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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夫金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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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临启程前夜,谢苒心有所感,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子夜前后,她起身来到天井对面师父的卧房外,发觉房中并无人在。

    难道师父她老人家已经走了吗?谢苒心中纳闷,禁不住推门而入。漆黑一片的房间中,独独床头有一点闪光。

    发出亮光的是置在床头的一方小竹匣,这竹匣谢苒未曾见过,当下举了油灯上前,好奇地拉开最上层未合拢的抽屉望了一眼:里面是一只敞开的铜色空盒,盒中心有一处圆润的贝壳状下陷,反射出谢苒手上的油灯光线。

    还当是什么呢。她吐了吐舌头,将东西放回原处,自去歇了不提。

    师父走后三个月,正好是七夕节。谢苒对缝缝补补不感兴趣,一早作势陪小妹阿宁去了土地祠参加乞巧仪式。回府还没来得及吃午饭,大哥哥便让人把她带去书房,交给她一筒书信。

    读罢文字,谢苒两眼发直,简直要跳起来:“是谁送来的?”

    孙皓低声到:“早上从围墙外投进来的,我让书童找了许久,没能找到投书之人。”

    来书为一份勒索信,以谢苒师父苏修西的性命索一样叫做“麒麟佩”的珍宝,第二天日出时分务必送到城北十里亭。如与外间宣说,后果自负云云。随信附竹简一枚,上头“救命”两个字确出自苏修西之手。

    “麒麟佩”这东西诚然闻所未闻,但苏先生手里确实存有几样值钱的物件,如若不然,她哪有能力替自己给滕家下聘呢?这件事原本极为辛密,此番歹人寻上门,恐是哪头走漏了风声。孙皓思索到。

    谢苒同样一脸迷茫,喃喃到:“他们要钱,先给了再说,不然师父会有危险……”

    早年间在陈家浜,府里曾经有过两名侍女,有回孙德等几个小子出门时,主仆一齐被人掳了去。当时何老夫人掏空家中所有铜钱才将二公子他们赎回,而几个侍女姐姐的下落,从此无人知晓。

    “阿苒莫慌,上次苏先生联系你是什么时候?”

    思及往事,谢苒脑中乱做一团,“师父四月初七走的,今天、今天是什么日子?”

    “初七。”

    “对,对,初七,正好三个月了。师父本来说一个月就与我写信的,可她三个月一直没来信,大哥哥,师父果真出事了!”谢苒一下急出了泪花。

    孙皓小心替她拭去眼泪,口中喟叹不已:“我便是怕你这样,故而迟迟不敢把信给你。阿苒,你静下心想想,苏先生的本事摆在那里,谁能耐她何?信里的内容,极有可能是假的。我们应当报官才是。”

    的确,师父乃是能从军吏手中抢出婴儿的人,她岂会受人胁迫呢?谢苒想说服自己,但她心跳的厉害,捂住胸口,道:“我与大哥哥说实话,自师父走后,我时常半夜惊醒,梦里全是她落了人圈套。我怕你担心,一直都没说。今日想来,师父在外头一定是有些不妥了。”

    孙皓拧眉:“既如此,事不宜迟,你在这里等一等,我现在去县衙上报此事!”

    少年刚刚走到院中,忽见他的书童脚步匆匆而来,手捧一个和早上收到的书筒极为相似的物件走上前来:“君侯,小的方才在角落里又捡着一个信筒。”

    这回竹筒中没有信件,只装了一个绞丝的银手镯。

    孙皓将手镯举到亮处一看,上面隐隐沾了血迹,当真是苏先生的饰物。那手镯苏修西一刻不离身戴了许多年。看来,人的确出事了。

    孙皓思虑再三,转身回到书房:“阿苒,带我去你们院子,先找找看。”

    两人焦头烂额地在苏修西房中找了一下午,仅仅找到三个月前谢苒见过的那支竹匣。匣子中一、二层分别装了两个空铜盒,第三层的盒子里填了东西,是一枚小巧的金制贝壳,不过怎么看都不像“麒麟佩”。

    孙皓掂了掂贝壳,犹豫地说:“就算麒麟佩在府里,我们肯定也是找不到的。”

    谢苒却道:“或许……我知道师父把它藏在哪了。”

    师父消失的那一夜,谢苒睡的不太踏实。第二天早上她重新去了师父房中。师父正坐在镜前梳发,身后的小几上摆着一个包袱。包袱鼓鼓囊囊的,谢苒有意无意扫了几眼,随口问说:“您昨夜里不在,去了哪呀?”

    苏修西在镜子里给了她一个白眼:“小孩子家家管那么许多——我上城北去了,怎么地吧。”

    见师父没好气,谢苒连忙溜走了,心说龚婶说的对,老人家一缺觉就爱发脾气。

    谢苒边回忆边说:“师父出门那天,我到她屋子里去过,她换下的鞋子黏有很厚的黄泥,咱们县城里头只东市附近有这么多黄泥。不过师父说她去的是城北,没记错的话,城北卞山上就满是黄泥,何叔叔上次还叫人挖来种桂花呢。所以那晚师父应当是出城了,没准就去的卞山。”

    她每说一句孙皓便点一下头,待谢苒说完,孙皓露出一点笑:“阿苒真是聪慧。这样吧,等天黑下来,我出去找一找。”

    谢苒摇头如拨浪鼓:“不成不成,你不能去,明天这个时候,新县令该来咱们府上拜访了。如果你出城,他一定会发现的。”

    乌程侯府一家至今仍是戴罪之身,轻易不得离开县城。前些时候原来那县令调去别处,传言是因了三月里放了大哥哥出城寻人,被朝廷降责才调走的。新来一个叫万彧的,昨日放拜帖说隔天要上门拜访,府里正忙着准备宴席。

    孙皓一怔,直接迈开步子往外走去,口中说:“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你在家好好呆着不要乱走,明早我便回来了。”

    谢苒张开双手拦住门,抬起头倔强地说:“大哥哥,我也要去,不然除非你绑了我,我一定会悄悄跟去的!”

