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弹劾风波
深夜,未央宫,鸳鸯殿。
宫人换下新的烛台,明明灭灭,微弱的光线打在小妇人身上,黄门取来支踵服侍。此刻,许平君就这样安静地坐在烛光里,逗弄着摇篮中白白胖胖的小娃娃。
“奭,奭儿。”她亲吻儿子的小手小脚,“哦哦哦。不哭不哭啊,爹爹很快就回来了,爹爹很快就回来了。”
刘病已踏进殿门,却阻拦了黄门的通报,他缓步来到她身后,目光缱绻地落在妻子身上。
他不知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是何模样,但此刻,他知道,自己见到了这辈子所遇最美的女子。
他绕到小妇人身后,从背后环住她。许平君先是一惊,随后莞尔一笑:“饿了吧,我去传膳。”
“不必麻烦了。”刘病已摇摇头,耳鬓厮磨,闭起眼嗅她身上的香气,“让朕抱一会。”
许平君会心一笑,眼含宠溺,轻握着他的手:“这几天,真就像做梦一样。”
“是啊。”刘病已放缓了呼吸,将她抱得更紧,“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朕总觉得好像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内心不安。”
许平君笑:“你都做天子了,还能有什么事比这个更大?”
刘病已摇摇头:“不知道。即位以来,朕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直到今日,接你进宫封了婕妤,朕这心里才算是真的踏实了一点。这么久以来,朕厚赏功臣、翻查名册,一刻也没有放松过。直到现在,将你结结实实抱在了怀里,才第一次感觉到,真的乏了。”
“陛下辛苦,该休息了。”许平君将头靠在他的脸庞。
刘病已撒娇,蹭她的鼻尖道:“朕好累啊!”
许平君笑,轻点他的鼻尖:“陛下是天子,要有威仪。”
“不。”刘病已摇头,轻吻她的面颊,“朕不是什么天子,不是什么皇帝,只是你一个人的刘病已。”
他将许平君抱起来,叹道:“只有见着你,才真正感觉自己活了。”
许平君小声道:“陛下轻一点,莫吵醒了奭儿。”
“带小皇子下去吧。”刘病已吩咐宫人照顾刘奭,随即对妻子表达了不满,“你现在心里只有小的没有大的,哎,我的命好苦。”
许平君环住他的脖颈,轻轻在他耳边呵气:“那妾今日就舍小的陪大的吧!”
刘病已骨头一酥,大喜:“那就多谢夫人了。”
他低头吻住妻子的樱口,一步步走向床榻。
光滑的背,漂亮的蝴蝶骨,细腻的手感。刘病已抚摸着她,心潮澎湃。
他忽然明白了何为色令智昏,从前他不懂妺喜亡夏、妲己祸国的故事,但此刻,他突然理解了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的色欲熏心。
姬宫湦爱褒姒,他也爱许平君。他爱她入骨、入血,甚至也想以天下为聘给予心爱之人祸国殃民的权力。
“我们会白头偕老,至死不渝。”恍惚间,男子欺上少女的背,在她耳畔轻喘。
翌日,未央宫,宣室殿。
刘病已坐在正位,望向下首的大臣们,微笑道:“这里有一份侍御史严延年弹劾霍大司马的上书,就由少府属官来念一下吧。”
“诺。”黄门令接过上书,朗读道,“侍御史严延年劾奏:大将军光擅废立主,无人臣礼,不道。”
宣读完毕,满朝哗然!
“上书说:霍大将军独断专权,废立皇帝,无人臣之节,大逆不道!”刘病已嘴角泛起笑意,玉旒串轻轻碰触发出清脆的声响,“这竖子太不会做人,好不容易送走了荒淫无道的昌邑王,他却上来扫兴,指责霍大司马的过错。岂不是不给皇帝和功臣面子”
他望向噤若寒蝉的群臣,随后将目光投放在霍光身上:“大将军,朕认为,此奏章虽然以下犯上,却是一件很勇敢的事情。相信朝廷群臣也都会对严延年的勇气肃然敬畏。大将军,您老人家是拥立朕的功臣,此举关乎您的名声,朕自然是要全权交由您处理的。”
霍光面对先把自己摘出去的刘病已,愈发欣赏这聪明乖巧的新皇帝:“老臣不敢居功,既然有人提出异议,不妨就下给丞相和御史府讨论吧。”
刘病已点点头:“将军豁达。”
日沉,未央宫,执宿殿庐。
“这怎么办?”杜延年急得团团转,“丞相和御史大夫都称病,大将军,您这可就成自己审自己了啊。”
霍光他并没有理会杜延年,而是心平气和对身旁的邴吉道:“少卿,去请一趟夏侯博士吧。”
邴吉心下了然:“诺。”
夏侯胜来到霍光面前,听清事情原委后笑了:“大将军就为了这等小事来找老夫吗?老夫还赶着要去椒房殿给太皇太后上课呢。”
霍光知他话外之音,遂含笑道:“哦,不知夏侯博士打算给太皇太后教授些什么道理?老夫洗耳恭听。”
“臣打算为太后娘娘讲述《孝经》”夏侯胜侃侃而谈,“《纪孝行章》讲:事亲者,居上不骄,为下不乱,在丑不争,居上而骄,则亡。为下而乱,则刑。在丑而争,则兵。”
“意思是身居高位者不应骄傲蛮横,身居下层不应为非作乱,同僚相处间不应争斗。”
“如今大将军身居高位,何必还要理会低位者的为非作歹呢?不妨放下争斗,与同僚和顺睦好。”
霍光抚须而笑:“如此,老夫明了。子儒,送夏侯博士去椒房殿为太皇太后授课。”
张安世领命:“诺。”
出金马门,张安世送夏侯胜途径天禄阁和石渠阁,来到了长秋门。
张安世道:“当初霍大司马计划诛上官父子,长公也是这样劝龙頟侯韩增的吧。”
夏侯胜抚须而笑:“最起码他们都很听劝,不是吗?”
张安世叹了口气:“但严延年是酷吏,他不一定会甘心做苏武,忍受家里蒙难。”
“你知道严延年上疏弹劾的原因?”夏侯胜来了兴趣。
“他是为刘贺。”张安世道,“刘贺的夫人小字罗紨,是严长孙的女儿。”
“严延年,字长孙。”夏侯胜叹道,“怪不得!女婿做不成皇帝,他当然会怨恨霍光。既然不能对新帝下手,那便拿权臣开刀。”
张安世点点头:“所以老夫不想管这些事,本质来说,这只是一个酷吏在报私仇,却被推到不畏权臣、勇于反抗的道德高度,太虚伪了!”
夏侯胜笑:“可就如陛下所说,朝中人只会对严延年愈加肃然忌惮,而霍大司马又只能狼狈地捞名声了。”
张安世叹道:“有夏侯博士在,大司马或许会有好名声吧。”
霍光果然把严延年的话当成了耳边风,将奏章搁置了起来。此举赢得满朝赞誉。但朝廷内的大小官员却也都对严延年肃然忌惮、敬而远之了。
这场弹劾风波就这样被平息了下来,这件事也让朝臣们看明白了,霍光才是真正独一无二的天下之主。
哪怕是有人不要命去弹劾,霍光也自巍然不动。可以说,你想螳臂当车,人家却压根都懒得搭理你。
但很快,就有他不得不搭理的糟心事了。