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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玉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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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本章参考《西京杂记》、《搜神记》。

    船上之“人”与谢苒相距不足两尺,原本应该是双眼位置的两个空洞,一时瞪视着谢苒,一时又奇异地扭转颈部打量着孙皓。

    人与船出现得太过突然,谢苒根本来不及反应。刹时间,各样神鬼故事轮番涌现在脑海当中,她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困惑:这个船夫,究竟是鬼、是妖怪,还是别的什么?

    孙皓同样惊骇莫名,一时竟也呆住了。率先醒过神来的谢苒乘机从他掌中掏了金贝壳,小跑几步递向“船夫”,盼着那藏在黑袍底下的东西快快离去。她直觉船夫是看上了师父留下的小玩意。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船夫当真伸出白骨裸露的一只手收了贝壳,拿到金贝后,它随即回身在船头挂出一个风灯,操起竹篙候在一旁,一副请君入瓮的怡然之态。

    这时,年轻的乌程侯总算回过神来,他想也没想,拉了谢苒就要离去。见小姑娘呆立不动,孙皓顿时急了:“怎么,你还要上船不成?”

    船夫看上去并无恶意,何况他们这算是误打误撞付过船费了吧?原来妖怪也喜欢金子呢,谢苒想。

    她小声分辩到:“没了贝壳,等天亮了,咱们拿什么救师父呀。”这是要上船的意思了。

    少年沉下脸要强拉谢苒走。谢苒缩回手,向着水面方向退了一步,低声说:“大哥哥,没找到麒麟佩,我是不会走的。”

    “你……”面对任性的阿妹,孙皓脸上罕见地流露出怒火。火光之下,他的瞳色一点点变浅。外间鲜少有人注意到,大哥哥其实和他娘亲一样,有着一双绿色的眼眸。

    上弦月高。木舟绕过立于潭中央的石壁,进入一处宽广的水域,一路碾碎了水面幽兰色调。

    船舱中,谢苒坐立不安,心跳如擂鼓。她说不清自己是期盼还是后悔,小声问对面的少年:“大哥哥,你生我的气了吗?”

    早前,不顾大哥哥的阻拦,谢苒挣脱孙皓的手坚持跳上了船。无奈之余,乌程侯只得跟上。

    “怎么会。”孙皓温和地回答到,又问:“阿苒,你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来这?”

    谢苒答不出话。从她进洞以后,冥冥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到这里来。谢苒情知这是自己的幻想,即便是面对着无话不谈的大哥哥,她依然羞于启齿。事实上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何如此固执,明明他们谁都没有把握师父是否把东西藏在山洞中。

    伴随着一阵轻微震动,小船终于停了下来。下船处是一片空旷的泥滩,在灰色泥滩的尽头,丛草掩映下,有一处亮着灯的府邸,几十只白鹤一动不动地在大门处集聚着,走进才发现那些白鹤是用竹子做的骨架,白绢做的身子和翅膀,做工精巧,栩栩如生。

    府邸大门雕梁画栋,颜色异常鲜艳,门口的辅首铜环闪烁着炫目光泽。谢苒试着上前敲了敲门,许是太过用力,直接将那虚掩的门推了开。

    门后是一条黑暗的长廊,一个人都没有。见谢苒犹豫,孙皓拉了她的手,直接迈开步子走了进去:“来都来了,怕什么。”

    随着他们的步入,长廊顿时明亮起来。走廊两面绘满壁画,画中最开始的地方有一座城池,城门处站着一位戴冠冕的头领,前方路上画着一队鼓吹仪仗,旁边有伶人操纵着白鹤木偶进行演出,观看表演的人群挤满了道路。再往前,画中出现一位乘朱雀的女子,那女子身着华丽的长裙,头上覆盖遮面,被人群簇拥着向水中一座小岛走去。画中人的衣服首饰皆有古风,与常人穿着不尽相同。

    走廊尽头是一间前室,中央摆着一个古拙的陶香炉。孙皓大步向前,绕过一张黑屏风,里头是一间宽阔的厅堂。

    厅中好似正准备举办一场宴席。两面的食案上放满了美味佳肴,西序下的幔帐内布置着许多伶人正在演奏乐曲。上首主人的座位旁摆放着一盏铜灯,灯高七尺,底座为一条盘曲的龙,整体呈现为龙嘴衔灯的造型,龙身的鳞甲在灯火照耀下闪闪发亮,十分活灵活现。值得注意的是,屋中所有的人全是铜铸的。

    穿过“人群”来到主人的休息室,这里安放着十多个敞开的大箱子,内中充满了金光灿烂的宝物。靠窗的台案上有一把琴,长约六尺,有十三根弦,二十六个琴徽,用各种宝石装饰着,上镌“瑶之乐”三字。

    发现木箱后,谢苒眼前一亮,不管不顾地在其中找了起来,翻到种种如同玉琮、玉牌等物,但并没有发现任何一件与神兽麒麟有关的物件,她不由自言自语了一句:“这屋子里东西也忒多了。”

    不知什么时候,伴随腾起的雾气,一阵浓郁的香气填充了整个房间。专心寻找麒麟佩的小谢苒没有注意到,她的大哥哥孙皓正移步向幔帐深处走去。

    在这间殿堂最深处的寝殿内,东面放置着一面硕大的铜镜,镜子足有齐人高,外表披着一块薄纱。铜镜对面的石床上安静地躺着一名女子。女子年纪约莫十三四岁,身着胭脂色深衣,双手交叠在胸前,脸色恬静,仿佛正在熟睡。