    他这个妹子,人不大,主意却多,孙皓无奈地点了点头。

    两人默契地没有提到把事情告诉何老夫人或其他任何人。在那位恢复了珠光宝气的贵妇人眼中,苏修西和谢苒不过是侯府两名奴仆罢。老夫人不可能同意让自己的大儿子为一个仆人涉险。孙皓、谢苒对此心知肚明。

    夜色沉沉,星光熹微,所幸连日天晴,路面坚实好走,经过半个多时辰的跋涉,谢苒两人终于寻到卞山脚下。出发前他们找何耀叔叔打听过了,卞山东面有座道馆叫祥应宫,师父是信道之人,当天夜里极有可能是去了那处。

    震泽南岸方圆十里唯有此山,至高不过十余丈。孙皓举火在前,谢苒紧随其后,两人沿着山中小道摸索着登上东麓山顶。山顶是一片平坦开阔的石头地,当其时,万籁俱寂,草丛中点点流萤为他们照亮了前路。大哥哥忽然停下步子:“阿苒,你看。”

    一枚牛犊大的石头出现在两人面前,外表光滑圆润,叩之有金石之声,细看石头表面,许多地方呈现出琉璃色的光芒。

    谢苒仰头望向天空:“大哥哥,你记不记得前些年师父捡回来的那块石头?师父说那是一块星陨,和这块看起来很像呢。 ”

    两人继续往前,向西穿过一片低矮的灌木丛,走入一处仅有一开间的草头庙。孙皓举高火把向上一照,上首悬一木匾,写有“水仙尊王”几个古篆,底下神龛供着一尊色彩斑驳的塑像,白脸红唇,长须长眉,双眸似闭非闭。

    不管是黑天走路还是野猪大鹿,谢苒都不怕,唯独对庙祠中神态古怪的神像,她打小一碰见就忍不住头皮发麻。正值盛夏,这庙内却端的有些寒凉,小姑娘咽了口唾沫,紧紧拽了孙皓的袖子:“大哥哥,这里没人的,咱们走吧。”

    堂上荒草漫地,的确不像有人来过的样子,孙皓只得领了谢苒走出门去。

    奔波了半夜却一无所获,两人心中焦急,谢苒担心师父的安危,一时又要落泪。

    便在这时,一阵风过,庙后突然传出阵阵呜咽。两位疲惫的旅人顿时紧张起来,先后摸出身上的短剑寻了过去。

    走了半刻钟左右,呜声渐响,一爿高低错落的石壁出现在视野中,中间露出一处巨大的洞口。孙皓示意谢苒稍候,独自举起火把向前查看。

    洞口方圆一丈许,垂直向下,俯瞰不能见底,壁上有一圈一圈凿出的浅痕,应当是向下的石阶,右面一处崖壁阴刻“金井洞”三个大字。洞中吹来的风寒凉透骨,险些将孙皓手中火把扑灭,这让他生出了几分迟疑:此处看上去很是危险。

    明明看不到洞中事物,谢苒却好似受到蛊惑一般迈步近前,口中轻轻的说:“大哥哥,我想下去。”

    孙皓不欲谢苒独自涉险:“你等一等,我找些东西过来。”

    他反身回到庙内,取了供案下一圈麻绳回到洞口,将麻绳的一端绑在一块大石上,另一端缚在谢苒腰间,叮嘱她:“跟紧了我。”

    洞中风极大,两人每走几步就须贴住石壁休息很久,待下到洞底,两人均是两股战战汗湿遍体,整个人几乎虚脱。

    石井底部是一堆乱石,中有一道石缝。此时但凡是个成年男子,必在石缝中卡牢,得亏阿苒身形尚小,孙皓也不过是个未长成的少年,这才让他俩挤了进去,过程中阿苒没留神撞到了面颊,痛得她哇哇直叫。

    洞内另有一番天地:这是一处景象奇妙的溶洞,火光照射之处满地生辉,遍地是巨笋一般的奇石,有的甚至从穹顶上端向下倒长,其上花纹仿佛盘龙。继续向前,笋石越密,直到走入一处开阔的空间,几百只笋石犬牙交错,挤满了洞中上下两端。

    谢苒看的呆了,孙皓同样也是惊叹不已,全忘了疲累,不停向前走去。

    又行了些距离,笋石渐渐稀疏减少,洞中光线暗了下去。孙皓点燃第三只火把,两人走到一处水潭旁边,再不能向前。

    一阵巨大的失望席卷了谢苒。孙皓本就对寻找的结果不抱多大希望,安慰谢苒说:“我们先回去,你回城带了何耀找那万县令禀明事由,让他多多发兵相助,我拿了你师父这枚金贝在十里亭等那勒索之人出现,好歹拖他一阵。”说着掏出怀中贝壳握在掌心。

    少时,水潭中一点波纹荡漾,远处传来阵阵划水之声,转眼间一艘小船出现在谢苒视野中。那小船船头立着一只白鹤,旁边一个穿黑袍的船夫转过脸来,火光下映得清清楚楚,分明是一副枯骨尊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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