怨,岂能得此剑?剑其有灵,因此飞出吴国抵达楚国。谢小姐试想,宝物不可能真如相剑者所言,是自己流出墓穴飞去的楚国,既然韩重能于墓穴中得到明珠,那么其他人于墓中探得湛卢,定然不是难事。万某推断,十有八九,是这滕玉的墓葬遭了劫。”

    说不定连韩重得赠明珠定情这个故事都是有人偷了墓中珍宝,为遮掩丑事编来作幌的呢,难怪师父说看守小岛的船夫是盗墓贼。谢苒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多谢万府君。”

    这一日,待师父回到府中,阿苒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新发现告诉给师父。师父闻言失笑:“难为你还挂心这事。你大哥哥与你说了吗?”

    “什么?”

    “万大人今天来府上,可不是专程与你解惑的。他来,是为了告诉你大哥哥,前儿伪造书信诓骗你们出城的歹人,是曲阿流窜来的逃户,县衙已经抓住,押往山阴受审去了。亏得那天我及时把你两个寻到,否则遭了那些家伙的面,你大哥哥还不知道被他们带到哪去呢。”

    谢苒想问麒麟佩是什么宝物,很值钱吗,值得许多人大动干戈?打量师父面有疲惫之色,她只得憋住了,寻思哪天时机合适再问。

    师父开始每日不见人影,晚上很晚才回府,天不亮又出门去了。大哥哥同样十分忙碌,除了上课,多半与府衙的官吏们泡在一处。

    年尾刮北风下起大雪,一早何耀正当值,谢苒在庖厨帮忙拔笋壳,突然有自称何叔叔邻居的人前来报信:何耀的婆娘喝醉酒,半夜摔入水坑无人发现,活生生冻死了。

    何耀的夫人是府中侍女,谢苒叫做李阿姨的。嫁给何耀后,两口子争执不断,有回闹得直接跑出府去。何叔叔因此向何老夫人请罪,说他家里那个嗜酒,府里规矩大,住不惯。何芸一向对何耀看不上眼,但顾着他是个老资格,她不欲多言,听凭夫妻两个在外赁了住处。

    谢苒很为那个经常塞给自己糖瓜的李阿姨难过,又觉得何叔叔很可怜。等何叔叔搬回侯府居住,他再喊谢苒去庖厨吃好吃的,师父只是不许:“人新死了老婆,晦气着呢。孩子家家,少在他跟前晃荡。”

    换作从前,阿苒肯定把这话当作无稽之谈,自她误入滕玉墓,亲眼见了些事,对师父寻常挂在嘴边的种种讲究,她方始信了八分。天气即冷,她背上伤痛又没有痊愈,于是拿了许多的书卷窝在房中阅读,一个冬天足不出户。不久,天上发生日食,师父愈发愁眉不展,时常在院中走来走去直到到深夜。

    第二年开了春,滕嫂嫂提议上巳日带孩子们去郊外踏青。万县令与大哥哥交好,对侯府的孩子们到近郊游玩一事他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大哥哥仍然不被允许离开城郭范围之外,故此,这次的出游只有女眷和孩子们。师父不放心,也跟着出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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