    少年走上前,着了迷一般俯身看向女子。这一眼令他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女人双眼覆着两枚钱币。

    唯有尸体当如此!孙皓大为震怖,急忙后退数步,慌乱中,甩开的袖子勾住了铜镜上的蒙尘布,轻纱滑落,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镜中倒影。

    光滑如水的镜面清晰地映照出,对面床上的女人正晃动着坐起身来,两枚钱币掉落在石床床面,磕出“当啷”一声响动。

    孙皓心中暗叫不妙,立即反身向着一无所知的谢苒冲过去,伸手将人一拖,向外狂奔而去。过程中碰翻了一旁的珍珠匣子,颗颗珍珠落地,发出阵阵叩击之声。

    “怎么啦?”谢苒昏了头,跟着跑了起来。

    “快走,这是一处坟墓!”

    谢苒瞪大了眼珠,她还以为这里是师父私藏宝贝的地方呢。

    灯火摇曳,外间的铜人们似乎动了起来,最可怕的是那一队的伶人,在他们缓慢移动的手指下,乐器发出了阵阵闷响。

    两人奔回门口的泥滩,四面有许多人影正向着他们移动。那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穿着样式古怪的衣裳,头上、身上插了箭枝,表情狰狞,不知是死是活。

    谢苒两人顾不上多看,直冲向码头登上小船。和岸上的人相比,这时的枯面船夫居然亲切了起来。

    人群不停集聚,甚至从码头处的浅水中冒了出来。他们腐烂的双手牢牢搭在船沿,眼看要将小船拖向水底。孙皓着急地拔出短剑四下乱砍,可那些人不知疼痛,砍开一波又涌出新的一波。

    怎么办啊!谢苒求援地看向船夫。那船夫指了指谢苒左手,女孩这才想起自己手中尚握了一枚刚刚找到的兽纹玉佩。她急急丢开玉佩投于水中,那些古怪的人终于放开了手。

    舟行水面,两人惊魂未定。许久之后,当他们下船原路返回卞山脚下,大哥哥才平静下来,感慨说:“天下之大,不意有这般奇遇。”

    “我听师父说,京口北面的广陵城就有这的地方。”

    前几年,吴国想在江北的广陵建造防线,军中将士受命筑城,挖掘了许多坟墓,取椁板用作夹板。有一次挖开一座公侯大墓,墓中布置好似一座小型府邸,重重叠叠建有很多进楼阁,房屋的门扇都可以开关,房子四周的道路宽到可以通行马车,墓道的高度也足够骑马。墓中还有几十个铜人,每个身高五尺,头戴大冠,都穿了朱衣,手持宝剑,按照顺序陈列在主墓室的两旁。铜人背后朝向墙壁的地方刻了字,翻过来,能看到“殿中将军”、“侍郎”、“常侍”等字样。

    打开棺椁,内中铺垫有许多云母和三十枚大玉璧,里面埋葬的人虽然须发皆白,但是衣冠鲜亮如新,面容像活人一样。尸身的两只耳朵和鼻孔里都塞有黄金,有枣那么大。当兵士们把棺中尸体抬出来靠在墙壁上时,从尸身怀里掉出一块玉,这块玉长一尺、形如冬瓜。

    大哥哥一听就摇头:“你说的那个广陵大墓,墓里有殿中将军的字样,我记得殿中将军是魏国封号,可知人埋下去才几年?洞里那些……穿的是古时衣裳,不知关进去多久了。当是不一样。”

    一夜奔逃,阿苒又渴又饿,随手在路旁灌木丛中摘了一把蓬藟果子塞到嘴里。大哥哥见她吃的急,上前也摘了些许,捧到一旁的泉水中洗了洗递给她。谢苒有些不好意思,推了好几回,拣出其中一半放到大哥哥手中:“你也吃。”

    话音未落,拐弯处传来阵阵马蹄声,谢苒抬头看去,马上来客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绞尽脑汁,努力了一夜想要营救的师父。

    两个孩子一时呆若木鸡。谢苒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错觉,怯怯走上前,唤道:“师父?”

    女人两颊发红,眼中布满血丝,显是气得狠了。她居高临下打量着孙皓与谢苒,忽地发出一声冷笑:“二位真是长本事了,一声招呼不和家里打,跑来郊外呆了一晚上”

    谢苒摇头不迭,三言两语把事情始末说了:“师父,您原来没事啊。”

    “一个镯子就诓了你们出城,愚昧!”苏修西喝道,“废话少说,先与我回去。”

    她翻身下马,绕着两人身周打量了一圈,指了指谢苒,“你,上马。”

    先前府中不能养马,谢苒疏于训练,骑术实属稀松。她摸了摸坐骑的鬃毛,咬牙试着攀跳上去,不想才跨了一只腿,马儿突然跪倒在地,痛苦地嘶鸣了好几下,一副不堪重负之态。

    “我就知道。”师父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

    谢苒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凉飕飕的,心知今儿回去必不能够善了。

    此时天色渐渐的亮了,三人路过十里亭,里中显见地空无一人。孙皓双眉紧皱:是何人杜撰了此事,目的又是什么呢?

    回城途中,他们在城门处遇见了何叔叔。何叔叔一见到三人,急忙上前请安,说:“君侯让小的好找,那万县令的车驾,这会儿怕是到咱们府门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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